=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梁祝之何求美人折 作者:徐长谡 晋江2015-07-28 完结 文案 当怪力女遇到了马文才: “你是不是喜欢本少爷?”马文才挑眉问道。 王葳抬脚,踹。 “那你喜欢我好了。”马文才开口。 王葳看了他一眼,抬脚再踹。 …… “葳儿,我爹已经去向你爹提亲了。” 王葳默然良久:“我爹不会嫁给你爹的。” 马文才:“……” 王家第三女,身有怪力,性情特别,就连脑回路都和寻常人不同——她不喜欢君子,喜欢枭雄。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王葳觉得自己这样也好。 世上好的人有那么多那么多,而白头偕老的,一个就足够了。 每日一更,绝不弃坑!日更时间晚18点。 作者三观不正,玻璃心,不喜勿喷。 (07影视版梁祝同人,不黑梁祝,背景架空,莫要深究)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葳,马文才 ┃ 配角:梁山伯,祝英台,王兰,王蕙,荀巨伯,王蓝田 ┃ 其它:07梁祝同人   ☆、王家三“郎”   尼山书院。   又到了一年一度学子入学的时候。   尼山书院的院长有三女,长女王兰,气质如兰,温婉可亲,次女王蕙,性子率真,娇俏动人,小女王葳,却不爱红装爱男装,每每做男子打扮,被她的姐姐唤做“三郎。”   今日尼山书院学子入学,王兰王蕙二姊妹均守在医舍,却不见王葳的踪影。   “妹妹呢?”王蕙穿着碧衫,问姐姐王兰。   “妹妹今日求父亲让她下山游历,被父亲驳回,偷偷跑出去散心了。”粉裙王兰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温婉婉,不负其名。   王葳深知女子孤身在外难免受委屈,生逢乱世,乖乖在家待着最好,可尼山书院的日子十年如一日,她自然想出去看看,父亲的驳回并不奇怪。来到了这个本来不该在杭州的莫名其妙的书院就罢了,偏生父亲准二位姐姐出门行医,对她就约束的很严。   她闷闷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气哼哼道:“什么破年代,破规矩……”   说着说着,却径自停了下来,王葳抬头,果然觑到不远处买米酒的摊子,一乐,自去买酒。   卖米酒的大娘见到王葳,打趣道:“丫头你也长大了,总这样打扮可怎么行?”   王葳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又不会梳头。”   她身着白衫,外罩雪青色轻纱,唇红齿白,到也讨喜,就是不大像个女孩子。   大娘看她小声嘟囔,虽然没听见她说什么,倒颇为讨喜,便多打给了王葳米酒。   王葳打了酒,谢过大娘便要离开。却听到马蹄声响起,这街道本就静,远处的马蹄声自然显得来势汹汹。   王葳看去,一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策马疾行,擦身而过,王葳只记得他玄色的衣衫。   “此子太过嚣张。”王葳暗自吐槽,又念着手中新鲜米酒,便悠悠上山。   她父亲不许他喝酒,但王葳一向认为饮酒乃是风雅之事,于是梅子酒米酒变成了替代品。   王葳回去的时候心情很好,她本就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无理,但父亲准许自己可以随姐姐一同下山已达到她的期望值了,王葳自我安慰:“这就叫以退为近。”   王葳知道了有个词叫以退为近,却忘了还有个词叫乐极生悲。   “你们听好了,想要在书院过好日子,就要拜我做老大。”   王葳愣了愣,这种中二的台词似曾相识。   “当老大,你配么?”前方的玄衣少年傲然开口,从背后的箭篓里取箭,拉弓引箭,一气呵成,向刚才开口的那人射去。   箭身擦过那人的鬓角,那人已有些怯意,但还是硬撑道:“你……你是谁?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你若伤了我,我爹不会让你好过的。”   那玄衣少年冷冷一笑:“那就让你的阴魂给你爹托梦吧。”   又是一箭射去,利箭划过空气,十分凌厉。   “没射中。”王葳开口,她声音不大,前面的少年却像是听到了似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的确没射中。   一个挑着扁担的书生用扁担挡住了箭,那箭射到了扁担上,却不小心打伤了另一个人的脑袋。   看着其他学子手忙脚乱的扶着那个书生要去医舍,王葳无动于衷。   她不愿搭理他们,抱着米酒经过他们时,听到一个声音道:“会稽,梁山伯。”   王葳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扶正了身形,又听道了那个声音喊道:“英台。”   梁山伯?祝英台?   王葳回身看去,看到那一堆人中,一个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书生和一个高大的书生讲话。   王葳皱眉,那白面书生纵然是男子装扮,但他竟然用香粉,不是天生女气,便就是个女子。   “有人叫马文才么?”王葳弱弱开口。   她这一开口,众人的眼光都看向了王葳。她虽然面容端秀,却未长成,眉毛又不似一般女子的秀气,谁也没把她联想到山长的女儿身上去。   却见刚才射箭的少年身旁的书童开口:“你是何人?为何认识我家公子?”   那就是梁祝无疑了。   天雷滚滚,王葳觉得自己要去静静。   穿越不可怕,穿越到东晋不可怕,穿越到一本年代设定在东晋的传奇故事里才可怕。   因为,故事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   王葳失魂落魄的走在石阶上,四周学子的声音嗡嗡响起,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王葳不知道,她这失魂落魄的一幕,落在身后的人眼中,就大有意味了。   “你们说,那人是谁?为什么他听到马文才的名字,脸色都变了?”   “莫非是文才兄和她是旧相识?”   窃窃私语。   “都给我闭嘴!”马文才骂道。   看到马统想笑又不敢笑的神色,马文才冷冷扫了他一眼。   马统立马端正了神色,胖胖的脸很是滑稽。   马文才看着王葳的背影,皱了皱眉。   另一头,大家七手八聊的送王蓝田去了医舍。王氏姊妹急忙前来查看。   这些读书的少年人并无娶亲,见了姊妹二人,顿时惊为天人,眼睛时不时的往这儿瞟。   王兰温婉浅笑,王蕙下意识护着自己的阿姊,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些学子也太……”她阿姊自幼貌美,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少不得轻薄之徒。   王兰一心记挂着学子的伤势,自然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王蕙却忘记自己也原非以前那个胖丫头,如今一颦一笑,亦是娇俏可爱。   王葳回来,便瞧见这一幕,她本就心烦,看见他们的目光都看着自己两个姊姊,更是生气,抱着酒坛子冷冷开口:“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她年纪小,虽然有气势,声音却稚嫩的很,再加上她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年画娃娃,逗的大家一乐,却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   王葳皱眉,走上前拽着一个不顺眼的便丢了出去。其他书生都是瞠目结舌,暗自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板,慢慢挪了出去。   王家三姑娘之所以被成为“三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天生神力,纵然身形纤弱,可随手便能将彪形大汉举起。   王兰愣了愣,温婉笑道:“三儿真是可爱。”   王蕙赞同的点了点头。   本来眼睛不大安分的王蓝田欲哭无泪,看着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却生出无力之感。他深深觉得王家这三姊妹不正常。   王葳在东晋生活了三年,她来时的那种绝望和无力早就被岁月磨灭的消失殆尽。如今早过了衣冠南渡淝水之战这些动荡的年岁,正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太平日子,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惊逢梁祝,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杭州会出现一座莫名其妙的尼山书院,最初有些失常,但很快恢复了过来。   午后,王葳在医舍帮大姐捣药,听二姐讲今日学院里发生的事。   二姐王蕙医术不高超,讲故事的才华不比说书先生差。   今日学子上交束脩,陈子俊管理此事。陈子俊是朝廷派来的学究,似乎有些势利。   到了其中一个人时,却交上了一张白纸。   陈子俊一愣,抬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尼山书院未交束脩的学生,还有多少人?”   “还有二十。”   “凑一个整数,这二十人的束脩,我替他们交了。”   陈子俊的语气不大一样了,问他:“你确定,这可是整整二百两金啊。”   那人点头:“对。”   王葳嘴角一抽,此事除了大反派马文才,没人干的出来,明面上打着惠及他人的旗号,只是早晨书院门口那两箭立威在前,如今恩惠在后,恩威并施,倒是好手段。不过他如此做,并非人人受用。   果然,王蕙又说道:“可是有个叫梁山伯和一个叫祝英台的学子站了出来,说无功不受禄,要自己奉上束脩。祝英台似乎家境不错,到了梁山伯,他出了八两,谁知那陈子俊把束脩抬高到十两金,梁山伯拿不出来,陈子俊就把他赶了出去。幸好遇到了父亲。后来在祭孔大典上,梁山伯说他愿打扫庭院三年,当做未补齐的束脩。”   王蕙说完,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听到王兰叹了口气:“今日别人与他为难,他却并不计较,偶遇父亲时,对的对子也颇有才华,不卑不亢。”   王葳见姊姊满脸的赞许,迟疑了半晌,问道:“阿姊很是赞许梁山伯?”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梁山伯可谓君子。”王兰温温柔柔的开口,眉梢藏着小女儿的柔情。   王葳噎了一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主光环?她迟疑的开口:“行事太过于迂腐,做人不知变通。再者,君子之德,仁义礼智,现在判定也为时尚早。”   王兰愣了一愣,她总觉得崴儿说的句句都是歪理,可却又不知道如何辩驳。   王葳对梁祝的故事只知道个大概,她拿不清楚自己一家占了个什么位置,但梁祝是绝对会相爱的,姐姐对梁山伯将会有的心思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她可不想自己的阿姊成别人故事里的女配。   “娘。”王蕙看到王夫人,急忙前去扶她。   王夫人今日崴了脚,姊妹三人扶她坐下,却听王夫人忧愁的开口:“今届学子众多,书院里的房舍不够,所以只能两人一间。”   原来王夫人为了大家尽早入住,早已开始分起了房舍,只是剩下的梁山伯,祝英台,王蓝田,荀巨伯,马文才,刚开学便闹事,分起来有些为难。   “梁山伯和祝英台交好,不如他们一间。”王兰开口。   王葳确定自己的姐姐对梁山伯上心了,不过,反而为梁祝感情的发展推波助澜,不知道王兰知道真相,又会如何想。   “荀句伯,秦京生一间。马文才,王蓝田一间。”王葳开口。   王夫人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今天早上书院的事她也听说了,但小女儿一向思路与常人不同,她也不大在意,但如今?   “崴儿的意思是?”   王葳严肃的开口:“以直代曲,以暴制暴。”   她板着脸的样子着实可爱,王蕙笑出声,王兰也抿嘴笑,王夫人捏了捏王葳的脸,乐的不行。   王葳郁卒的看着三人,撇了撇嘴。 作者有话要说:     ☆、分房风波   王夫人要去公布分房结果,王葳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她说要去找山长请教诗书,却被王夫人顺路为由给拖了过来。   王夫人笑着看着身穿蓝绸袍子的学子,道:“住房已经分配好了,孩子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兰蕙分别立在王夫人两旁,王葳便站在一边。   祝英台离她最近,王葳听见她对梁山伯嘀咕:“一间房里有几间床啊?”   “既然是一间房,自然只有一间床。”梁山伯不解其意,解释道。   祝英台脸色一白,她急忙开口:“师母师母,我要一人一房。”   大家都齐齐看向这个爱出头的祝英台,王葳皱眉,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两位姐姐即便是女子装束,也不会用香露,祝英台不动还好,一动就香气扑鼻。   王葳心想为什么梁山伯和祝英台同房三年都没看破她的女儿身,不过她随即就明白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有美人而少美女。其实就是个男子格外爱美的时代。但王葳能接受独孤信侧帽风流,却不能接受男子傅粉,用香汤沐浴。但魏晋时期的许多男子,偏就如此。   也难怪梁山伯没有多想。   “一人一房?你和梁山伯不是处的挺好?”祝英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师母,我也要一人一房。”马文才开口道。   “马文才,你也要一人一房,为什么呢?”   “第一,我交的钱最多,第二,这里的卧房比我家的卧房小那么多,怎么住的下两个人。”   王夫人看了英台一眼,问道:“英台,那你呢?”   王葳见祝英台吞吞吐吐,索性开口:“我……我和马文才一样的理由好了。”   王夫人天性温柔,虽然有些尴尬,还是宽慰道:“可是,房间已经分配好了,总不能因为你们两人就更改吧?”   话虽如此,两人不大情愿,甚至下面有些人也开始叫嚷。   王葳看到王夫人的神色尴尬,姐姐们又不好开口,想了想,走到母亲身边。   “两人一间,任何人不能例外。”少女开口。一众蓝色绸衣的学子中,她的雪青色衣衫被风吹的十分好看。   “这小姑娘是谁?”   “听说是山长的幺女,你不知道,她今天拽着一个人的衣领就把他丢了出去。”   “啊?”   王葳听见下面的窃窃私语声,大约是有一部分人记得王葳把人丢出医舍的事,没有敢再提要求。   “倘若我要跟马文才一间房,那我宁愿不上。”一个额上有伤的人开口道。   王葳一眼扫过,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却依旧昂着脖子。   王葳想,太原王氏好歹是五姓七族高门,王蓝田这样的子弟却处处在招黑。   王葳想着,回身取出了一支箭,然后当着众多人的面上,把它生生折断了。   鸦雀无声,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想上就走。”   王葳开口时已经想好了,魏晋时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来到这里的,要么是想通过尼山书院的评定做官,要么是被族中逼着必须来的,要走要走了,何必在这里啰嗦。   王夫人知道小女儿的脾性,若不是护着自己她才不会跟他们说话,王夫人心中欢喜,又不便表现出来,便走上前把她轻轻拉到自己身边。   “既然来到尼山书院求学,就要守尼山书院的规矩,不能将家中的习性带过来。”一平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王葳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了学子的身后,目光和自己相遇时,笑了笑。   “山长。”大家行礼。   山长训了最先提出换房的祝英台一顿,开始教育大家。   王葳默然。   众学子纷纷告辞,王葳皱眉看着自己手中的断箭,翎花箭,十分华美,似乎是阿姊她们要还给马文才的,却被自己折断了。   她自然没注意到自从她把箭折了之后马文才看她的目光。   王葳拦住了要离开的马文才:“还你。”她把断箭递给马文才,语气十分诚恳:“不小心把它折断了。”   她就是不小心,没错。   马文才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想到刚才她板着脸折箭的情景,莫名觉得好笑。   “不用。”他的手握成了拳状抵在嘴巴前轻咳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便要离开。   然后,王葳就把那支箭随手掷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马文才嘴角一抽,他分明看到那支翎花箭深深没入了石中。枉他自幼习武,却还比不上眼前小姑娘漫不经心的一掷。   马文才的确觉得女子都是菟丝花,但眼前的小姑娘若是菟丝花,一般人还真不敢做乔木。   “崴儿。”王兰找妹妹不见,见她和马文才相对而立,蓝袍紫衫,竟如一对璧人,王兰把心中的想法挥去,急忙走上前将王葳拉了回去,似乎马文才是什么毒物一样。   马文才不以为意,转身便走。   “崴儿,马文才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莫要和他走得太近。”王兰苦口婆心的劝。   王葳惊讶的看了一眼王兰,诧异为何自己的姐姐似乎格外的讨厌马文才。王葳的思想觉悟不大高,对梁祝的主角无甚好感,对大反派马文才也无甚恶意,自然不明白在王兰的心中,有梁山伯的宅心仁厚做对比,马文才此人就大过于狭隘了。   但她还是乖乖点头:“嗯。”   王兰看着妹妹乖巧的模样,心想刚才肯定是自己眼花,自己的妹妹如此讨人喜欢,谁能配的上?   夜色四寂,尼山书院却暗涌流动。   王葳自然不管这些,她本来要请教王世玉一些课业上的问题,但王夫人和王世玉在传道解惑之余还不忘秀恩爱,实在让她无语。   于是她知情识趣的提出了要回自己屋子里。   路上经过了学子的宿舍,夜枭声,倒地声,争吵声……   王葳一路无视,这一届的学子太能折腾。   王兰点着灯在读医书,灯下观美人,有如临月看花,王兰看妹妹回来,笑:“小蕙怕你饿着,去给你煮夜宵了。”   王葳点头,心里头有些感动。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二姐是怕我饿着,还是她自己饿了?”   王兰眨了眨眼,娇美可人。   王蕙小时候误食了药物而胖过一段时间,王葳过来时见王蕙已养成了嗜吃如命的性子,只是过度肥胖的话,不仅不好看,还有损健康。其他人纵着王蕙,她这个妹妹偏要管着她。   在王葳的监督下,王蕙如今体态丰腴却不失婀娜,她五官生的好,瘦下来之后,自然也是个美人。   王蕙端着羹汤走进,就看到王兰含笑望着自己:“小蕙,你嘴角有东西。”   王蕙下意识去擦,却瞥见大姐抿嘴笑,顿时反应过来,她不依了:“姐姐!”   本来要和王兰理论一番证明自己清白,又怕小妹生气,却看到王葳也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十分的可人,她也不禁笑开。   “无妨,二姐明日陪我去山下买药。”   王蕙嘴一垮:“啊!”   医舍所需的药材,山上种的也有些,但毕竟不全,采购的事情就由王葳王蕙二人来做。   药铺就在山脚下,路并不远。但王葳说的买药又哪能仅仅是买药那么简单?   莅日清晨,当王葳第六次让王蕙去买她刚想起来的小吃时,出了一身汗的王蕙不依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撒娇的语气。   王葳看着王蕙挤眉弄眼的扮可怜,觉得也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   王蕙长抒一口气,她知道小妹是为自己好,但在走下去,   自从王葳把多走路身体好的理论身体力行的灌输给王家人之后,大家的身体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   回到尼山书院时,看到王兰心不在焉的捣药。   王蕙奇怪道:“姐姐,你怎么了?”   原来昨晚祝英台没有睡好,今早在课堂上打瞌睡被夫子骂了,结果梁山伯解释是夜枭惹得祸,两人开始互相为对方求情。   后果是,梁山伯被罚把书院大缸里的水挑完,   祝英台被罚当一日的打饭工。   “你们说,这种重活儿,梁公子怎么做得来啊!”   “啊……祝公子也被罚了?”   王葳本来想劝说王兰,却发现自己只顾着提防王兰喜欢梁山伯,却忘了王蕙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梁山伯,祝英台!王葳咬牙切齿,你们还真能招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山伯晕倒      午饭过后,王兰要出门:“我去舀水给爹沏茶。”   兰姑娘中午给山长沏茶已成为了一种习惯,如今偏要解释,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了。   王兰刚出门,王葳就拿了一本《论语》,对正在细嚼慢咽的王蕙说:“我也出去。”   小蕙姑娘在王葳三年的威逼利诱之下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见状纵然心有疑惑,但也只能点点头。   蓄水的地方,并不见梁山伯,王葳心里一松。   院子里的几口大缸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   “秦京生?”兰姑娘开口,“你在做什么?”   王葳一向佩服兰姑娘这一点,记人名记得尤为迅速,后世谓之“刷脸”,好处是可以提高自己的亲和力。   那个名叫秦京生的书生似乎被吓了一跳,他直起身支支吾吾:“我……哦,我看见一只虫,怕它爬到水缸里弄脏了水,就想要砸死它,结果一不小心把水缸给砸破了。”末了,还呲牙咧嘴的补上了一个自以为憨厚的笑容。   王葳见梁山伯不在此处,放心的在门外寻了一棵较为粗壮的香樟树爬了上去,忽略她别扭的姿势不提。   王葳把自己完全隐藏在樟树的枝叶里,觉得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然后心满意足的翻开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之后,王葳就一头栽了下去。   头晕眼花的王葳勉强抬起头,拍了拍脸上和身上的草,然后干脆躺在了草地上。   她实在懒得动了,干脆躺着等别人发现自己好了。   然后,的确有人发现了她。   “喂!”有人用脚踢了踢她。   王葳睁开眼,眼前朦朦胧胧一个人影,看不清,她拽着那人的衣角,用力一拉,先是有人倒地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王葳!”   王葳勉强适应了光线,侧头一看,马文才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   王葳没想到是他,愣了愣,有点呆。   “我看你摔下来不动,以为你出了事好心看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马文才的话似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踹我。”王葳平静的诉说着一个事实,“嗯,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马文才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不错!”   “与,赐与也。《论语-阳货》的意思是说:只有把女儿嫁给小人,才难相处。近之,其品德低贱,行为无赖,近不得;远,心系女儿,远不得。”王葳点点头,“的确不错。”   马文才一愣,女孩子讲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传下来的论语没有句读,似乎这样的解释也不错……他随即反应过来:“你就是故意气我的吧!”   女孩子的眼神很是真诚,鹅蛋脸,一双杏眸乌溜溜的,虽然板着脸,却很是可爱,但前提是不说话:“我应该解释的没错啊?”   马文才觉得王葳伶牙俐齿的样子比他面瘫的样子还让人恨得牙痒痒。   王葳不是个女人,马文才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是女人都向她那样,这世道就乱了。   他刚抬头,就看到刚才还伶牙俐齿,谈古论今的女孩子,睡着了……   马文才默。   女孩子浓密的睫毛在眼帘睡下淡淡的阴影,堪堪用一根缎带束起的的头发有些乱,但看起来,倒也很顺眼。   顺眼?马文才愣了愣,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坏掉了。   中午的太阳有些刺眼,马文才看了看睡的正熟的王葳,皱了皱眉。   “王葳。”他唤。   “王姑娘。”马文才开口时有些牙疼。   王葳依旧睡着。   马文才一惊,不会是摔坏了吧?他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毕竟人命关天。   他别别扭扭把女孩抱在怀里,耳根有些发红,急匆匆向医舍走去。   女孩抱在怀里出乎意料的轻,娇娇的,软软的,哪里有她把箭折断时的样子。   索性一路上没遇上人,他也不用再用脚踹别人了。   王兰看着马文才抱着崴儿过来,一惊:“崴儿怎么了?”   “从屋顶上摔下来了,我……”   “别吵。”女孩子的嘟囔声让他想说的“正好路过”卡在了喉咙里,软软糯糯的声音,有时候也并不难听,不仅不难听,听起来还不错。   王兰莞尔一笑,知道小妹没事,放下心来,带路去医舍的软塌,让马文才让把王葳放到床上。倒不是她愿意这样,一是不想吵醒了崴儿,二是有马文才这免费苦力,不用白不用。   王兰收拾好床铺,看马文才呆呆的,轻声道:“放这儿吧。”   马文才轻轻把王葳放在软塌上,起身时看到王兰抿着嘴看着自己笑,他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可不是,马大爷的整张脸都是红的。   “我”马文才结结巴巴开口,“我……先走了。”说完,急忙夺门而出,临行前差点被门槛绊倒。   “倒也不算个坏人。”王兰摇头轻笑,似乎早就忘了她以前是怎么不遗余力的黑马文才的。   再看看依旧睡的很熟的王葳,无奈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王葳的额头:“不省心的丫头,就这么堂而皇之被别人抱着都能睡着。”   王葳不知道,在她沉睡的时候错过了王兰去看梁山伯然后不慎被拉了手的情景。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医舍里红烛摇曳,人依旧不少。   王葳听到王兰对一旁站着的王夫人说:“不是中毒,梁公子之所以晕倒,是之前太累虚脱所致。”   “不是中毒,那这样就好了。”一个肤色偏黄的书童顿时没了刚才的抑郁,眉间都是喜色。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不是中毒就太好了,不过这个子俊也做过头了。这样重的活儿怎么能叫他一人一天做完呢。”   “梁公子还不让你和爹知道呢,怕你们为难。”王兰蹙着眉开口。   王葳见医舍人太多,自己过去反而添乱,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王蕙,便出去寻她。   王蕙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见到王葳一愣:“葳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王葳可以断定午饭后蕙姑娘便不在医舍了。   “梁山伯晕倒了,大家都在里面。”   “那祝公子呢?”小蕙姑娘开口问道。   王葳抚额,果然,小蕙姑娘真是单纯直率。   “祝英台自然在守着梁山伯。”她如实回答。   “呀!”王蕙感叹,“照顾病人多累啊,我去帮忙。”说罢,急急忙忙跑了进去。   王葳没有拦她。   王葳重又走进了医舍。   兰姑娘在抓药,王蕙在兰姑娘一旁帮忙,王夫人迎面走出来,看见王葳,笑:“葳儿,这里人手够了,你年纪小,别累着,快去睡觉。”   王葳“嗯”了一声,又道:“您路上小心。”   王葳并没有立刻去睡觉,下午睡了那么长时间,她一点都不困,反而饿了。   本来打算去厨房,却偶然透过窗子瞥到药庐里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边打瞌睡边熬药,另一个书童自背后唤道:“银心!”   眉清目秀的书童被下了一跳,失手把药庐打翻,滚烫的汤药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另一个书童似乎也没想到,一边道歉一边迅速端过木盆,将银心的胳膊浸在水里。   吟心细皮嫩肉的,也可能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带着哭腔:“死四九……”   王葳觉得这里似乎也没自己什么事,便要离开,却听到银心说道:“我不管,不许告诉我家小姐。”   “可是,你伤这么重……”   王葳走了进去。   “用时会有点疼,但见效快,也不会留疤。”   吟心看到了雪青色的衣袖,一愣,呆呆看着眼前依旧没有多余表情的姑娘。她知道她是山长的幺女,就是大家口中那个随手能把箭折断的人物。   四九起初也是一愣,但回过神来赶紧接住了王葳递过来的澄碧色的膏体,欢喜的说道:“谢谢三姑娘。”   四九说完,发现三姑娘的嘴角有些抽搐,他赶紧摇头,一定是自己眼花。   王葳点点头,决定无视“三姑娘”这个称呼。   东晋时期一日二餐,晚饭是没有的。王葳看见厨房没有剩的东西,她既不会做饭,又不想再麻烦累的一天的苏安,索性去摘果子吃。   托王兰姐姐的悉心教诲,王葳在草药没认全的情况下对哪些野果子能充饥却是了如指掌。 作者有话要说:     ☆、咏絮才女   夜晚的后山静悄悄的,月色如霜,纵然如今本应该是春风十里,但山谷里的风吹的王葳有些冷。   王葳想起医舍里那一幕,低着头,有些落寞。   野山莓是有的,纵然采摘起来有些麻烦。王葳掂起脚去够野山莓,却发现头顶不知何时一只手先她一步摘走了山莓。   王葳是个有些奇怪力量的姑娘,但她还是个姑娘,纵然受过唯物主义的洗礼,她还是怕鬼。   王三姑娘勉强保持了她一贯的淡然,转身挥拳过去。   另一边,马文才捂着胸口有些傻,亲身经历过才晓得王三姑娘的拳头的确不是吃素的,他甚至感觉到了喉咙里的一丝腥甜。   “你!”他勉强压抑住喉咙口那种冲动,正要呵斥,却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马文才讨厌女人哭,但面前的王葳哭的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更重要的是,被打的人没有哭,打人的却哭的悲痛欲绝。   马文才心里有点堵。   “给本公子停住!”他心烦意乱。   哭声乍停,王葳眼巴巴看着他,呆呆的。   马文才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你哭什么哭?”他问这话时语气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呵斥,他没打算听到答案。   王葳看了他一会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人啊!”然后,干脆利落的,又是一拳挥了过来。   马文才到底是习过武的,王葳纵使有力气,奈何他有功夫底子,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马文才虎口发麻,他勉强稳住了心神,道:“第二次。”   王葳一愣,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性的问道:“你刚是要帮我摘山莓?”   马文才冷哼一声,他就不该鬼使神差的跟着她来到后山,然后见她个子矮够不到大发善心帮她摘山莓。这哪里是个姑娘,分明就是个讨债鬼!   王葳有些疑惑,马文才难道不应该处处算计么,怎么会这么好心?   不过她向来见好就收,收回手臂,道:“抱歉。”   马文才冷哼一声。   毕竟他是个男人,不能跟王葳这种女子一般见识。   “纵然你力气大,也不能这么逞能,大晚上来后山,小心野兽把你吃了!”马文才觉得自己有必要端正一下王三姑娘的态度,吓唬她。   却见王三姑娘眉眼弯弯,笑语盈盈:“这句话兰姐姐三年前就说过了。”   马文才甩袖而去。   王三姑娘看了看刚才马公子丢在怀中的山莓,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   马文才在前忿忿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说着,抽了一口冷气,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叹气:“看着柔柔弱弱,打人这么狠。”   被念叨的王三姑娘才不愿理会马文才,她正忙着吃,毕竟马文才在她心中已经从一个智谋双全的大反派变成了一个别扭少年,不足为惧。   王葳是尼山书院第一大闲人。兰姑娘看着温温柔柔,但有关医药之事,便十分的认真,认真到有时候会冷言冷语的地步,蕙姑娘虽说在医舍帮忙,但其实性质和打杂的差不多,更不用说王葳了。   王葳以前倒是跟着山长读书,但三年过去一届的学子都离开了,她也读的有些烦。古人读四书五经,年少时读,中年时读,老年时读,叫“微言大义”,王葳学不来这种精神。   琴棋书画她书画倒是还拿得出手,虽然对于笔墨丹青的造诣,似乎和那奇怪的力量一样,是这个身体天生带着的。   王葳觉得自己快和“不学无术”挂钩了,于是她最近很乖的帮兰姑娘晒草药。   经历了最初的磕磕绊绊,学院诸人总算是进入了正轨。第一次品状排名公布结果,第一名是马文才和王蓝田。   小蕙姑娘一边捣药一边忿忿不平:“马文才也就算了,王蓝田那等不学无术之徒,也能评为第一,陈夫子做的也太明显了。”   兰姑娘难得的和小蕙姑娘一样抱怨,不过她随即又说:“不过梁公子可不是那等在乎品状排名的人。”   王葳看了面带羞涩的兰姑娘一眼,复又低头认真的晒摊在医舍前的草药,她是个认真的好孩子。   兰姑娘忍不住开口:“崴儿,你一向见解与众不同,你觉得呢?”   兰姑娘对王葳的意见似乎有一种执念,纵然每一次王葳一开口,她就觉得王葳又在义正言辞的说些让她无从辩驳的歪理。   王葳抬起头,认真的看了看兰姑娘:“对什么的见解?品级排名?还是梁山伯?”   兰姑娘低头浅笑:“都可以。”   小蕙姑娘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托着下巴听她们讲话。   王葳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根须,道:“此物入药时名为小草,然而其实它本名远志。其实叫小草,远志都没有关系,有用就好。”   “妹妹是说,无论是否向往功名,有才华便好?”王兰似有了悟,笑:“你这比喻倒也新鲜。”   王葳默然不语,不过是这个典故在后世太出名罢了。   “那陈夫子的品状排名呢?”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非陈夫子一人之过。”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崴儿,你倒敢说!”山长王世玉的话里看似责备,脸上却笑意不减。   “爹。”三人转身,齐齐唤道。   王世玉笑吟吟轻捋胡须,看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志得意满:“纵然有子数人,不若吾之一女。”   兰姑娘和蕙姑娘齐齐脸色绯红,兰姑娘是羞涩,蕙姑娘是羞愧。   王世玉似是看出了这点,笑:“小蕙能断汤羹食膳的原材料,亦非常人可及!”   小蕙姑娘垂着的头立刻抬了起来,两眼满是笑意。   王葳依旧沉默。   王世玉不以为意,反正他小女儿的性子他早就知道了,这才想到今天的正事:“今日尼山书院有幸邀的可作教席,此人经史见解超群,文章诗赋皆精,才名清誉,远播南北。”   王世玉极少对人赞不绝口:“她就是谢道韫,谢先生。”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后一句说的便是咏絮才女谢道韫。   王兰王蕙俱是满脸笑意,王葳依旧没有表情,纵然她如今心中满满都是崩溃,梁山伯祝英台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和谢道韫扯上关系。   迎接谢道韫的人很多,尤其多。   院中众学子和女眷,杂役皆下山而迎,不是走着去的,是小跑过去的。   王葳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纵然心怀好奇,可是表面依旧要处之坦然。   王葳觉得自己的耳朵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的灵敏。   比如梁山伯和祝英台走过去时,梁山伯梁山伯看祝英台一脸兴奋,笑道:“英台对谢先生很是仰慕?”   “是啊,要是我要像她那样,巾帼不让须眉就好了……”   “啊?”梁山伯一愣。   “我……我是说,要向她那样,才学渊博,名垂千里。”   听到梁山伯这么轻易被祝英台唬弄过去,王葳暗自感叹:怪不得三年都没识破女儿身,这也太好骗了些。   再比如,当王葳站在人群后时,听到前面三人的对话。   “女人家不在家里呆着,出来抛头露面。”声音十分熟悉。   “就是,”身边的人附和道,“她不就是仗着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成名’的么,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   王葳默,就这一句话,你一生都不一定想的出来。   “就是,听说她如今二十七八岁却还没出阁,说不定是因为面貌长得太丑没人要,所以只好拼命读书了。”   这话说的,马文才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手握成拳状抵在唇边正欲笑,却瞥到王葳站在那里,笑容生生僵在那里。   王葳今日穿着和学院里书生相同的蓝色罩衫,似是被淹没在人群里了,可马文才却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王葳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马文才莫名想到了那日王葳睡着后娇娇软软的样子,神情不自然的转了回去。   “谢先生来了。”人群中不知何人讲了这句话。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一顶青帘软轿缓缓落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一藕粉色衣衫的女子自轿中走出,她衣着素净却不失雅致,青丝用玉冠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谢先生不仅有才华,还如此貌美!”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谢安曾问谢道韫:“《毛诗》中何句最佳?”谢道韫答道:“诗经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安大赞其雅人深致。   的确是雅人之至,她纵然已经不年轻了,但她通身的气度风华,绝非美貌可比。   “王蓝田,我看她可不像是你说的,嫁不出去的样子啊!”   “啊。”那个叫王蓝田的书生也是愣愣的。   王葳觉得那不知名的书生终于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王世玉和谢道韫走在众人前面,王葳来时在队伍末,回去时也在队伍末。   纵然是自己仰慕的人物,毕竟早晚都能见,她才懒得被人流挤来挤去。   “谢道韫来尼山书院,这些女人一个个乐的找不着北,你怎么不掺合?”马文才说的话感□□彩过重,但形容的却也不算过。   “谢先生又不是来一天两天,相处的机会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王葳回答。   马文才皱眉,王葳虽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但语气很是冷淡,他看着王葳依旧悠悠然的走着,胸口又开始堵了。   “谢先生要来这里多久?”一旁的秦京生发问。   王葳侧脸看了一眼这个虽然长相清秀但笑的虚假的不知名学子,没有理他。   秦京生笑的讪讪,转头却看到马文才的唇角似乎缓缓勾起,他不解其意,但马文才一向阴晴不定,也只好跟着笑。   马文才的确不大喜欢王葳跟他说话的语气,但好歹对比成差距,算来这一届的学子中,自己似乎是她唯一说过话的人,莫名的心情大好。   马大公子自然没有发觉他对王葳的要求越来越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学子罢课   “葳儿,姐姐,马文才带头领着一干学子罢课了!”小蕙姑娘急匆匆走了过来。   “啊?”王兰掩嘴,惊讶的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不学无术的王蓝田故意难为谢先生,他竟然问‘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居于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小蕙姑娘义愤填膺。   “那谢先生怎么说?”   “谢先生说,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她为什么端坐上位而毫无愧色的道理。”   王兰姑娘点头轻笑,半是仰慕半是赞同:“谢先生说的有礼。”   小蕙姑娘此人有一个长处她自己都没发觉,她能把听来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一遍。   刚才扮作学子在学堂里浑水摸鱼的王葳再一次对小蕙姑娘敬仰不已。   刚才谢道韫一席话使得王蓝田无话可说,但马文才却坐不住了。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尝闻女子须遵从三从四德,先生以为如何?”   此言问得刁钻,但谢道韫只是浅笑,落落大方的开口:“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所谓四德。”   她这一席话远胜过刚才讲木兰诗的才情,咏絮才女,绝非浪得虚名。   马文才摇头:“先生明知三从乃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妇德乃是妇言妇德妇工妇容这四德,先生,您又遵从了那一条呢?”   谢道韫面色一僵,没有接话。   梁山伯忍不住站了出来:“天纲地道,人存其间,修心行德,终止一法。德言功容这四德,就算男子亦因遵从。”此言一出,连谢道韫都露出了赞许的眼神。   王葳这才明白为什么祝英台会对梁山伯情有独钟了,在如今的背景之下有这样的觉悟,的确少见,祝英台一脸的喜悦模样显示此言甚得她心。   梁山伯继续说道:“至于三从,谢先生自幼父母双亡,这是众所周知的,先生依旧待字闺中,自然无夫可从,至于夫死从子,自然就更荒谬了,假若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而尚在襁褓之中,你当如何听从呢?”   听到四周的掌声,王葳神色淡淡,的确没错。   “本公子岂能与尔等小人及女子同室,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马文才手执书卷,扬声对学院里的众人说道。   慑于马公子的淫威,学堂里的人哪还坐的住,自然都跟着马文才走了。   马文才临走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的王葳抬起了头,好巧不巧和他目光相遇。   马文才扫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葳环顾一周,也跟着走了出去。   “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么,出来跟着我做甚么?”马文才看到王葳出来,勾了勾嘴角,说话的语气依旧很冲。   王葳抬眼看了看他。   “我只是要回医舍了。”   王葳的确是要回医舍了,她本来是趁着人多听谢道韫讲课,但谁知好好一堂课成了这样。   “本公子不许你和梁山伯祝英台他们为伍!”马文才看着王葳,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王葳莫名想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对大人提要求的样子,她觉得还是高估了马文才的智商。   “我不认识他们。”王葳难得给了他一个眼神。   马文才嘴角弯了弯,刚才课堂上输给梁山伯的恼怒都没有了:梁山伯,你再口齿伶俐,可人家王葳都不认识你。   王葳看着马文才一贯的臭脸竟然有了笑容,怀疑马文才脑子又抽了,决定无视他。   “本公子才是正确的,他们简直不可理喻,你说对吧?”马文才心情很好的问王葳。   “无聊。”王葳决定不再理马文才,她刚才一直就在想马文才对三从四德的内容为什么比她还知道的清楚,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马文才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怒气冲冲的将自己脚边的蹴鞠踢到远处,远处的学子顿时四散而去,他更是生气:“你们走什么走,不听本公子的话,你们都别想好过!”   再回头,哪里还有王葳的影子?   “马文才,快回去上课吧。”梁祝一行人走过来,开口的自然是一贯温厚的梁山伯。   “要让本公子上课可以,除非那个女人下山!”马文才冷笑说完,拂袖而去。   “女人女人,女人哪里得罪他了。”祝英台生气的开口。   总而言之,马文才等人罢课了。   王葳不以为意,横竖波及不到她那里去。但她后来发现自己真心想多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对策便是:学生罢课,那女人便罢工,以此对抗他们。   小蕙姑娘将写着“不给瞧不起女人的男人和狗看病”的门牌挂在医舍门口,得意的拍了拍手:“让你瞧不起我们女人!”   王葳默默看了一眼牌子,深深的为狗感到悲哀。   小蕙姑娘拦住她:“葳儿,刚才祝公子来医舍,你为什么说你不参与,难道你就不生气?”   王葳看了一眼小蕙姑娘因为生气而有些绯红的脸,垂下了眸子,依旧语气淡淡:“没用的。”   小蕙姑娘一愣,有些生妹妹的气:“不做怎么知道没用,我不理你了,祝公子说今日罢工我们都去听谢先生讲课,我要去找祝公子。”   小蕙姑娘说完就真的不理王葳了,浅碧色的衣衫翩翩离去。   王葳想了想,转身也走了出去。   孔子像前,以马文才为首的学子坐在地上,队伍倒排的整整齐齐。   马文才本来正因为刚才苏大娘不做饭的事情气恼,眼角余光瞥见了正向这儿走来的王葳,心中暗喜,却端正坐姿,故意一副子目空一切的样子。   许久没听到王葳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王三姑娘目不斜视的走过,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马文才脸一黒,合着他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干脆开始背书:“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酿梅子酒的孙大娘新招了个伙计送酒,王三姑娘很欢喜的买了一坛酒,她对梅子酒没什么大兴趣,但此物是小蕙姑娘的最爱,她准备送给小蕙姑娘。   王葳抱着酒坛子慢悠悠的走回来,然后似是感应到了马文才怨念的目光,转头看了看,终于发现了以马文才为首的一干人。   王葳抱的酒坛子足足甚至挡住了她一半的脸,马文才看着她小小的个子抱着那么大的酒坛子,心里默念:大丈夫岂可与小女子计较……   马文才挡住了王葳的路,不自然的开口:“本公子正好没事做,帮你抬好了,不用感激我。”   “不用。”王葳淡淡开口,“你没有我力气大。”   马公子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欲哭无泪。   “马文才,”女孩子隔着酒坛子对他说话,只堪堪露了一双潋滟的杏眼,“强极则辱,过刚易折。”   念及小蕙姑娘和山莓,王葳终于还是给马文才提了个醒。   马文才看着他,心中有些感动,但还是冷冷笑道:“想说我一心向往功名就直说,”他赌气道,“对,我就是向往功名,我想成为我爹的骄傲,我想当大将军有错么?你们都是圣人,你们都是君子……”   “廉颇能负荆请罪,韩信能受□□之辱。”王葳也不气,缓缓开口,“大将军当如是。”   王葳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太多,她有点累了。   马文才愣住,他倒不是因为王葳说的内容,而是王葳似乎极少说这么长的话,自己果然是个例外,他决定忽视王葳对自己“无聊”“幼稚”之类的评断。   马文才看了王葳半晌,点了点头,终于下决心问了一句:“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王葳觉得以马文才的智商有必要被打回娘胎重造。   她懒得再跟此等白痴说话,抬脚踹去。   马文才忘记了王葳有着和他一样爱用武力解决问题的爱好,于是他冷不丁被王葳踹到肚子,吃痛抽了一口气。   后面的学子纷纷大惊失色,两人说话说的好好的,王三姑娘便开踹,这也太凶残了。   秦京生急忙走过去:“文才兄,你没事吧。”他看着王葳远去的背影,说道:“那女人这么凶,怎么嫁的出去?”   马文才捂着肚子,慢慢平静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身一笑,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马文才:“你们都随本公子回去上课。”   “啊?”秦京生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你们懂什么,本公子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岂能计较这些小事!”马文才瞪了秦京生一眼。   “文才兄,不好了,那些罢工的女人都在学堂里读书呢!”   “走。”马文才开口,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学堂走去。   马文才到书院里看到那些人坐了自己的位置,自然又是恼火,幸好山长听闻此事,赶来以品状排名之事压下了此事。   马文才倒也真是能曲能伸,干干脆脆的给谢道韫施了大礼道歉,谢道韫何等的人物,自然不跟他计较。   这一切都是王葳从“再也不理你了”的小蕙姑娘口中得知的,小蕙姑娘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跟王葳分享今日的见闻。   王葳默默的把酒坛子抱了过来:“送你。”   小蕙姑娘闻到熟悉的味道,扑倒了酒坛子上:“我就说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原来是我最爱的梅子酒!”   王葳心中感叹,果然是小蕙姑娘。   谁料小蕙姑娘一把抱住正在感叹的王葳:“葳儿,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爱死你了。”   王葳被小蕙姑娘的一扑吓得脸都白了,美人在怀,奈何“美人凶猛”,她无福消受。 作者有话要说:     ☆、暗箭难防   王葳说的不错,身为王世玉的女儿,跟谢道韫一起吃饭的特权还是有的。   王世玉没有着重介绍自己的女儿给谢道韫,只说了三人的名字。落座之前,发现谢道韫看自己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丝疑惑。   她没有多想,反正就算她多想,她也不会多问。   陈子俊一直以酸溜溜的口气说话,知道王世玉开口:“子俊,你敬谢先生一杯。”   陈子俊抬眼看谢道韫,月下观美人,的确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端起酒杯的手一盾,眼神痴痴。王葳抬眼瞥见,暗叹觉得陈子俊眼光不差。   兰姑娘蕙姑娘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但毕竟比不上陈郡谢氏的风骨。锦绣之地,生的有王蓝田那样的纨绔,却也有谢玄那样的芝兰玉树。   谢道韫的神情落落大方,却有一丝疑惑,也难怪,她纵然不是二八少女,但待字闺中,不通儿女情长,自然不解陈子俊的目光。   饭毕赶上祝英台来医舍,祝英台不放心谢先生独自回去,欲要送她,小蕙姑娘便很热心的开口:“我和祝公子同去。”   王葳没能拦住小蕙姑娘的热心,只能开口:“我也去。”   众人齐齐看向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姑娘。   “我跟着去才最安全。”   王世玉轻捋胡须笑着对谢道韫说:“幺女天生神力,一般人还真奈何不了他。”   谢道韫诧异之余朗朗一笑。   一行四人缓步走于庭院,祝英台和谢道韫讲话,小蕙姑娘“含蓄”的倾听,时不时低头浅笑,王葳落在最后。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读书却是为了做官。”祝英台开口。   谢道韫点头赞许道:“众人来尼山书院,都指望升官发财,祝公子有如此的心思,实在是难得。”   小蕙姑娘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开口:“可刚直不阿之人未必有才华,沽名钓誉之人也未必于社稷无用。”   祝英台和谢道韫齐齐看向小蕙姑娘,均有些惊讶,小蕙姑娘愣了愣,后知后觉的指了指王葳:“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葳儿说的。”   王葳无辜被拉入了对话之中,一时之间有些愣。   不只是谢道韫,就连祝英台也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山长幺女。   谢道韫浅笑开口:“王姑娘的意思是?”   王葳对小蕙姑娘的心直口快无可奈何,只能庆幸她没将“远志”说出来,毕竟谢丞相对桓温的这一个比方很不喜欢。   “因读书而读书,德行高洁,只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试问一介白衣,如何兼济天下?”   “我……”祝英台手足无措,她自幼生在富贵荣华之处,又在父母兄长呵护下长大,心心念念的是读书明理,从未听到过如此的言论。   谢道韫开口:“王姑娘的见解脱俗,倒是我落了俗套了。”   谢道韫和祝英台一样,都是典型的文人心性,自然仰慕君子,而王葳……   “先生谬赞了。”   王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多话的好,毕竟自己的话都太不符合君子的规范。   “嘶。”王葳抽了一口气,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兰姑娘阴沉的脸。   “该!让你赤手接箭,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将军了。”兰姑娘头一回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   王葳苦笑,刚才送谢道韫回来的路上有人放冷箭,她可没那么好心救人,不过是下意识的一抓罢了,有没有以身挡箭。   小蕙姑娘皱眉看着那柄箭:“这箭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马文才的箭。”王葳开口,前不久她还折断过一支。   祝英台气愤填膺:“暗箭伤人,马文才真是个小人。”若不是王葳接住那把箭,受伤的就是她了,“他一定是还在记恨今日之事。”   “不是他。”王葳开口,马文才记恨今日之事不错,但暗箭伤人,他到不屑于。   小蕙姑娘急了:“不是他是谁?”   “力度不够。”王葳亲眼见过马文才射箭,若是他射的箭,她就不会流这么点血了。   天色渐黑,赶走了兰姑娘和祝英台,只剩下了小蕙姑娘看着王葳苍白的脸色,自责的开口碎碎念:“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   王葳哪里不知道王蕙的性子,王蕙纵然平时再大大咧咧,到底有时候难免有些敏感。今日王世玉赞她们,她虽然也笑了,但一向活泼的小蕙姑娘向来笑的花枝乱颤,今日笑得太委婉了些。   “二姐,你已经很好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自己有几两重。“小蕙姑娘低头有些丧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除了爹说的,我就没旁的优点了么?”   “自知之明。“王葳没想着打趣小蕙姑娘。   “崴儿!”小蕙姑娘快哭了。   “二姐,当初你因为肥胖而被人嘲笑时,可后悔为我尝药?”年幼时王蕙和王葳出门,王葳受伤,王蕙采了两种药却分辨不出,她毅然尝药,却因为药性相克而大病了一场,然后开始发胖,虽然小蕙姑娘是个吃货也不假。   “为什么要后悔?你是我妹妹啊。”王蕙一愣,她的一双大眼睛甚是澄澈,满是真诚。   “而若是我,就会后悔。”王葳开口,语气里满是无奈,“二姐,这就是我永远都比不上你的。”   “别胡说,崴儿是个善良的孩子。要不,你怎么会毅然挺身救祝公子呢?”小蕙姑娘明显不信王葳的实话,又开始自言自语,“祝公子那样的人物……”   小蕙姑娘的确十分坦率。   王葳再次沉默,良久,她才开口:“二姐,你不能喜欢祝英台。”   小蕙姑娘纵然直率,但还是在王葳的这句话面前羞红了脸:“人家哪有喜欢祝公子……”   小蕙姑娘再次忽略了王葳话语中的重点。   “我救祝英台,是因为我喜欢祝英台。”王葳咬着牙开口,然后如愿看到小蕙姑娘呆呆看着自己。   “我喜欢祝英台,一见钟情,非他不嫁。”王葳仔细回想了戏本子的那些酸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小蕙姑娘愣愣看着王葳,然后,她掩面跑了出去。   王葳叹了口气,垂眸看了自己绑着绷带的手一眼。   长痛不如短痛。   夜真长啊。   马文才暗箭伤人,伤了祝英台的事沸沸扬扬。祝英台跟夫子请假,王葳救了她,她觉得有必要去照顾王葳。   祝英台走进来时,就看到王葳皱眉坐在塌上,面色有些苍白,杏眸却依旧潋滟,眸色湛湛,看到自己,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王葳比他们都小,不仅是年龄,还有个子,如今坐着,更显得娇小。   祝英台想到小蕙姑娘的叮嘱,为自己前几天觉得她冷漠而羞愧,山伯说的没错,三姑娘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她敛衽一拜:“王姑娘,以前是祝英台有眼无珠,王姑娘大义,若王姑娘不嫌弃,祝英台从此便是王姑娘的朋友。”   王葳看了他一眼,心中犹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   祝英台眼光真诚的看着她,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祝英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所以格外的单纯善良。   王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王姑娘你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和山伯一样,王姑娘你不知道……”祝英台一提到梁山伯,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王葳默然。   另一边,听说三姑娘中箭的马文才急匆匆赶了出去,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风度,走到医舍时,却又停住了脚步。   “她说不定以为是我放的暗箭……”马文才暗自想到,他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心里烦躁,便有了打人的冲动,“王蓝田!”   王葳只是伤了手,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在医舍外面正回来,却听到了“王蓝田”三个字,闻声过来,只看到了马文才的背影。   她默默跟了过去。因为手受伤被王夫人叮嘱好好养的不许下山的她也不开心,找到罪魁祸首打一顿就好了。   三姑娘一路跟着马文才到了蹴鞠场旁的阁楼,马文才站在栏杆后,面色冷厉的看着蹴鞠场里的人:“王蓝田。”   说完,张弓拉箭。   “住手。”   他一惊,回身看时,王葳站在他身后,一双潋滟生姿的眸子正看着他,手上被绷带绑的有些笨重。   马文才面色一白,果然自己是解释不清楚了。   他赌气开口:“没错,就是本公子放的暗箭,你能奈我何?”   王葳的眸子淡淡扫过“马三岁”,看着他别过去的脸,有些无语的开口:“不是你。”   马文才忐忑不安的心听到这句话,一乐,默默转过头,看见王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马文才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本少爷知道自己英俊潇洒,你也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啊!”话说完又觉得其实被看也没什么不好,补充了一句,“不过,算你有眼光。”   王葳不想跟他讲话,但她看着蹴鞠场里那一群人,有些头疼。   “刚才走的那人,叫王?”王葳真心懒得记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的名字。   马文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葳的意思:“王蓝田这种人我来收拾他就够了。”   王葳默念一遍王蓝田的名字之后放弃了,她看着马文才开口:“我想揍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治世枭雄   王蓝田被打了。   不幸的是,打王蓝田的人是三姑娘王葳。   兰姑娘秉承了医者救死扶伤的理念,再坏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但她如今却生气了。   兰姑娘在王蓝田拿药的时候冷言讽刺了他几句,然后开药的时候多添了一味黄连。   屋漏偏逢连夜雨,自三姑娘打了王蓝田之后,暗箭伤人之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一众学子感慨之余,又在马文才的放纵和祝英台的鼓动下对王蓝田冷言冷语。   王蓝田身心皆伤,更可怕的是,马文才时不时高深莫测的看着他,让他心中惊惧交加。   不得不说,三姑娘打人极具艺术性,马文才是用脚踹,王三姑娘也是用脚踹,但三姑娘跟在王兰身边耳濡目染,通晓穴位,处处避开要害,又处处疼痛难忍。   想到马文才眼看三姑娘踹人还一脸赞许的眼神,王蓝田心里发怵。   其实王葳在揍了王蓝田一顿之后再次把他忘到了脑后,她如今正在练书法。   左手的伤其实并没有大碍,但王世玉似乎是寻到了机会似的让她静养一段时间,不许下山,不许乱走,不许用左手打人。   王葳觉得山长的话大有深意。   但她王葳一向与人为善,自然不会随便打人。   王葳正在苦练书法,她本就字写的不错,但王三姑娘练字,倒不是为了修身养性。   红楼梦里的姑娘个个都学女红,其实便是为了将来有一技之长。   王葳想,兰姑娘行医,小蕙姑娘可以去开个酒楼,她若是字写的不错,或许能有卖鹅的大娘以鹅换她的字,也不至于饿死。   昨日谢先生说今日要学棋,“棋非一日之功”此言的确不错,王葳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不学无术”。   今日谢道韫来看她时还问她:“三姑娘要来观棋么?”   谢道韫自然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不许出门,怕她闷着。   王葳坦言:“我看不懂。”   谢道韫有些诧异,看了看捋着胡须高深莫测的王世玉和在一旁抿嘴笑的兰姑娘,以为王葳是在谦虚:“王姑娘谦虚,山长和夫人均是高手,王姑娘又会差到哪里去。”   王世玉摇头轻笑:“谢先生不知,崴儿的确从没学过,夫人当年叫她是气的说她玩劣,你猜她说什么?”   谢道韫看向王葳,却见王葳依旧神色淡淡,或者说面无表情。   “她说,善棋者心有大丘壑,但人生,却是难得糊涂。”王世玉开口时满满都是得意,“于是我想学棋之事,便也罢了。”   谢道韫看了不悲不喜的王葳一眼,展颜一笑:“王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儿。”   能三番两次得到咏絮才女的称赞,王葳有些心虚,聪明人的坏处是总爱把别人想的和自己一样的聪明,懒人却更有懒人的智慧,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葳看了看案上宣纸上的字,她学王羲之的行楷和献之的草书,以前是得其形而未得其意,如今却也有了几分意蕴。   王三姑娘终于十分难得的展开的笑颜:“不敢比逸少以字换鹅,不知能不能换只兔子?”   王葳说完又觉得自己有必要远离小蕙姑娘,一时不慎就成了吃货,她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和小蕙姑娘是这方面的同道中人。   “兔子?三姑娘喜欢兔子?”祝英台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他身边的梁山伯拱手施了一礼:“打扰王姑娘了。”   祝英台已然对身边的梁山伯开口:“山伯,我们去捉只兔子给王姑娘解闷。”   梁山伯会心一笑:“好。”   祝英台对王葳露出了一个知音的微笑:“王姑娘内心温柔,小白兔柔柔弱弱,的确是值得怜爱。”   王葳:“不必麻烦。”   祝英台翩翩一笑,很是真诚:“王姑娘是我祝英台的朋友,怎么能说麻烦呢?”   王葳静默的看着她,心想,原来兔子并不是用来吃的。   祝英台自去和梁山伯一起捉兔子,王葳默默的收起了纸笔,该用午膳了。   王葳悠悠然走出门,如今大部分学子已经用过午膳,正在扫地的苏安见了王葳,笑了笑:“三姑娘,小蕙姑娘在给三姑娘炖鱼汤呢!”   尼山书院的膳食,多以鸡鸭蔬菜为主,王葳知道小蕙姑娘是在给自己开小灶,嘴角弯了弯:“知道了。”   苏安呆呆看着三姑娘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三姑娘竟然笑了。”   “谁笑了?”马文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冷言问道。   “三姑娘啊,”苏安见马文才问,只得实话实说,话语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三姑娘听说小蕙姑娘在炖鱼,竟然笑了!”   马文才唇角一勾:“是么?算本公子心思没白费。”   苏安没听清,疑问道:“马公子您说什么?”   马文才回过神来,斜睨了他一眼:“关你何事?”   他一贯这个态度,苏安也不以为意。直到马文才离去,他才晕乎乎的重又扫地去了。   王葳还未走进厨房,就闻到一股清香。小蕙姑娘正把鱼汤盛进碗里,看到王葳,眉眼俱是笑意:“葳儿,今天有鱼汤喝。”   王葳看后一愣:“鲈鱼?”   “可不是,祝公子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这鲈鱼着实难得,估计要从旁处运来呢?”小蕙姑娘对王葳眨了眨眼,自从下定决心之后,她一直不遗余力的当红娘。   “祝英台?”王葳十分欣慰的笑了笑,如此倒也不枉费自己一时冲动救了她,为鲈鱼留点血,王葳觉得还是值得的。   范仲淹有云: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更有西晋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归。   鲈鱼的确是人间美味,但如今身处东晋,此物非寻常人家吃的起。王家是书本网,但王世玉和王夫人不在意身外物,也不贪图口舌之欲,着实是苦了小蕙姑娘和王葳。   “鱼放在厨房,苏安说是给你的,定是祝公子无疑了。”小蕙姑娘以为王葳的话语是疑问,赶紧解释道,“除了祝公子,谁会那么好心。”   王葳也不多想,她少有的再次弯了弯眉眼:“不管她,有鱼就好。”   吃饱喝足,王葳和小蕙姑娘出去散步,小蕙姑娘一脸的不甘愿,但想到王葳如此惫懒之人为了自己天天散步,也不好意思推拒。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尼山书院桃花灼灼,满目皆是绯色的云霞。   王葳想到多日以来自己因身处梁祝,又加上故事的走向和东晋历史有不少违背之处,近日以来自己内心郁结,怔怔开口:“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此言一出,意味却和诸葛先生吟时大有不同。   “好句。好才情。”有人感叹。   那一身白底纹青莲花衣衫从桃林里缓步走出的,岂不便是谢道韫。   谢道韫本来是来找王兰,路过桃林时见到十里桃花,心里一动,停留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吟诗,出来看时却是王葳。   她再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女孩子,年纪真的不大,雪青衣衫被风吹动,可见风流意态,青丝随意的用缎带束起,静静站在那里,刚才一瞬间的怔仲早已消失不见。   “此句并非我所作。”王葳开口道:“甚至连下句我都不记得了。”   谢道韫一时之间无语。   小蕙姑娘见状急忙笑语嫣然:“谢先生别见怪,葳儿学东西惯来没什么耐性,父亲说她广而不精。”   谢道韫闻言一笑:“杂学旁收,已是难得。”   王葳心虚的想,在自己不懂别人说什么的时候,点头微笑,便会给人以高深莫测的印象,自己并没有点头,也没有微笑,却造成了这种误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谢道韫看着这流光溢彩的桃花,吟出此首《桃夭》。   王葳想到她的夫君是琅琊王家的王凝之,如今虽未订婚,但应该是错不了。   看来纵如谢道韫这样有“林下清气”的人物,也会因为儿女情长而心生惆怅。   小蕙姑娘自然是读过《诗》的,夫子讲课时纵然三令五申“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纵然表面写的是男女之情,实际是在劝讽政治现象”,但奈何小蕙姑娘有开明的父亲。   王世玉说过《桃夭》篇说的便是嫁娶之事,小蕙姑娘便问:“听说谢丞相欲为谢先生订亲,谢先生是有感而发?”   谢道韫自然非寻常女子,见小蕙姑娘这么说,也不扭捏,坦然回答:“王逸少纵有高才,王家二郎未必肖其父。道蕴一不知其德,二未见其人,故此忧心。”   小蕙姑娘听后也有些怅惘的叹了口气,不过她惯来是想着别人的,安慰道:“谢丞相的眼光定然是不会错的。”   谢道韫浅笑着点头:“叔父的眼光固然不错,只是……”她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下去。   后世有人评价,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王凝之在琅玡王氏的子弟中,并非是最有才华者,甚至可以说是平庸。但谢安却舍颇有才情的王家六郎而取了王凝之,谢道韫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只是,此言不可说。   一直垂眸不语的王葳抬头:“谢先生,我甚爱吃鱼,只是鱼肉鲜美却多刺,我怕麻烦,便舍弃了鱼。或许我此生最爱吃的都是鱼,但也是仅此罢了。我总以为饭淡而无味,可若是如今几日不吃,又甚是想念。”   小蕙姑娘紧盯着王葳,王葳坦然与她对视。   谢道韫何等聪慧灵秀,细细想了一遍,便朗然一笑:“原来如此。”   她看向王葳的目光甚是欣赏:“多谢。”   王葳:“只是在提醒二姐下次做鱼时记得挑刺,谢先生不必谢我。”   谢道韫看着桃林,一笑:“今日对弈,棋艺佼者,梁山伯谨慎有余决断不足,马文才杀伐果断却只求速胜,观棋风如其人,梁山伯若为官,爱民如子,但容易得罪权贵。”   她朗然一笑,“提醒他时,梁山伯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诸葛武侯说过,”谢道韫眼中满是感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蕙姑娘愣住,很是感慨:“梁公子果然是君子啊!那马文才呢?”   谢道韫这才一叹道:“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   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   王三姑娘默默想,这算是很高的评价吧……   “马文才心高气傲,一定很是生气吧?”小蕙姑娘絮絮叨叨。   王葳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赞美……   谢道韫看了垂眸不语的王葳一眼,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倒没有,不过他说却哈哈一笑,说……”   “先生谬赞,学生一定竭尽所能达成先生愿望。”   王葳抬起头看那灼灼的桃花,和那萧萧肃肃,有林下风气的谢道韫。   “梁山伯鲁直,却有祝英台之灵秀,马文才,的确可惜了。”   有风吹过桃林,零零落落吹散桃花。   谁都没有再说话,无论是儿女私情还是家国之恨,一曲《桃夭》,皆不可言尽。   谢道韫离开时,似是无意中想起,回身淡淡开口,“刚刚路过厨房,无意间看到马文才指挥马统将鲈鱼递给苏安,在这一点上,你们倒是有同样的爱好。”   然后,终于看到王葳错愕的眼神。   小蕙姑娘终于忍不住疑惑的开口:“葳儿,你明明午膳时既吃鱼又不吃饭,为什么要骗谢先生?”   王三姑娘边走边毫无愧色的回答:“鱼肉鲜美,弃之可惜。”   小蕙姑娘想了想直觉不对,三姑娘浪费饭的时候倒丝毫不见可惜。她正要开口教育王葳,却又立刻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葳儿,你要去哪里?”   王葳顿住,片刻才开口:“去找马文才。” 作者有话要说:     ☆、登门拜谢   王葳还没找到马文才,就在半路遇上了抱着兔子的梁山伯和跟在一旁提着笼子满脸笑意的祝英台。   梁山伯身高八尺有余,抱着毛茸茸的白团子有些违和,但他一脸的温敦笑意却不似作假。   “王姑娘。”梁山伯和祝英台同时唤道。   王葳点了点头,这才发现祝英台的头发有些凌乱,因为出了汗而脸色绯红。   “回来时兔子把笼子挣破了,请问王姑娘有笼子么?”祝英台一脸尴尬的笑道。   “有,”王葳答道,“在医舍,二姐知道。”   小蕙姑娘自然不愿让王葳独自寻马文才,可是中途碰到了出来寻人的兰姑娘,然后被兰姑娘唤走了。   祝英台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汗:“王姑娘不回医舍?”   王葳静默的看着祝英台本来还算干净的脸上因为拭了脸之后反而脏了,皱眉想了想,自腰上的荷包里取出兰姑娘放在里面的手帕:“擦脸。”   祝英台接过,不好意思的一笑:“手帕不小心丢了,多谢。”   却看到梁山伯正盯着自己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梁山伯摇头笑,诚实的回答:“成了小花猫。”   祝英台脸色一红,急忙拿手帕去低着头擦脸。   梁山伯看着他一笑,又问王葳:“姑娘不回医舍?”   “暂且不回,你们去吧。”王葳说完便走,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费心了。”   祝英台放下手帕却发现手帕已被染脏,吐了吐舌,对王葳的背影笑道:“王姑娘,我把手帕洗干净再还你。”   王葳觉得麻烦,也没多想,头也不回说了一句:“不用。”   说完,便径自离去。   如今学堂已经下学多时,虽然还有零零散散几个学子在温书,却不见马文才。宿舍门虚掩着,倒是有人的样子。   王葳皱眉想了想,然后果断的敲了敲门。   马文才正在读书。   他端坐在那里读书的时候,倒是很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   马文才见有人敲门,却又不出声,以为是有人捣鬼,心中十分不快,抬头正要骂人,却惊愕的发现王三姑娘站在门口,皱眉看着门,或者说是门角缩成一团抱着书昏睡的王蓝田。   王葳觉得这个缩成一团的人,皱了皱眉:“又忘了名字。”   马文才本以为王葳皱眉是因为看到王蓝田被自己赶在门口,走进才听到王葳的话。   他习惯的踹了一脚王蓝田:“起来。”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王葳在,轻咳了一声,故意冷冷问道,“有事?”   王蓝田被踹醒后正要破口大骂,却在开口之前看到马文才后惊醒,他揉了揉眼又看到王三姑娘,心肝一颤:“三……三姑娘。”   王葳终于把“不知名的暗箭伤人的书生”和眼前的人对上了号,她自言自语:“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王蓝田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王葳静默。   她只是在思索他到底叫什么。   马文才站了许久王葳都没有看他,正要发火,王葳适时的说了一句:“谢谢。”   王三姑娘说话的时候习惯的目光空濛,而且声音不大。   马文才不解其意,但王葳说完就便转身离开的样子让马文才心中烦闷:“站住。”   王葳顿住,然后疑惑的回身看了看他。   马文才终于想到王三姑娘可能是因为鱼而来,冷冷问道:“你扰了我读书的兴致,就这么走了。”   王葳回想了自己所做的,觉得自己并无大错,但看在鱼的面子上还是道了一句:“抱歉。”   马文才“哼”了一声:“你不用太过感激,本公子是谁,寻一条鱼轻而易举。”   王葳低头胡乱的想,难怪祝英台看不上他,这种就算做了好事却能生生让人的好心情消失殆尽的性格怎比得上梁山伯的处之泰然。   王葳觉得“吃人嘴短”,索性不接话。   马文才最看不惯她这种样子,一把把她拽了出去。   王葳知道他喜怒无常,却不知道他如此喜怒无常,一时不慎被拽了出去,等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愣。   马文才冷静下来看她,女孩有点发愣的样子让他心里一动,开口依旧还是一副子不耐烦的样子:“说话。”   王葳淡淡的把他的手从胳膊上掰开,她纵然力大无穷,但并不是铜墙铁壁。   马文才手里一空,刚才女孩纤细的手腕残留细腻的触感还在,在他心中滑过一丝涟漪。   “我……”刚要开口说“对不起”就被王葳打断:“无妨。”   王葳不欲和他计较,在她心里马文才一直就是孩童心性。   “我要回医舍了。”王葳淡淡开口。   看着她毫无眷恋离开的背影,马文才心中一梗,想要挽留的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王葳,你若敢走,我便杀了你。”   王葳脚步一顿,转过身子,回头看向他。   马文才站在那里,目光和自己相遇,慌忙错开,又重又抬头。   马文才说完心中便是一悔,但出乎意料缓缓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孩,让他心中一喜:“算……”   话没有说完就被王葳干脆利落的踹了一脚。   也亏得马文才是习武之人,在接二连三被踹之后摸清了王葳的套路,竟然没被踹倒,但依旧很疼。   “扯平了。”王葳忽略心中的失落感,丢下一句话后就悠然离去。   她今日穿着白色的袍子,宽袍广袖,亭亭如竹,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马文才捂着再次被踹的肚子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笑了,被打就被打罢,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踹他的,也只有王葳了。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马文才喃喃开口,念到最后朗朗一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小马统最近很不开心,原因无他,他家公子最近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这种情况,似乎自进尼山书院的第一天起越来越严重。   公子不开心的时候会踹人,小马统不以为意,当被踹成为了一种习惯,他只能坦然接受。反正自从遇到王蓝田,公子似乎更喜欢踹他了。   当看到公子再一次捂着肚子站在原地傻笑,看来是再次被踹了,小马统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公子,你被踹的是肚子,怎么脑子也不好使呢?”   他开启了碎碎念模式:“王姑娘啊,下次再踹的时候换个地方吧……”   他马统是个忠心护主的人,自然才不会偏帮外人,可是王三姑娘着实是个呆呆的好姑娘,像猫儿一样……   小马统急忙挥散了这种想法:“王姑娘长的一点也不像,莫非我脑子也坏掉了?可公子说她爱吃鱼,那只猫也爱吃鱼……”   “马统!”公子的唤声,“杵在那里干什么,给我滚过来。”   小马统应了一声,心想:世人只看表相,他家公子看着凶其实也就那样,王姑娘看着冷淡但她根本就是个懒人才对……   马统胖胖的脸上很是自得的一笑,自己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遗帕惹祸   王葳回到医舍时,除了看到王兰之外,还看到了一只笼子和里面的兔子,以及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此处且正在晒药材的不知名书生。   兰姑娘浅笑开口:“葳儿回来了。”   那书生见到王葳,一笑:“三姑娘。”   王葳看了他一眼,同样的院服,在他身上却自有一种侠气,她难得的回了他一句:“嗯。”   那人洒脱一笑,估计早听说过三姑娘的传闻。   王兰对那不知名书生温婉的笑:“荀公子,今日麻烦你了。”   王葳眼里的那不知名书生自然便是荀巨伯。   王兰如此说,荀巨伯也不好多留,他看了王兰一眼,有些失落的拱手:“兰姑娘不必客气,既然三姑娘回来,那巨伯便告辞了。”   荀巨伯施施然离去,兰姑娘才笑看着王葳:“梁公子和祝公子送兔子来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你如今怎么喜欢上兔子了?”   她笑着走到那小笼子旁,温柔的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不过小小的一团,倒也真是惹人怜。”   王葳跟着走过去,看着那天真懵懂的兔子,暗自叹了口气,决定不吃它了。   “那送你。”王葳开口对兰姑娘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兰姑娘浅笑摇头:“人家梁公子和祝公子送你的,你却给我,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美意。”   “我的就是你的。”   兰姑娘揪了揪王葳的耳朵,觉得手感不错,又看到王葳有些郁卒的表情,心满意得的开口:“我帮你喂它,不过它还是你的。”   王葳摇了摇头:“那还是我喂它吧。”   兰姑娘在医舍已经够忙,自己如何也不能再添乱。   兰姑娘摇头轻笑,又关切的问她:“你的伤势如何了?让我看看。”   “本就不是大伤口。”王葳把绷带拆开给兰姑娘看,左手擦破的皮早已长好,一点疤痕对没有留下。   兰姑娘有些惊讶:“本来想着采些草药帮你祛疤,你这样倒也好。”   王葳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不过是擦破了皮,一般不会留疤,兰姑娘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我来收药材。”王葳看了医舍前的药材,淡淡开口。   “反正不会下雨,明天再收。”兰姑娘低眉浅笑,又开口,“娘给你绣的长命缕在你屋子里,我帮你戴上。”   王葳呆住。   王夫人此人,才貌双全,兰心蕙质,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她的女红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长命缕一般用五色丝染练制成日月、星辰、鸟兽之形状,上刺文绣、金缕。王夫人绣工不好也便罢了,却偏爱绣长命缕。每到端午时节,兰姑娘、蕙姑娘和王葳甚至王世玉都无可奈何的配上长命缕。   但看王世玉的表情,恐怕其实对此是乐意之至。   兰姑娘自然知道这些,但看王葳呆着的样子,还是心觉好笑。   “你把手帕给祝公子了?”王兰无意间看到王葳瘪下去的荷包,这才想到今天祝英台拿着的手帕,问王葳。   王葳点点头,看着兰姑娘一脸无奈的神色,不解的看着她。   “祝公子是男子,你是女子,你……”兰姑娘说到这里脸一红,“你怎么能把女儿家的私物给他呢?”   王葳这才想到祝英台纵然的确是个女子,但如今却做男子装扮,自己这一举动的确不妥。   只是,她知道祝英台是女子,祝英台也知道自己是女子,自然不以为意。梁山伯纵然知道,但他一贯以己度人,哪里会想到这些曲曲折折。   王葳看着兰姑娘担忧的神情,开口道:“我去要。”   “哪里用到你去说?我已经说过了。祝公子也不是那等轻薄小人,说洗过便还你。”兰姑娘故意板着脸训她,“不过,下不为例。”   王葳诚恳的点了点头。   遗帕之事就此揭过,王葳自然也没有多想。   只是她不多想,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   王葳给王世玉送茶回来,路过学堂,无意听到祝英台羞愤欲绝的声音:“王蓝田!”   王葳走路时一贯空濛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于是她透过窗子向里扫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书生站在祝英台的桌子旁,昂着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祝英台似乎是要夺他手里的东西,却被那人反手藏在身后。   梁山伯在一旁急切的拉住了祝英台,又对王蓝田说道:“夫子讲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蓝田兄的书是白读了。”   王蓝田“哼”了一声:“有人做非礼之事,难不成我还不能说?”   “王蓝田!”祝英台一听更是恼怒。   王蓝田头一昂,咄咄逼人:“祝英台,你堂堂七尺男儿,为何会有女子的手帕?”   一言既出,学堂整个都安静了。   祝英台脸色一白:“我……我捡的。山伯兄可以作证。”   “是么?”王蓝田看了梁山伯一眼,梁山伯含糊应了一声就低下了头,分明是有鬼,开口时阴阳怪气,“捡的手帕自当归还失主,你倒是好心,还替人家洗啊!”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方,学堂里的人除了一部分学子之外,其余都纷纷交头接耳。   王蓝田更觉得得意:“我说祝英台,怪不得你最近拿着玫瑰香露招摇过世,原来是襄王有意啊。”   祝英台气的脸色都变了:“王蓝田,你莫要胡乱攀扯。”   “祝英台,人家替你挡箭的情谊你也不顾了么?”   话已至此,其实明眼人已经可以猜的出来。   “那是你的帕子?”马文才的声音冷冷响起。   王葳回身,一身蓝袍的马文才冷眼看着自己,面色不佳。   王葳默然点头。   “好!好!”马文才连说两声好,怒极反笑,“王三姑娘果然好手段,这才几天就和祝英台……”   他话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王葳沉默以对。   马文才见她不欲解释,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王蓝田正在得意的说什么王葳听不到,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一个凌厉的声音响起:“王蓝田,本公子的帕子你也敢拿!”   学堂里顿时一片寂静。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遥遥立在门口的马文才走近,眉眼之间俱是冷冽,恍若寒冬,嘴边却噙着一抹笑意,愈发让人心寒。   祝英台愣住,想的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梁山伯呆住,想的是:“文才兄在帮我们?”   王蓝田已是汗水淋淋,想的是:“马文才不是一直针对祝英台么?”   王蓝田虽然在马文才的武力下屈服了,但他依旧却恨死了马文才,转眼一想。不若趁此机会拉马文才和王葳一同下水,至于祝英台,他自然也不会放过。   王蓝田哈哈一笑,满是得意:“马文才,王三姑娘心心念念的可是祝英台,你又何必如此?”   他这话说的甚是狠毒,若是回答稍有不甚,王葳身上的脏水就再也洗不掉了。   梁山伯深知这点,担忧的看着马文才。而祝英台本来就一直觉得马文才不怀好意,恨恨瞪了他一眼,心中又悔又恨。   “谁说这是王三姑娘的帕子?”马文才一把夺过帕子,冷笑,“王蓝田,我娘的遗物,你也敢拿!”   学子们议论纷纷,王蓝田的人品众所周知,趁机挟私报复倒像是他干的出来的事情。   “王蓝田,你偷别人的东西诬陷他人,真是人品卑劣。”一个学子说道。   王蓝田心知不好,欲做垂死挣扎:“马文才,这帕子绣的可是有三姑娘的名诲。”   “是么?”马文才挑眉一笑,“那倒也是巧了。”   “这是我娘的闺名。” 作者有话要说:     ☆、郊野演武   “王蓝田,你坏人名节,对亡者不敬,真是无耻。”祝英台见状开口。   王蓝田愤恨的瞪了她一眼,在一众人的责骂声中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多谢文才兄。”梁山伯拱手施了一礼。   “多谢。”祝英台心知自己误会了他,别扭开口。   马文才冷“哼”一声,不屑开口:“就凭你们,也值得本公子相帮?”说罢,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王葳自窗子边转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看着他,绣着翠竹的白色春衫被风吹动,静若美玉。   美玉无情。   马文才没有理她,转身便走。   “你跟着我作甚么?”马文才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身后静默着跟着他的王葳,冷冷盯着她问。   “多谢。”王葳弱弱开口。   “你除了会说这一句,还会说什么!”马文才气极,甩开王葳的手,便要离开。   “文才兄。”   马文才顿住了脚步,衣袖被女孩子紧紧拽住,然后就是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   他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   “我和祝英台没什么。我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马文才板着的脸有些许的松动。   王葳想了想,又唤道:“文才兄。”   “不许跟着我。”马文才吼道,觉得耳根发烫。   王葳愣愣看着马文才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我的手帕你还没有还给我。”   学堂的事情不了了之,因为马文才发话说,谁要敢提此事,他饶不了他。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学堂里隐隐以马文才为尊是一时改不了的。   祝英台念及此事是由自己惹出的,觉得无颜再见到王葳,每每躲着她。梁山伯三番五次劝他无果,只得自己登门替他告罪。但因为最近谢道韫教习骑射,无暇脱身,医舍顿时只剩下了姊妹三人。   王葳觉得无所谓,若不是梁祝的故事流传甚广,她未必能记住祝英台。   小蕙姑娘倒是不乐意了,闷闷不乐的捣药:“我错看了祝公子。”   兰姑娘嗔她:“小蕙,不许胡说八道。”又道,“如今这个时候,她若是再三番五次的来,别人怎么看?”   王葳盯着笼子里的兔子,并没有接话。   王三姑娘心中想:兔子养肥,该吃了。   小蕙姑娘看着她呆呆的只顾盯着笼子,以为她是念着祝英台,提议道:“葳儿,你抱着大白去小树林里转转,散散心吧。”   大白是那只兔子的名,至于小树林,树不多,土和杂草却不少,离河塘不远,是个烤兔肉的好地方。   小蕙姑娘此言甚得王葳的心。   王葳默默点了点头,从笼中抱起了兔子,忽略了自己走到三丈远时还能听到的小蕙姑娘的叹息:“但愿祝公子不要辜负葳儿。”   王葳刚走进小树林的地带就后悔了,学子们“打打杀杀”的声音传来,她才后知后觉今日谢道韫和陈子俊带领学子郊野习武。   王葳顿时了悟小蕙姑娘那句话的深意。   她决定远离人多的地方。   小树林因为无人打理,所以杂草丛生,有些甚至都高过了头顶,也难怪此处被用作演习武事的地方,的确适合暗袭。   王三姑娘耳聪目明,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骑装的祝英台站在握着木剑站在警惕着看着四周的马文才身后,也看到了在她不远处一人高的草丛里隐隐绰绰的人影。   王三姑娘向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隐隐绰绰的人影是王蓝田,王葳终于能把他的名字和他的脸对上了。   眼见王蓝田瞄准祝英台拉弓射箭,王葳淡淡开口:“王蓝田。”   事实证明,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是惊不起惊吓的。   王蓝田正在拉弓的手一抖,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来时已是汗如雨下,看见是王葳,才长抒了一口气。   那边祝英台和马文才闻声,向这边匆匆走来。   王蓝田知道今日偷袭之事是成不了,狠狠瞪了王葳一眼。   王葳没有拦他,不拦他的理由是怕麻烦,她皱眉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三姑娘。”祝英台被放冷箭,幸得马文才相救,又听到这边有动静,来时却看到王葳站在那里,很是吃惊。   祝英台念及今日之事,神色尴尬,只得垂首站在那里。   马文才今日一身骑装精神抖擞,如今的脸色却不大好,他开口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王葳:“溜兔子。”   马文才的脸色更差了。   “兔子跑了。”   祝英台惊呼出声:“啊?”正好看到王葳静默的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静若秋水,心中大惭:“王姑娘,对不起。”   马文才却径自笑了出来:“跑的好。”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祝英台,道:“没良心的东西,走就走罢。"   王葳不理他,继续淡淡开口:“王蓝田放冷箭。”   祝英台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故意引我来此处。”   王葳点头。   马文才冷笑:“他是又想挨打了。”   王葳终于皱眉看向他:“你想打他,他想杀你。”   马文才纵然骄纵霸道,但毕竟从未害过人,听到此言,虽然先是一愣,随即便冷笑连连,满是不屑的开口:“杀我?就凭他?”   祝英台却在一旁疑惑道:“王蓝田纵然坏,但还不至于如此阴毒吧?”   马文才闻言又是冷笑,他看向王葳,冲她挑了挑眉。   王葳垂眸:“明枪易夺,暗箭伤人。”   祝英台纵然心中将信将疑,但也算是将这话听了进去。   倒是马文才意味深长的看了王葳一眼:“纵然你刚才不在,他也伤不了本公子。”   马文才已然明白了王葳如此说,是因为王蓝田刚才的确对自己起了杀心,只是他开口是依旧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三人一道回去时,王葳想要回自己的帕子,却又不想当着祝英台的面。她下意识想去拽马文才的衣袖,谁料他今日穿的衣服是窄袖,没拽到衣袖,反而捏到了他的肉。   王葳默然,随即想要抽回手,却被马文才一把抓住。   王葳皱眉看他。   马文才挑了挑眉,这才不紧不慢松开自己的手,冲她挑眉一笑。   祝英台此事已回过神来,只是她心中牵挂着王蓝田会不会对梁山伯不利:“文才兄,王蓝田或许会对付山伯……”   “他在那边。”王葳指向刚才来时经过的人最多的地方,至少人最多的地方比较安全。   “那你先去罢。”马文才随即开口。   祝英台不好意思的对王葳笑了笑,然后愁肠百结的离开了。   祝英台一走,马文才就斜睨着她笑:“胡诹的功夫不差。说吧,找本公子何事?”   王葳小声开口:“我的手帕。”   马文才一愣,有些失落的开口:“你拽我就是因为这事?”   王葳点头。   马文才闷头向前走去。   王葳不解自己又哪里惹了他,只得愣愣的喊:“文才兄。”   马文才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他勉强压抑住内心的震动,调整了表情转过身来,轻咳一声,面色依旧不大自在:“再唤一声。”   “文才兄。”软糯糯的声音。   王三姑娘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姑娘。   马文才嘴角一勾,欲笑又觉得不妥,冷哼一声转过身便走:“本公子就不给。”   王葳默然。   马文才和王葳一前一后走着,马文才在前满脸笑意,王葳在后闷闷不乐。   “你要喜欢兔子,我送你。”马文才猛的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王葳心里正在碎碎念,一时不妨“咚”的一声磕在了他胸前。   马文才被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一时之间愣住,回过神来脸再次红了。   王葳淡定的慢慢退后一步,看着马文才:“我不喜欢兔子。”   马文才没听清她的话:“啊?”   王葳皱眉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兔子。”   马文才终于听懂了,但他看了看王三姑娘坦然自若的表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神情再一次的不好了。   “你喜不喜欢兔子与我何干?”马文才再一次转身而去。   王葳闷闷开口:“看来我的帕子是要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学堂旁听   郊野演武骑射,以谢道韫一剑将陈子俊“斩”于马下而告终。   王葳无从想象谢道韫当时的飒爽英姿,和那“斩”陈子俊时那一瞬间的绝代风华。   但有两件事谢道韫的确做到了。一是终于让马文才低头认输,从此学生不再罢课,连口角纷争都少了许多。   二是陈子俊再也不轻视女人,而是对谢道韫大加赞赏。但第二点可以忽略不计。   马文才最近很安静的学习,不仅是经史文章,还有剑术射御。先被王葳的大力所惊,一向引以为傲的箭术也输给了谢道韫,马文才那股子好勇斗狠的劲头出来了。   在思想征服不了一个人的时候,唯有武力的征服,才是真正的征服。马文才如是想。   至于剑术,马文才不在意,他幼时所学,多以兵法谋略,枪法射箭为主,并不乐意学剑。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总之王蓝田如今也乖的很,虽然眼神里依旧有恨意,但马文才不在乎。用他的话来说:“恨本公子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   学院里平静下来了,认真学习的人就多了,谢道韫很淡然,陈子俊很骄傲,王世玉很满意。总之,大家和乐融融。   医舍最近来了一个免费苦力,每日下课之后准时来医舍帮忙。   那人便是王葳在医舍见过一面的荀巨伯。   荀巨伯重义气却知人情,明黑白而知进退,行事洒脱,总而言之,是个王葳比较欣赏的人。   也因此,王葳纵然看出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没有点明,反正万事顺遂自然,一切都得看造化。   荀巨伯来了医舍之后,王葳却并没有多闲下来,原因无他,山长王世玉让王葳去学堂旁听。   王世玉把王葳叫过去,语重心长:   “前些日子学堂不大平静,为父深感身为山长却不闻书院事之过,只是最近无暇□□,葳儿你不若去学堂旁听,一来为父分忧,二来陶冶性情。”   尼山书院流传着一句话:若什么事山长知道了,那么就意味着全书院都知道了。   所以,王世玉说完这句话估计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总之,辛苦你了。”   王葳默默的点了点头。   端午节临近,王世玉所忙的,估计便是和王夫人商量着如何过节。   王世玉再三吩咐:“山下最近比较乱,葳儿你最近尽量不要下山。”   王葳再次默默点头。   于是王葳身负使命,随便拿了一本书便去听课。去时正是课读之时,学子都在读书,王葳一身蓝袍,头戴学院帽,很是低调的寻了一处空位坐下。   把书摊在桌子上,便想要趁夫子没来补一回儿觉。自己纵然不算学生,公然在课堂上睡觉,也影响学院的风气。   “你怎么来了?”马文才见有人坐在自己书桌旁的空位,以为是王蓝田,正习惯性的呵斥几句,却惊讶的发现是王葳。   王葳坐下之前不过是因着全学堂只有这里空着,却好巧不巧坐在了告假的王蓝田的位置上。   自那日回去之后王葳就没见过马文才,如今见他开口,又想到了自己的手帕。   她本来是不大在意这些,听兰姑娘所说才知道手帕是女儿的私物,但看马文才的样子是不打算还给自己,她干脆也懒得再要。   王葳念及手帕,含糊的唔了一声。   马文才几日不见王葳,如今再见,心中很是矛盾。   “本公子问你话呢?”马文才提高了声音,引起了前方梁祝二人的注意。   祝英台正在读书,听到马文才说话本欲回头责怪他,却惊讶的发现王葳坐在王蓝田的位置上。   “三姑娘,你怎么来了?”祝英台欣喜的开口。   梁山伯也是疑惑,但还是先问候了一声:“三姑娘。”   自那日过后,祝英台和梁山伯亲自来医舍赔罪,王葳不以为意,兰姑娘和蕙姑娘倒是挺开心,总之,除了荀巨伯这种每日都去的,医舍还有梁祝这两个隔三差五去的。   王葳点了点头:“山长让我代他监视你们。”   她毫不犹豫的把王世玉出卖了。   梁山伯一愣之后便笑:“三姑娘倒真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祝英台见王葳甚是讨喜,一时忘情,伸出手捏了捏王葳的脸。   王葳默然,祝英台,你现在是个男人。   梁山伯,英台实在是太率真了一点。   马文才:“祝英台!”   祝英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一时之间无地自容。   “我……”祝英台手足无措。   “无妨,祝公子一向视我如妹。”王葳淡淡开口。   祝英台感激的看了王葳一眼,急忙开口:“王姑娘和英台家中小九妹有几分相像,英台一时之间以为是王姑娘是九妹呢。”   梁山伯本就没有想多,随即了然点头,听过英台提起。   马文才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梁山伯和祝英台继续转过身读书,马文才攥紧了手中的书,脸色铁青。   王葳小声开口:“先生来了叫我。”   马文才:“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咏思……”   然后侧眼一看,王葳已然趴在桌子上睡去,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   陈子俊来上课时,一眼就看到趴着的王葳,以为是王蓝田,走上前来正欲呵斥,马文才看到他,又皱眉看了一眼王葳,果断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王葳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了眼:“啊?”   陈子俊见是王葳,倒是没有发火,轻咳了几声算是提醒。   王葳揉了揉眼,眼前的书依旧是重影,想到山长的吩咐,又急忙端正了身形。   马文才亲眼目睹她自一副没骨头样子变的端端正正,心中好笑,随即想到刚才的事,又转过头去死死盯着书本。   陈子俊今日教的是《汉广》,王葳早已将诗经滥熟于心,甚至将陈子俊的讲课流程都了然于胸。   好巧不巧的,陈子俊三年前讲这堂课时,王葳也是旁听生。   陈子俊抑扬顿挫的读诗,目光悠远而深长,一首《汉广》读的十分的有感情。   王葳昨日无意间听他对月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时一副子惆怅的样子还觉得奇怪,如今才是明白了。   《汉广》也好,《子衿》也罢,都不过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子俊一届书生,心事注定付之东流了。   陈子俊念完清了清喉咙:“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所以,绝对不能从字面上来单单理解男女之事,知道了吗?”   和三年前讲的一模一样。   顿了顿,陈子俊又道:“那些浓词艳赋,是万万不能学的。”   然后就听到下面有人问道:“夫子,这首诗是不是浓词艳赋啊?”   说话的人是秦京生。   陈子俊:“念。”   “河汉无天际,心扉一线牵。墨字化喜鹃,鲜花赠红颜。织女思废杵,嫦娥下凡间。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圆。”   只能说,这首诗格调不高。   秦京生念得时候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他每念一句,陈子俊的脸就白上一分。学堂里众人哈哈大笑,此起彼伏的呼声:“好浓啊!”   “好艳啊!”   马文才在秦京生念第一句的时候,就有些尴尬的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的王葳,俯身轻声说道:“继续睡觉。”   王葳愣了一愣。   她隐隐知道此诗是何人写的,若果真是那人所写,似乎她还真应该睡觉。   马文才说了一声见王葳没反应,有些着急:“不许听这些东西。”   王葳看了他一眼,十分自然的倒在了桌子上,眼睛禁闭,一副子酣睡的模样。   马文才这才收敛了脸上的尴尬神色,端正了坐姿,一副子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他不自在是因着不愿让王葳听这些,而陈子俊不自在的脸色就十分可疑了。   陈子俊清了清喉咙:“谁写的?”   秦京生高举着手中的纸,看着祝英台的背一笑:“祝英台。”   王蓝田和马文才看不顺眼祝英台,是因为上等士族跟下等庶民结拜,辱没士族的脸。秦京生看不惯祝英台,纯粹是因为想要讨好王蓝田和马文才。 作者有话要说:     ☆、情诗谁写   祝英台也是个女子,听到这些浓词艳赋本就面色不大自在,如今又无辜被叫了名字,诧异回头:“是我?”   秦京生点头:“刚才在你桌子旁捡的,肯定是你写的。”   祝英台立刻反驳道:“谁写的谁承认,别赖在我身上。”   陈子俊刚才听到秦京生说是“祝英台”时就表情一松,如今见祝英台偏不承认,温和的对祝英台说:“祝英台,你就承认吧,纵然是你写的,我也不会怪你的。”   祝英台一向受不的冤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种低俗而又无聊的东西我才不会写呢。”   陈子俊被她一通抢白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首诗哪里低俗,哪里无聊了?”说完又觉得不对,急忙改口,“是十分低俗,十分无聊。”   祝英台冷笑道:“这么恶心的东西不是我写的。”   陈子俊面色一沉。   梁山伯见情势不对,急忙拉了祝英台一下:“英台。”   祝英台瞪他:“你拉我做什么?”   陈子俊提声又道:“祝英台,你果然不应么?你若再不答应,我就罚你挑满学院里水缸里的水。”   陈子俊对罚学生挑水有一种执着。   祝英台别过头去:“罚就罚好了,又不是我写的,我为什么要答应。”   梁山伯害怕祝英台受罚,急忙开口:“夫子,这首诗,是我写的。”   一言既出,祝英台急忙扭头看他:“山伯,这首诗是你写的?”   陈子俊冷笑一声。   祝英台有些生气的问道:“这首诗真是你写的?”   梁山伯无奈点头。   “写给谁的?”   梁山伯闭上了眼,摇头:“我不能说。”   “既如此……”陈子俊捋着山羊须斟酌了一下,反正谁写的都无所谓,不牵扯到他就行。   “慢着!”马文才站起来,“这首诗是我写的。”   陈子俊一愣,学院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一首情诗还有人争着应。   陈子俊摇头,又问马文才:“马文才,你说这情书是你写的?”   马文才摇头:“我只是要证明这首诗并不是祝英台写的。”   他又道:“既可能是梁山伯写的,也可能是祝英台写的,还可能是我写的,更有可能是有人走过时拉下的。纵然是在祝英台位置上,也说明不了什么。”他转身看了秦京生一眼,笑,“秦京生,你说是祝英台写的,可是你亲眼所见?”   秦京生本就唯他是从,见状急忙摇头:“不……不是。”   马文才又看向陈夫子:“以上都是学生推断,请夫子定夺。”   众人齐齐看向陈子俊。   陈子俊知道马文才如此已是留了余地,咳了一声走过来收了秦京生手中的诗,扫视一圈学堂:“既如此,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下课吧。”   众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陈子俊脸上挂不住,回身扫了一眼,王葳睡得正香。他头一次觉得在自己课上睡觉也有睡觉的好处,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离开。   眼看陈子俊离开,马文才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俯下身去,目光与王葳平视:“刚才那么听话,原来是早猜到了是谁写的啊。”   王葳适时的在陈子俊走后慢腾腾醒来,看着马文才的表情就知道他也猜到了情诗的作者是谁。   王葳没有否认。装睡的确是因为给陈夫子台阶下,免得陈子俊以后吃饭都吃不好,同时也是为了不招惹麻烦。   前面祝英台有些生气的开口:“自己写的的情诗,自己却又不敢承认。”   梁山伯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英台啊,听哥的话,此事过去便过去吧。”   王葳低头,谢道韫说祝英台灵秀,只是论人情世故,她却不如梁山伯通透。梁山伯待人宽厚,的确令人敬佩。   祝英台还要说什么,看着梁山伯宽厚的眼神,闷闷应了一声。   荀巨伯朗朗一笑:“今日倒也是开了眼了。”   他看向王葳和马文才,眨眼一笑,他生就一双桃花眼,一笑很是风流:“想必三姑娘暂且是回不了医舍,巨伯先行一步。”说罢,忽略马文才的怒视,也不等王葳回答,疏疏懒懒向学堂外走去。   王葳不解其意,就听到马文才对自己说:“随我出去。”   王葳抬眼看他,马文才剑眉微挑,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前些日子马统下山采办东西,见到了一只憨态可拘的布老虎”马文才走到离学堂不远处的树下停住,转过身得意的一笑,“本公子想着你一定会喜欢。”   他随即向身后叫道:“马统,快滚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红衣书童颠颠从树后跑了过来,白白胖胖的,恰似一个团子。   红衣书童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他递给马文才,旋即对王葳一笑:“三姑娘。”   王葳弯了弯眉眼:“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王三姑娘难得笑,马统受宠若惊:“公子取得。”   王葳看了一眼马文才,再一次弯了弯眉眼:“取得好。”   这个名字,果然意蕴深长啊。   马文才见两人一对一答,忽略了自己,冷冷开口:“马统,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马统乐呵呵的一笑:“三姑娘,小的先走了。”   “给!”马文才把布包打开,拿出一只布老虎塞到王葳怀中。   王葳愣愣的看向怀中的布老虎,呲牙咧嘴的,但五彩丝线绣的祥云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反而显得呆头呆脑,她一笑,戳了戳它的肚子。   王葳看着用黑缎做底,绣工精致的布老虎,深深怀疑马文才话语的可信度。   “本公子就知道你喜欢,不用太感激我。”马文才大手一挥,十分得意。   王葳抱着布老虎看他,也是呆呆的:“你送我这个干嘛?”   “赔你的,”马文才早有准备,咳了一声“你的帕子不慎被本公子丢到火盆里了。”   王葳皱眉看他。   马文才瞪她,展开双臂很是无赖:“不信你搜。”   王葳摇头。   “谢谢。”王葳想了想,努力马文才话中的不实之处,弯了弯眉眼,“我很喜欢。”   这只布老虎看着不显眼,但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更何况,她倒是真的喜欢。   王三姑娘施施然走到医舍门口,正好对上荀巨伯似笑非笑的眼。   自从荀巨伯成了医舍的常客,王葳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连梁山伯都笑着称他为“促狭鬼”了。   “兰姑娘,你心心念念着的三妹妹回来了。”荀巨伯对屋内的王兰说道。   王葳总觉得荀巨伯这句话很有问题,但他又说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兰姑娘根本就没有细思这些,她看着温柔细腻,偏偏在荀巨伯之事上迟钝的很。   “什么心心念念?”兰姑娘笑着嗔他一眼,又笑着打趣道:“葳儿辛苦了。”   王葳总觉得这一幕有几分王世玉和王夫人的味道。   “好精致的布老虎。”兰姑娘瞥见布老虎,乐了,“你托苏安买的?倒也难为他了,要费一番功夫的。”   荀巨伯似笑非笑的看了王葳和王兰一眼,没有开口。   王葳回来的路上就在纠结这个问题,如今见兰姑娘为自己找了理由,点了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对碧玉珰,递给王兰:“送你。”   兰姑娘生着标准的鹅蛋脸,戴什么样的耳环都是极好看的。   兰姑娘最开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眼睛顿时弯若新月:“真好看。”   她随即悄悄问王葳:“你又替人抄书了?”   山下酒楼老板是个风雅人物,尤其喜欢书法,王葳以前偷偷替他抄书给王世玉买礼物,却被王世玉知道后训斥了一顿,自此终止了这个赚钱的法子。   王兰又是感动又是担忧的说:“你啊。”   王葳摇头:“没有抄书。我不过是帮人看了看他要买的字画的真假。”   王兰愣了愣,又嗔她:“莫有下次了,不过我很喜欢。”   王葳心想,女为悦己者容,纵然现在不戴,早晚用的上。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   荀巨伯却在一旁笑:“三姑娘倒是孩子心性。”   兰姑娘笑:“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王葳默默看了一眼自诩为大人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兰姑娘,有点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是男是女   王葳抱着手中的《金匮要略》,眼神空濛的走在去陈子俊所居房舍的路上。   小蕙姑娘本着好学的精神借了陈子俊珍藏的《金匮要略》学习无果之后,彻底的放弃对医术的研究。   “我还是继续给姐姐打下手吧。”小蕙姑娘托腮,愁眉苦脸的说道。   “术业有专攻。”王葳一脸严肃的看着小蕙姑娘。   小蕙姑娘眨了眨眼,俏皮的开口:“葳儿。”   王葳淡淡开口:“我答应你。”   小蕙姑娘“我最不喜欢陈夫子,你帮我把书还了吧。”   王葳默然。   陈子俊轻视女子,更轻视读书少的女子,小蕙姑娘所精通的,偏偏不是读书。也因此,和陈子俊一向不大对付。   于是王三姑娘就出来了。   还未到陈子俊的屋子,就听到陈子俊吟诗的声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若陈子俊在课堂上遗落的是这一首,那么估计也不会被批做低俗了。   或许陶渊明写这首《闲居赋》的时候表达的并非男女之情,但若用作男女之情,反而雅致。   “子俊兄,子俊兄,子俊兄”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见陈子俊许久都不答应,提高了声音,“子俊兄。”   “啊?”陈子俊似是刚回过神来。   “子俊兄如此,可是红鸾星动了?”那人笑问道。   然后就听到陈子俊一腔正气的开口:“凝之兄休得戏言,我陈子俊一生已奉献给书院,区区男女之事,怎能乱我心志?”   凝之。既然谢道韫都能在尼山书院,那么即使王凝之来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王葳默默退回三丈开外的梧桐树下。   无论怎样,王凝之和陈子俊的话,她还是不听最好。   默默站了一会儿,才看到陈子俊与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一道出来,言笑晏晏,很是熟稔的样子。   同样是蓄着胡须,陈子俊的胡须有些滑稽之感,而王凝之的胡须却显得文采风流,两人外貌如何,高下立辩。   眼见王凝之已别过陈子俊,却似是朝这边的小路上走来,王葳愣了愣,低着头装作等人的样子。   王三姑娘想,王凝之此行书院众人不知,那么他自然不会无故暴露行踪。   “姑娘。”   “姑娘。”   王葳愣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然后看到王凝之负手看着自己,有些惊讶。   “你是?”到底是琅琊王氏子弟,很快的恢复过来,化作一个微笑。   “我是山长幺女。”王葳礼貌性的回了一句。   王凝之才复又惊疑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倒是我多想了。”   王葳眼角余光瞥见陈子俊似又是要出门的样子,拱手施了一礼:“先生见谅。”然后抱着书以一种悠然的意态大步走向陈子俊:“夫子留步。”   陈子俊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捋胡须,见到王葳很是惊讶:“你可有事?”   王葳将书递给陈子俊:“替二姐还夫子书。”   陈子俊接过书随意的一翻:“她这么快就看完了?”随即摇头,愤愤开口,“肯定又是囫囵吞枣。”   王葳默默想道,小蕙姑娘其实总共翻了两页就再没打开过。   陈子俊轻咳了一声,复又说道:“纵然我讲的你已经知道,但既然来到了课堂上,就要好好听课,知道了么?”   王葳点了点头。   陈子俊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既如此,你便去吧。”   王葳又点了点头,默默转身离开。   听到陈子俊在后面叹气:“哎,依旧这个样子。”   王葳再次经过桐树,早已不见王凝之,她也没有多想。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便想着去苏大娘那里看看。   经过踧鞠场时,听到祝英台的喊声:“王姑娘。”   她循声望去,祝英台站在一众学子中,正笑着对自己挥手。   看他们有的穿蓝袍,有的穿褐白相间的骑装,个个摩拳擦掌,像是要进行一场大战。   “王姑娘,我们要蹴鞠,你要来观看么?”祝英台问王葳。   “拉着她做甚么?”马文才抱着蹴鞠皱眉开口,又挑眉看着祝英台,“祝英台,是男人就痛痛快快的比一场。”   祝英台哪里经得住激,当即就回道,“比就比,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王葳皱眉,看着王蓝田一脸的不怀好意,立刻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冲王葳得意的挑了挑眉。   “王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掺和我们男人的事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学子开口。   “秦京生,姑娘怎么了?”祝英台立马不乐意了。   王葳默然。   一提到这个话题,祝英台就变得十分的冲动。   眼看两人都一副子剑拔弩张的样子,王葳开口:“你们玩吧,我没兴趣。”   祝英台见她要走的样子,以为是因为秦京生的话,瞪了秦京生一眼,又道:“蹴鞠可好玩了。”   “太残暴。”王葳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京生在后面惊讶的开口:“王姑娘竟然说蹴鞠残暴?”   众人想起王葳折箭的英姿,打了一个寒颤。   王三姑娘之所以不告诉小蕙姑娘祝英台的女儿身份,其实是有原因的——小蕙姑娘实在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但王葳不说,祝英台的秘密也隐藏不了多久。一个男人唇红齿白、弱不禁风并不是他的错,但用玫瑰香露沐浴的话就真的惹人怀疑了。   所以,当秦京生滔滔不绝的说自己对祝英台怀疑的根据时,正在看书的王葳很淡定。   “祝英台从不在澡堂里洗澡。”   “她任何时候都穿的整整齐齐的。”   “……”   在秦京生终于把证据说完之后,王三姑娘放下了手中的书:“哦。”   秦京生:“王姑娘,祝英台一定是个女人。”   坐在王葳一旁的马文才开口:“我今日去唤她蹴鞠,却见她在刺绣。”   王葳把书重又翻开:“与我何干。”   马文才看着不悲不喜的王三姑娘,再一次觉得她这种“淡漠”也不算是件坏事。   “你三番两次救她,她却欺瞒于你,这种人,怎可与之相交?”马文才一腔正气。   “今日蹴鞠之时,我们都脱了上衣,唯独那祝英台怎么都不肯脱。那梁山伯偏又赶过来为她开脱。”秦京生见王葳不感兴趣的样子,再添了一把火。   王三姑娘早知道梁山伯去蹴鞠场一事,于是她翻过一页书,下了总结:“当众赤膀,伤风败俗。”   马文才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着秦京生。   秦京生心里一惊,急忙解释:“当然,王姑娘放心,文才兄是没有脱的。”   马文才急忙点头。   王葳:“哦。”   秦京生笑着开口:“王姑娘,只是祝英台要沐浴,王蓝田想趁此一辩男女。”他摇头,“偷看祝英台洗澡,此事实在有辱斯文。”   王葳皱眉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本来微微勾起的唇角一僵,他轻咳一声:“这是王蓝田的主意。”   是王蓝田的主意,但看王蓝田最近对马文才服服帖帖的样子,此事马文才岂会不知?   王葳看着他,认真开口:“带我去。”   王葳悠悠然大步朝前走,但她毕竟个子低,倒是和马文才几乎是并行。秦京生讪笑跟在后面。   马文才见王葳只顾走路,烦闷开口:“你倒是对祝英台真好。”   王葳一愣:“啊?”   “别人的事,你怎么可能走这么急。”   王葳默然,若是真让王蓝田看了祝英台,那祝英台之后该如何自处?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房间门外,一个人鬼鬼祟祟的透着窗子向内看。   马文才大步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王蓝田。”   王蓝田一惊,回身看到是马文才,脸上的表情自心虚变成了微笑,他长抒了一口气:“文才兄。”   马文才便回身去看王葳,此刻的王三姑娘已经默默走到了另一扇窗子旁,身后的秦京生一副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马文才脸一黑,当即走过去从王葳身后捂住她的眼:“别看。”   王蓝田张大了嘴巴,秦京生呆若木鸡。   王三姑娘淡淡拂开他的手,然后从绕过他,走了出去。   马文才跟了上去。   王葳转身:“是个男人。”   马文才一愣,随即咬牙切齿:“不是说别看么?”   王葳皱眉看他:“倘若她是个女子,你看了她,是打算娶她么?”   马文才愣住,他只想着证明祝英台是男是女,因此王蓝田这种损招他也默许了。但王葳的话让他清醒了,若祝英台真是个女子……   王三姑娘的背影依旧是写意风流,宽大的袖子愈发显得人清瘦。因着近几日时不时下雨,王葳近几日都穿着木屐,走路时在地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马文才的目光一瞬间有些迷离。   王蓝田匆匆赶过来:“文才兄。”   马文才一手抬起,不让王蓝田说下去:“今日之事,不许再提起。祝英台是男是女,都和我无关。”   王蓝田和秦京生面面相觑。   马文才冷冷开口:“和我无关,”他回身一笑,意味深长,“但你们如何,本公子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之约   王三姑娘和马大公子的关系再次回到了相敬如冰的状态。   当然,这可能是王蓝田自己一人的推断。根据是最近马大公子对他的态度愈发让人琢磨不透。马文才偶尔会冷冷盯着他看,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微笑,吓得他心惊胆战。   但其实马文才这几天根本就没有见到王葳。   王三姑娘最近很忙。   王世玉最近给王三姑娘找了一个差事,让王三姑娘去暮苍斋整理书籍。所谓整理书籍,不仅要按类目,年代编序,还要晒书以及重新装订,修补破损。   王世玉轻捋胡须:“葳儿,这件事也只有你和你娘能胜任。但你娘最近为我们准备过节事宜,已经很是劳累了。”   王葳早已经习惯王世玉这种随性而为的性子,默默的在兰姑娘和小蕙姑娘同情的眼神和王夫人慈爱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暮苍斋是王世玉的私人藏书阁,看着不大的地方,书籍却极尽齐全,经史诗书暂且不说,小说随笔游记杂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许多孤本。   王葳感叹,书本网纵然看着清贫,但着实底蕴深厚。随即又觉得如此想法实在太俗,书的价值岂可轻易衡量,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比起与人相处,王三姑娘宁愿窝在暮苍斋读书。   倒是一日谢道韫随王夫人来暮苍斋,见到王葳先是一愣,继而嫣然一笑:“怪不得近几日医舍里寻不到你,却原来是躲到书山里了。”   谢道韫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笑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纵然不符世俗典范,却更为雅致。   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位咏絮才女,更像是名士而非才女。   王葳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谢道韫:“先生寻书?”   谢道韫已然走到王葳身边,目光看向几案上的一沓纸,拿起来看,摇头轻笑:“昨日观梁山伯临王右军的行草,已觉得惊艳,如今看王姑娘的字风流蕴藉,龙章凤姿,却更甚于梁山伯。”   又细细看纸上所录,却是按类所录,清晰明了,更有批注在旁,不由赞道:“真是心思别致。”   王夫人在一旁笑:“不过是整理书籍,令姜莫再赞她了。”   谢道韫小字令姜。   王葳原以为王世玉能请来谢道韫是因着他自己的影响力,如今见王夫人和谢道韫的关系,似是更为亲近。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当年也是整理过的,自然知道整理书籍看着容易,然而整理者要对在录书籍皆有涉略,葳儿年纪小小能如此,已然不凡。”   王夫人摇头轻笑:“她是聪明些,不过也是因为平时无俗事烦扰,时间充裕。”   她说的不错,王世玉教女是因势随行,因材施教。也因此,王兰年纪不大,自然医术不凡。   谢道韫似是有所感触:   “端午佳节,叔父在君悦客栈为我举办了定亲宴,说是检验那人品行才学,只是好与不好,都已是尘埃落定之事,又何必呢?”   王夫人宽慰她道:“谢丞相既然亲自挑选,想来那人应是不差,更何况我兄长也道他俊雅不凡,文思不差。谢丞相既然办定亲宴,或许是为了让你们先彼此了解一下,免得将来尴尬。”   谢道韫并非是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物,她以前是没想过,那日桃林一叙,其实早已便想开,只不过一时感慨,见王夫人担忧的神色,嫣然一笑:“不过一时感慨,我明白。”   却听见王三姑娘在一旁淡淡开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王夫人笑着轻点她的鼻尖:“你这个丫头。”   王葳心中无奈,表情依旧如常。   谢道韫也是笑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见谢道韫和王夫人相携离开,王葳才慢慢整理了几案上的纸,拿镇纸压好,揉揉眼走了出去。近日太劳累了些。   王三姑娘近日闷在屋子里不出去,出去才惊觉如今已是夏日了。   烈日炎炎照得她有些眼晕,王三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该吃饭了。”   王三姑娘从不贪恋口腹之欲,但身体最重要。   路过射箭场,听到耳熟的声音:“公子,该用午饭了。”   王葳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红衣书童弱弱的样子。   她循声看去,马统依旧白白胖胖,念念叨叨,但今日,穿了一身白衣服。   马统念念叨叨的同时转头一看,看到了王葳,一喜,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的唤道:“三姑娘。”   王葳这才看到马统旁边的马文才正在射箭,原来射的那只箭已是正中靶心。   听到马统唤“三姑娘”,他身形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再次拉弓射箭,只听“嗖”的一声,生生穿着箭靶上的那只箭而过,原来的那支被劈成两半。   马文才这才把弓和箭筒扔给马统,整了整衣服,这才慢慢朝王葳踱步走来。   几日不晒太阳,王三姑娘本来白皙的肤色更加洁白如玉,而且,人也清瘦了些,愈发的秀雅如竹。马文才想道,她是个小姑娘,其实再丰腴些好看。   马统捧着弓和空空如也的箭筒笨拙的跟着马文才走过来,笑嘻嘻的开口:“三姑娘你可来了,我家公子在这里射了一上午的箭,也不去吃饭,快把小马统吓死了。”   马文才脸上全是汗水,本来还算是白皙的脸被晒得通红,他瞪了一眼马统:“要你在这里多嘴。”   王葳看着马文才:“你一上午都是这样射箭的?”   马文才挑眉一笑,有些自得:“本公子的箭法不错吧。”   王葳点头,这种水平,着实不错。   马文才得意的一笑:“本公子不过是把箭都射完了无事干,你不要以为是因为你来了我才去吃饭的。”   王葳不理会他的话,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回去沐浴的时候洒在水里。”   马文才接过,诧异的看了王葳一眼:“这是什么?”   王葳解释道:“能缓解用力过度造成的酸痛,你用这个便好,省得去医舍。”   兰姑娘这几日忙着给山下农夫送解暑的药,王葳不想马文才再去麻烦她。   马文才又细细端详了一下瓶子:“本公子哪里那么娇弱,不过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本公子勉强收下吧。”话虽如此说,却还是贴心放在衣袖中收好。   马统捧着弓箭一脸翻了个大白眼,话说公子勉为其难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笑的那么灿烂。   王葳转身便走。   马文才清了清喉咙慢慢跟上:“本公子正要去吃饭,便随你一道好了。”   王葳默然无语。   走到门口,马文才慢慢开口:“端午准备怎么过?”   王葳想了想,王世玉是要和王夫人花前月下的,兰姑娘和小蕙姑娘这几日下山施药也不在,谢道韫端午之前是要离开的,陈子俊……陈子俊还是算了吧,和他一道过端午也太悲惨了点。   王葳低头半晌,马文才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小截洁白如玉的脖子里,喉咙有些发紧。   良久,他才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缓缓开口:“杭州城里的雅竹居新来了个厨子做的鱼实在不错,你要不要随我尝尝?”   “山长不许我下山。”王葳开口。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王世玉的确三令五申不许王葳下山,但他摸准了王葳的懒散性子,也不过只是说说,并没有找人盯着王葳。   马文才嗤笑一声:“三姑娘何时这么乖巧了?山长和师母端午一定不在山上。”   看来王世玉的脾性大家都摸的很清楚。   “我去。”王葳想了想,兰姑娘喜欢那家的莲子茶,小蕙姑娘喜欢那家的糕点……   马文才这才勾起了嘴角:“那我们说好了,不许反悔。”   王葳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两地心思   尼山书院山脚下,两人一马。   两人均是白色衣袍,一个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风流俊朗;一个书童打扮,白白胖胖,甚是讨喜。   “公子,三姑娘不会来了,你还是早些回府吧。”马统碎碎念。   马文才仰头看向修的整整齐齐的石阶,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公子,三姑娘是有正事。”马统小声嘟囔道。   马文才冷笑一声,瞪了马統一眼:“这才几天你就一心向着她了?”   马统委屈的嘀咕:“哪里是我向着她,明明是您向着她。要不为什么不带我回去,非要我在这儿……”   马文才踹他一脚:“滚。”   他侧身上马,冷冷一笑:“不来也好。”然后扬手一挥,马儿吃痛,疾驰而去。   其实马文才生气是有原因的,任谁被爽约都不会太高兴。但王葳爽约也是有原因的,任谁的姐姐生了病也没心情再出去游玩。   山长和王夫人早早下山,他们一向行踪不定,谁也找不到人。谢道韫昨日离开,她来时轻装简从,去时也不过是一顶软轿而已,甚至没有告诉旁人,只说相送不如不送。   王三姑娘甚是喜欢这种魏晋人的雅致,于是她也没有再去送。倒不是她不喜欢谢道韫,反而是因为太崇拜,所以不敢走的太近。至于其他人,王葳就不知道了。   然后今日一大早就有山下的农夫来报信,说兰姑娘病倒了。   王三姑娘听罢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便和荀巨伯一道下山了。   至于为什么和荀巨伯一道下山,只能说,荀巨伯对兰姑娘的事情太过于在意,他甚至比王葳还早知道此事,当即便来找王葳了。   马統回去的时候摇了摇头,胖胖的脸上尽是无奈:“可怜我马統过个节都孤苦伶仃的。如今哪里还找的到三姑娘,算了,我先找银心去。”   马文才一路疾驰,惊起尘土无数。   虽然马公子一路扰民,好在整个杭州府里没有人敢惹他,就这么回了太守府。   太守府里,马太守端坐在主位。   管家来报:“老爷,公子回来了。”   马太守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虽然蓄着胡须,依旧可见年少时的俊美不凡。听了这话,马太守的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激动,身子也站了起来,随即咳了一声,脸上的激动慢慢换做严肃,他缓缓坐下去,冷哼了一声。   管家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马太守的性子,也不敢劝,慢慢退了出去。   马文才把马和马鞭交给门僮,忽略一路上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大步走进。   “爹。”马文才见了马太守,顿了顿,拱手唤道。   马太守激动的欲从座上站起身来,然后又不自在的坐了下去,板着脸:“回来了。”   马文才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一僵,他也没有刚才的喜悦了,淡淡“嗯”了一声。   马太守轻咳一声,问道:“学业如何?”   “品状排名自然是第一。”   “哦。”马太守点了点头,“不算丢人。”   他想了想,又道:“望江亭里你陆叔叔设宴,你随我同去。”   马文才顿时冷笑道:“端午节还出去应酬,太守大人可真是日理万机。儿子便不奉陪了。”   马太守嘴唇嵡动,面上似有愧色,说出口的话却是:“不肖子。”   马文才离开的脚步一顿:“既然我是不肖子,您不如再生一个让您满意的儿子。”他嘲讽的笑笑,“反正陆彦之肯定乐意为父亲大人寻一个可心人的。”   说着,甩袖大步离去。   “公子,公子……”管家在身后无奈的唤道,“老爷他……”   马文才身形一滞,:“您不必替他解释了,”他嘲讽的一笑,“当年母亲毁容后,父亲纳的第一个妾,便是陆彦之送来的。如今,他……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我爹。”   说完,便纵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另一边,看大夫给兰姑娘把完脉之后的表情不算纠结,三姑娘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一边焦急等待着的荀巨伯和小蕙姑娘心里也俱是一松。   “没有大碍,是兰姑娘最近太过于劳累所致。”   大夫用衣袖拭了拭脸上的汗水,这才起身去一旁的桌子上写了药,解释道:“寻常的退烧药便好,再添一味安神的百合,让她睡一会儿吧。”   荀句伯接过药方:“我去抓药。”   说罢,就匆匆而去。   小蕙姑娘问道:“那我呢?”   王葳:“我去打桶凉水给阿姊退烧。二姐你去送送先生。”   又递上一个装着银镙子的荷包:“端午佳节,麻烦先生了。”   那人笑着接过,掂量了一下重量,哈哈一笑:“三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既如此,老朽便告辞了。”   小蕙姑娘道:“我送先生。”   王葳和小蕙姑娘不停的用凉水给兰姑娘散热,那里荀句伯的药也煎好了,在门外敲门。   所幸兰姑娘只不过是浑身无力,还不至于喝不下去药。   一通忙下来,兰姑娘的烧终于退了,睡得正香。   荀句伯开口道:“你们先去歇息,这儿我看着就好。”   王葳没意见,小蕙姑娘也隐隐明白了什么,跟着王葳走了出去。   王葳默默看着院子里的桑树发呆,兰姑娘这一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倒也快。   小蕙姑娘见王葳发呆,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葳儿,你这是想祝公子了?”   王葳好久才反应过来小蕙姑娘提祝英台的原因,她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蕙姑娘疑惑的开口:“葳儿,为什么以前你没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的笑意,如今你笑了,我却觉得你并不开心呢?”   王葳默默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株草,没有回答。   良久,她才缓缓的开口:“二姐,我去熬些清粥。”   清粥也没有熬成,因为兰姑娘在附近人缘好,早有隔壁的大娘料到生病的人要吃些清淡的东西,熬了清粥送了过来。   于是,农家小院里,兰姑娘安静的沉睡,荀巨伯安静的看着兰姑娘的睡颜,小蕙姑娘安静的看着王葳,王葳安静的看着那株桑树,都没有说话。   此刻,马文才骑马在杭州城里瞎转。枕霞楼的妓子在揽客,马文才按辔徐行,经过时满楼□□招,马公子的脸顿时黑了:“伤风败俗。”   西湖的画舫倒是有许多文人雅客,马文才无意经过,里面的丝竹之声钻入耳朵,他又骂道:“伤风败俗。”   抱着布老虎,佩戴着香包,嘻笑的儿童路过,马大公子终于再也不提“伤风败俗”了,他冷冷的哼了一句:“不知所谓。”   ……   马儿停到了雅竹居。   马文才狠狠的拍了马儿的头:“连你也气本公子。”   马儿无辜的打了一个响鼻,摇摇头。   马文才看着醉竹居的门匾,闷闷开口:“你不来,本公子自己吃。”   说着,翻身下马。   雅竹居里人不多。   毕竟是端午,大家都忙着在家过节,醉竹居的老板正逗着膝下的儿子,见到马文才,一乐:“马公子不是去尼山书院读书了么?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雅竹居?”   马文才冷冷开口:“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给我拿上来,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那孩子估计是被马文才的冷脸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醉竹轩的老板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见状一边乐呵呵的逗着儿子,一遍对马文才开口:“招牌菜没有,今日端午,厨子回家了,进行前留下一道醉鱼,马公子要尝尝么?”   马文才狠狠坐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回家回家,都回家好了。”   “端午自然应该回家,马公子不觉得么?”   马文才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讽刺道:“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没见你想回家。”   雅竹居的老板娘笑语盈盈的走过来,然后冲那老板骂道:“吵什么吵,态度就不会好一点。”又冲马文才温良一笑:“你莫理他。我去给你拿吃的。”   雅竹居的老板立刻端正了态度,对夫人陪笑:“夫人教训的是。”   马文才看着这一幕,心里一梗。   眼见老板娘走进了后厨,马文才才冷哼:“堂堂一个男人对女子言听计从,你真是丢人。”   那中年人挑眉一笑,丹凤眼里俱是满足:“好侄儿,男女之间的事,哪里有什么言听计从,不过是一个心甘情愿,哎,说了你也不明白。”他摇头轻笑,“此种真意,非亲身经历过可以言说啊?”   马文才别过头去:“谁是你侄儿?”   话虽如此说,他的心里却是一动,满脑子都是王三姑娘的一颦一笑,纵然王三姑娘似乎没表情的时候更多。   老板娘提着两个坛子出来:“恐怕你是不会多留了。东西都准备了两份,你爱怎样怎样。”   马文才别别扭扭的接过,道了一声谢。   那中年男人嘲讽的一笑,被老板娘揪住了耳朵痛骂,他虽然“哎呦”个不停,却是满脸笑意。   马文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根都是红的,他提着坛子跨身上马,还不忘再加了一句:“伤风败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朝有酒   王葳在盯着院子里的桑树看了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慢慢走进了屋子里。   小蕙姑娘也端着粥进了屋子。   然后,兰姑娘便慢慢醒了过来。   “荀公子?”兰姑娘睁开眼睛看到荀巨伯满含关切的守在一旁,很是吃惊,“你怎么来了?”   荀巨伯还没开口,伶牙俐齿的小蕙姑娘就开口:“荀公子听到你生病,一直在旁边守着。”   她讲托盘放在一旁,扶着兰姑娘起身,笑着眨了眨眼:“人家又是抓药,又是熬药,倒也真是有心之人。”   王兰脸上一红,冲荀巨伯温婉的笑笑:“让荀公子费心了。”   荀巨伯摇头轻笑:“费心的是三姑娘和小蕙姑娘,我并没有做什么?”   王三姑娘这才走到兰姑娘跟前:“阿姊,先喝粥。”   兰姑娘在醒来之后一眼看到荀巨伯之后本就有些感动,又在听到小蕙姑娘如实的叙述后荀巨伯依旧轻描淡写的“并没有做什么,都是三姑娘和小蕙姑娘在费心”之后愈发的觉得此人“忠厚老实”。   荀巨伯算是个君子,但绝对不可能是“忠厚老实”,但王葳觉得这些话自己还是少讲为妙。   兰姑娘在床上半躺着,荀巨伯在一旁念些杂记给兰姑娘解闷,王葳默默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窗外。   荀巨伯突然笑着对兰姑娘说道:“三姑娘今日有些魂不守舍。”   王葳听了这话,默默转过头看他,和一旁笑的温婉可人的兰姑娘。   “葳儿,如今这里并无大事。你和巨伯还是趁早回山上去,莫让陈夫子他们太过忧心。”   陈子俊知道王兰生病的确很忧心,但还不至于太过于忧心,兰姑娘这话不过是给王葳回山一个借口。   荀巨伯当即开口:“我等假期结束再回,三姑娘先回去吧,有小蕙姑娘和我在,你大可以放心。”   王兰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这样,不好吧?”   荀巨伯桃花眼一勾:“没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他笑得意味深长,“三姑娘如今回去,有些事也不算晚。”   于是,王三姑娘就踏上了回山的路。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韵照着尼山书院的路,把人影拉的很长。   王三姑娘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拉的长长的影子,看起来孤零零的样子。   王三姑娘不想回去那么早,说过几句话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听说分别告假,至于王蓝田和秦京生,王葳不大想跟他们说话。   王三姑娘想,自己今日爽约似乎做的不大对的样子。   “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王三姑娘摇摇头,一定是幻觉。   马蹄声越来越近,王三姑娘还没来的及转身回头看,就被一双大手一把捞上马。   王三姑娘垂眸,看到了白色的衣袖。   “文才兄。”她低低唤道。   “姑娘,你是在等本公子么?”马文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温热热的。   王三姑娘坚定的摇了摇头。   但马文才直接忽略了她小幅度的动作。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日之事,本公子原谅你了。”   王三姑娘想掰开马文才抱着自己腰的手,后来发现这是在马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文才兄。”王葳皱着眉,弱弱唤道。   马文才本来没多想,被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唤了之后,惊觉手里还抱着女孩的腰,马公子的脸再一次的红了。   “文才兄,我要下马。”王葳再一次开口。   马文才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他觉得马儿似乎不大乐意停下来的样子。   马文才严肃的开口:“我这匹马脾气暴躁,性格固执,认准了的路是绝对不会停的,我也没办法。”   不会骑马的王葳默默的点了点头。   马文才一手环着王葳的腰,一手拉着缰绳,尽量克制住不去看王葳露出来的一小段羊脂玉般的脖颈。但女孩子堪堪到他胸前,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你用什么东西洗的头?”马文才胡乱的问道。   “木槿花和皂角。”   “兰姑娘好些了么?”   “好些了。”   ……   马文才:“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王三姑娘认真想了想:“马儿认准的路是要走到山门么?”   马文才有些无奈的低头看着王三姑娘,许久才回答:“嗯。”   然而马儿并没有走到山门,它在离山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了。   马文才慢吞吞下马,然后在王三姑娘还在发呆的时候把她抱了下来。   这次马公子的脸没有红,纵然耳根依旧是红的,但一回生,二回熟,马公子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王三姑娘后知后觉:“到了啊。”   马文才一手拉着马儿,一手拿着马鞭,对王三姑娘的神游天外有些咬牙切齿。   如今天色正好,粉霞满天,松林欲染,但尼山书院静悄悄的。   有人在大门口打瞌睡,听到王三姑娘的话醒了,然后眼泪汪汪的扑向马文才:“公子。”又看着王三姑娘讪讪的摸了摸头。   马文才一脚踹过去:“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陈夫子一个人在房里喝酒吟诗,也不管学院里的事,于是大家划船去了。”马統干脆利索的说话,然后道:“我就知道公子肯定会今天回来,所以在这儿等着。”   马文才瞪了他一眼,马統依旧笑嘻嘻的。   他接过马儿和马鞭,然后又诧异的看着马身上挂的东西开口:“公子,这些都是什么啊?”   马文才看向马上挂的坛子,看了王三姑娘一眼:“雅竹居的。”   王三姑娘听了这话,转过头,盯着那坛子看。   马文才如今约摸知道王三姑娘是什么脾性,想到坛子中的醉鱼,马公子俊眉一挑:“找个好地方,本公子带回来的东西分你。”   王三姑娘:“孔子像前。”   马文才又好气又好笑的开口:“你倒是真会找,还是跟着本公子吧。”又转过头去,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包丢给马統:“赏你的。”   马統接过,乐呵呵的笑开。   王三姑娘在一旁心想,孔子像前不好么?   马文才找的地方是桃花林。   桃花林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但仅仅限于桃花盛开的时候。   如今时值五月,桃花都谢了。   马文才看着桃花林如今不见一朵桃花的样子,第一次静默了。   王葳默默的走到一个树前,从地下掏出了火折子,蜡烛,还有一坛酒。   马文才嗤笑一声:“你倒是会藏。”   天色有些暗,王葳点亮了蜡烛,席地而坐,静静看着他。   马文才愣了一下,也抱着坛子走了过去。   坛子一打开,一股荷叶的清香和着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王三姑娘开口:“醉鱼。”   马文才久居杭州城中,但因着和醉竹轩老板的关系才知道这鱼,见王葳一语道出,知道她是个行家。他自小心思都用在了研习兵法上,一向不在意吃穿,见此便道:“不学无术。”   王三姑娘不理他,心情很好的看向他:“文才兄,可以吃了么?”   马文才从坛子里拿出几个荷叶包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板着脸不说话。   王三姑娘默默拆开荷叶包,看着醉鱼,粽子,荷叶糕和马文才,然后毅然决然的对鱼下了手。   马文才咬着粽子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都说王蕙对吃格外热情,马文才觉得这儿有一个比王蕙还要喜欢吃的人。   王三姑娘把自己的酒坛子抱过来,弯了弯眉眼:“雄黄酒。”   马文才冷哼一声:“本公子从不喝酒。”   王三姑娘看了他一眼,开口:“今天是端午,自然要喝的。”   马文才嗤之以鼻:“纵然是端午节,女人也不能喝酒。”说着,就一把夺过酒坛子,仰头便灌。   王葳默然,雄黄酒不宜多饮。   事实证明,马文才的确从不喝酒,因为王葳从未见过酒量如此浅的人。   几口雄黄酒下去,马公子眼神就涣散了。   “娘!”马文才拉着王葳的袖子撒娇,“文儿要吃鱼。”   王葳静静的看着他,久久才下定决心把手中的鱼塞到他嘴里。   “娘,”马文才吃完又开始作怪,抱着王葳的脖子不放,“文儿好想你。”   王三姑娘不是个对孩子有同情心和怜爱之心的人,她皱眉想了想,然后一个手刀下去把马文才劈晕了。   “小孩子讨厌。”王三姑娘一脸严肃的下了定论。   马文才闭着眼睛,睫毛长长,此刻十分的安静。   王三姑娘皱眉想了想,然后一把抱起了马文才。 作者有话要说:     ☆、寒来暑往   端午节后,尼山书院一时之间很是消沉。   梁山伯低沉,因为他被祝英台用木棒砸晕了脑袋;祝英台低沉,因为她用木棒砸晕了梁山伯很是愧疚;陈子俊低沉,因为王谢两家婚事昭告天下;王兰低沉,因为大病初愈;马文才低沉,因为他一个男人,却被一个半大女孩抱了……   寒来暑往,经过刚开始的磨合,既定的格局无法改变,书院里众学子大多都沉下心来安静的学习。   毕竟来到尼山书院的人,无论目的是仕途经济,还是陶冶性情,亦或是逼不得已,读书都是极其重要的。   学堂里倒是安静了,医舍却安静不下来。   在荀巨伯成为医舍的常驻军,祝英台和梁山伯时不时来医舍打下手之后,马公子也隔三差五的来医舍,看病。   当然,是陪别人看病。   王三姑娘看着一脸讪讪的王蓝田,默然无语。   小蕙姑娘抱着药材走过,有些怜悯的看着王蓝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竟然身体这么虚弱。”   王蓝田本来想说什么,被马文才一眼扫过,只得拼命挤出了一滴眼泪:“我自幼便是如此,劳三姑娘和小蕙姑娘费心了。”   小蕙姑娘摇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因为身体不好而嫉妒别人啊!”   王蓝田呆住:“嫉妒别人?”   小蕙姑娘叹了口气:“你最初处处跟梁公子和祝公子作对,难道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嫉妒么?”她怜悯的看着王蓝田,很是真诚“不过你放心,你的身体纵然虚弱了点,但经过一番调养,还是可以好起来的。”   王蓝田欲哭无泪的点了点头。   小蕙姑娘又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感激我们,医者救人,天经地义,倒是马公子不计前嫌次次陪你看病,你应该感激他。”   王三姑娘握着笔的手一顿:“二姐,阿姊刚刚还在寻你。”   小蕙姑娘“哎呦”了一下,急匆匆离开了。   马文才似笑非笑的看了王葳一眼:“三姑娘可开好了药方?”   王三姑娘将写好的纸递给他:“不知道药对不对。”   王蓝田讪讪一笑:“三姑娘开的药自然都是好的。”   王三姑娘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上次药里多了一味江子。”   王蓝田不解其意,讨好的追问道:“江子是什么?”   王三姑娘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江子又称巴豆。”   王蓝田呆住,纵然他没好好读书,巴豆的作用却还是知道的。   王蓝田愣愣看着马文才,询问道:“文才兄,三姑娘早就发现了?”   马文才此刻目光落在门外的王葳身上,不甚在意的开口:“本公子又没有逼你把药吃了。”   王蓝田委屈的低下了头,他以前倒是没有失眠多梦的症状,如今众人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众口铄金,弄得他自己真失眠了。   可是偷偷觑了一眼马文才手中的药方,他欲哭无泪,且不说药对不对,就是错的药方也从未到过他手中。   在院子中的王三姑娘看着跟在兰姑娘旁边忙前忙后、手法十分娴熟的荀巨伯,深深为小蕙姑娘的将来感到忧心。   荀巨伯一个半路出家的,却在短短数月之内能独当一面,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爱情的力量。   小蕙姑娘已经彻底从打打下手沦为了“搬搬草药”的帮工。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小蕙姑娘就满脸郁卒的走了出来。   小蕙姑娘愤愤开口:“他们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我倒是个多余的。”   王三姑娘淡淡的“嗯”了一声。   小蕙姑娘顿时不乐意了,作势要去捏王葳的脸:“葳儿,你再说?”   王三姑娘淡淡一笑:“阿姊最近空闲了许多,岂不很好?”   小蕙姑娘想了想,兰姑娘顿时的确是空闲了许多。采草药,荀巨伯在;下山问诊,荀巨伯在;学子生病,荀巨伯在……   总而言之,荀巨伯分担了兰姑娘大部分的工作。   医舍本来就不算很忙,如今有了荀巨伯,也难怪小蕙姑娘会发牢骚了。   “无聊啊无聊。”小蕙姑娘托腮坐在石阶上,感慨万千。   她眉头一皱,突然便笑开:“听说陈夫子最近收了一批书籍,里面可是有记载药膳的孤本。葳儿,你也不忍心我整日无所事事吧?”   小蕙姑娘依旧和陈子俊不对付,王三姑娘知道她话里的意思,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是深冬,书院里落了几场雪,路并不好走。   马文才和王蓝田本来就没走远,看到只穿着天青色棉衣的三姑娘缓缓下了台阶,停住了脚步。   马文才觉得三姑娘穿的有些单薄了些,他可是见不少的学子如今裹得厚厚的,尤其是祝英台和如今缩成一团的王蓝田。   “天这么冷,你要去哪儿?”   王三姑娘看了紧紧裹住厚厚的披风的王蓝田一眼,才回答:“去陈夫子哪里借几本书。”   马文才是习武之人,如今也不过穿了冬衣,也怪不得众人都觉得王蓝田身体虚弱了。   马文才瞪了王蓝田一眼,吓得王蓝田脑袋又往披风里缩了缩。   “路上那么多雪,我陪你去好了。”   王葳摇头:“我不怕摔。”   马文才无奈的叹气。   王蓝田讪讪笑道:“文才兄可不是仅仅怕你摔……”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三姑娘摇头:“过几日山长要考较学业,你们不要整日不做正事。”   马文才细细咀嚼了三姑娘“整日不做正事”这番话,看着三姑娘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才咬牙切齿的开口:“王蓝田。”   王蓝田苦笑:“文才兄,我不过只是出了个主意,决定权还是……”他看着马文才的脸色,嘻嘻笑道,“三姑娘的话也不能这么理解,你看她何时说过别人?”   马文才一愣,片刻之后才重又看了王蓝田一眼:“哼,那还不随本公子回去。”   王三姑娘走在学院的路上,才发觉自己真是想错了。因为学院门口,梁山伯和祝英台在堆雪人,当然还有四九和银心。一向好学的梁山伯都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了。   其他人在打雪仗。   是真的打的不亦乐乎,无论是学院里的学子还是学院里的书童,都参与到了这场战争里。   “祝英台!”那个跟在马文才身边的学子干脆利落的将雪球砸向了祝英台。   祝英台无辜被砸了一脸的雪:“秦京生,你有病啊!”   祝英台说着便从地上团了一团雪砸了过去,却不幸砸了其他人,那人不乐意,又砸了回来。   梁山伯无奈的被拉入了战局,挡在了祝英台身前:“别砸英台。”   祝英台被他高高的身躯护在身后,一时间怔怔不能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唯独小马统眼尖看到了王葳,冲她招了招手。   王三姑娘觉得火候不够,很淡然的从地上捡了一团雪,朝梁山伯的后脑勺砸了过去,然后不紧不慢的拂了拂了衣袖,慢慢走开。   梁山伯和祝英台回身时,只看到了张大了嘴巴的马統和路过的王三姑娘。   “马統,你竟敢偷袭。”   马統欲哭无泪,可他又不敢把三姑娘供出来,一边忍受祝英台砸过来的雪团一边小声嘟囔:“三姑娘!你可害死我了。”   王葳此时已经走到了陈子俊所居住的院子。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崐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   大老远就听到陈子俊一个人在吟诗。   王谢两家的婚事就定在今日,听说陈子俊也受到了邀约,但他没有去。   三姑娘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陈子俊一个人对雪伤怀了。   她倒是想悄无声息的离开,谁知陈子俊竟然兴之所至,抱着酒坛子踱步下了台阶。台阶上的雪被扫净,却其实更是难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然后,陈夫子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而且似乎摔得不轻。   王三姑娘无奈走了过去,所以说,饮酒伤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枭雄   冬去春来,河水涣涣。梅花开了又谢,柳枝抽了牙,袅袅婷婷。   脱去了厚厚的棉衣,书院里的学子都很是精神。   陈子俊冬日里摔下台阶的伤还未好透,又因为骑马摔了右手臂,于是书院里教学子抚琴的任务便落在了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是个才女,或许比不得谢道韫,但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擅长抚琴。   王夫人平生所恨,便是自己的琴技无人传承。她有三个女儿,兰姑娘痴迷医学,只堪堪学了个手法便放弃,道是:“术业有专攻。”小蕙姑娘每逢听琴便酣然欲睡。王葳连宫商徵角羽都没分清便以“没有天赋”终止此项学习。   所以,王夫人对于能传授学子们琴艺十分欣喜。   她教的耐心,他人学的也耐心。但学琴的确需要看天赋,若论心境,梁山伯最佳,琴乃君子之器,此话不假;但荀巨伯抚琴却更能顺应天和,大有意象。   王夫人用膳时还叹气:“若是我有个梁山伯或者荀巨伯那样的孩子就好了!”   王世玉环顾四周,王兰莫名红了脸,王葳盯着饭碗不抬头,王蕙看着王兰笑……   王世玉看着一无所知的妻子,捋着胡须哈哈一笑。   陈子俊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又有情伤在心,有些恹恹,更无法提笔,便找王葳代他抄品状排名的结果。   听着陈子俊絮絮叨叨,王葳这才知道,去岁端午假日,梁山伯和祝英台分别代王凝之和谢道韫相亲去了。   祝英台代谢道韫相亲也不奇怪,谢道韫那日形容祝英台“灵秀”时恐怕已经知道祝英台的女儿身份。但王凝之寻谁不得偏偏寻了梁山伯,就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这次品状排名的结果,着实出乎王葳的意料。因为梁山伯和祝英台双双上榜了。   “第一名,分别是梁山伯和祝英台。”陈子俊托着自己的手臂,摇头晃脑。   品状排名名目上是比得才学人品,但其中曲曲折折,都是朝廷派来的人说了算。纵然才高八斗,一个道德问题也可以置于末品。   陈子俊又在其中起关键作用,他自己的喜恶有时能对结果起很大作用,他又一向看梁山伯不顺眼。   许是陈子俊念名字时王三姑娘的发愣的时间有些长,也许是陈子俊本身心里也不大高兴,陈子俊不大自在的咳了几声:“我是不大意让他们排在第一的。只不过这次端午相亲会上,梁山伯先得了谢丞相的青眼,又成为王右军二公子的至交,如今王谢两家可谓是我朝的顶梁柱,他们如此器重梁山伯,我也不得不投其所好,为他美言几句。”   陈子俊不是个好人,但他这话却说的光明磊落。   王葳默默写了名字在条幅上,没有接话。   她一向话少,陈子俊也不以为意,继续念。   接下来是马文才,王蓝田,荀巨伯等人的名字。   荀巨伯品学才情已属不差,但他比不过王蓝田的家世,所以屈居第五。但荀巨伯这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这些。他虽然刚直不假,却并不愤世嫉俗。   品状排名的结果出来了,众学子纷纷齐去查看。   “梁山伯,怎么会是他呢?他凭什么也能上榜了。”王蓝田看着品状排名,有些惊疑。   “这次品状排名的结果,似乎不是陈夫子所誊写。”有人眼尖的指出。   便有人窃窃私语。   那人有些自得的开口:“陈夫子的笔触太过凝滞,写这字的人估计平时经常写行草,无意之间笔意勾连。而陈夫子是写汉隶的。”   有人回想道:“陈夫子摔伤了手臂,自然提不得笔。最近学琴,不都是师母教的么?”   众人这才回想起来陈子俊的手臂摔伤,最近学琴都是师母教的。   马文才落在那随风吹动的条幅上的目光一凝,没有说话。   王蓝田看病时的药方是王三姑娘所写的,行书,仿王右军的字,十分秀逸。   “公子公子,上榜了。”银心欢快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一行人也来看品状排名。   “没想到我也能和贤弟一起双双上榜。”梁山伯一把揽过祝英台,看着那写着两人名字的条幅,惊讶的开口。   “恭喜二位上榜。”马文才勉强笑了笑,说完便转身离开。   品状排名前议论纷纷,王蓝田一贯看不惯梁山伯和祝英台,又开始挑衅他们。   王三姑娘提着药草经过时,听到梁山伯的书童说了一句“我家公子和祝公子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时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匆匆赶到医舍。   夜幕落下。   王葳揉了揉脖子站起身,看着桌子上散落的一堆纸,叹了口气:“回来再装订好了。”   对于连宫徵角羽都分不清的王葳来说,抄琴谱这种事,着实难为她了。   王三姑娘在书院里闲逛,无意间听到有声音。   “梁山伯!”马文才的声音里饱含着不平,“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名字就可以挂在这里!”   王三姑娘寻声看去。   “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就连我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你强三分。”   马文才站在品状排行前,背挺的笔直:“比权势,比身份,比才学,你哪一点比得上我马文才的脚后跟。都说你敦厚善良,在我马文才眼里,你就是个伪装善良的小人。”   他用手中的羽箭指向挂着梁山伯名字的条幅:“我告诉你,只要有我马文才在的一天,就永远没有你梁山伯的出头之日。”   “梁山伯,就算你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要把你射下来。”   马文才发泄完心中的怒火,转过身,灯笼下,王三姑娘站在自己身后,负手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一愣,然后冷笑着开口:“你都看到了?”   王葳点了点头。   马文才背过身去不看王葳,月色下声音有些发颤:“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马文才不如他梁山伯。”   王葳淡淡走过去看着被射下的条幅,有些可惜,“损坏公物,要罚的。”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有些气结:“你就没有旁的话要说么?”   王三姑娘想了想,坚定而又诚恳的摇了摇头。   马文才:“品状排名的结果,是你写的?”   王葳点了点头。   马文才狠狠看着品状排名:“我马文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除了敦厚善良,哪里强过我?”   王三姑娘想了想:“治水吧。”   梁山伯的治水方略的确写的不错。前些日子还被陈子俊夸过。   马文才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一脸倔强的马文才,诚实的开口:“你的确不可能事事强过他。”   马文才不屑的开口:“本公子是文武全才,他梁山伯不过是偶尔撞大运罢了。”   王三姑娘点了点头:“嗯。”   但马文才觉得王三姑娘的态度很让人上火,他看着她,冷笑道:“你不需要安慰本公子,本公子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王葳静静站在那里:“我从不同情他人。我不过是看法都和旁人不同。”马文才似乎是看到了王三姑娘笑了一笑,但笑容却有些恍惚,“他们都爱君子,我偏只爱枭雄。”   王葳说的并非是虚言,当初王世玉讲三国英雄,兰姑娘和王世玉都觉得刘备仁德,王葳却觉得他擅于算计;曹孟德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负我”被批,王葳却觉得帝王当如此。   王三姑娘知道自己的思想在如今行不通,于是她一直都不大爱发表意见。   或许,今夜的风,有些凉吧。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没说话,良久,他才勾起了唇角:“你喜欢我?”   马文才曾被“谢道韫”断作“枭雄”的事王葳一时并未想起,如今听马文才这么问,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   王三姑娘看了看马文才,抬脚踹去,踹完转身就走。   马文才用手捂着肚子,唇角的笑意却未消弥。王三姑娘是否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恼羞成怒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刚发现存稿没上传,抱歉( ╯□╰ )   ☆、五柳先生   次日午膳时,王三姑娘闷闷的,陈子俊也是闷闷的。   “子俊,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山长体贴的开口。   小蕙姑娘看了绑着绷带的陈子俊一眼,有些幸灾乐祸:“谢先生一去,还订了亲,就算是金汤玉粒儿,也没了滋味咯。”   王夫人瞪她一眼:“小蕙,快吃。”   要在平时,陈子俊是要教训一番小蕙姑娘的,但如今他只是勉强开口:“我吃饱了。”就离开了桌子。   山长起身,开口道:“子俊那,谢先生虽说是来去匆匆,但是给学子们印象颇深。像这样的老师,我觉得该多请几个来。”   “山长啊,谢先生可是一位才识渊博的不可多得的才女啊!”   “我可并没有说才女啊。”   “山长,想必你心中早有人选了。”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山长兴之所至,竟然吟起了诗。   “您是说五柳先生陶渊明么?”   陈子俊皱眉:“据我所知,他是久居山林,居无定所,不知他如今离杭州有多远哪?”   山长哈哈一笑:“他说他是心远地自偏,我看他是心远而路不远。”   “据我所知,万松书院,书院,都请他不动,他的心态,实在有点古怪。”   正在吃饭的王夫人笑着起身:“夫子,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自然是不好请的。说真的,我还真挺想念表哥哪。”   陈子俊惊讶的开口问:“陶先生是夫人的表哥?”   王夫人笑着开口:“是啊。我和他已经很多年都没见面了,能不能把酒东篱,全看夫子您了。”   “是啊。”山长笑着开口,“我会让葳儿先行一步。”   王葳正在和碗中的白饭斗争,被王世玉点了名才后知后觉的开口:“啊?哦。”   兰姑娘坐在王葳对面,有些担忧的看着王葳:“葳儿今天不大在状态。”   王世玉转过身来,笑容满面的看了王葳一眼:“葳儿,趁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也好。”   陈子俊难得的说了一句良心话:“纵然三姑娘有些本事,可毕竟是个半大孩子,这……似乎不妥吧。”   王夫人也是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赞同王世玉的意见:“让苏安跟着去便好。”   兰姑娘有些诧异的唤了一声:“娘,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葳儿不也很想出去看看?”   王葳开口,适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我立刻便出发。”   说立刻便出发是不大可能的,但王葳也的确没什么可收拾的,在兰姑娘的叮嘱下拿了衣服盘缠和青囊,便随苏安一道出发了。   莅日,学堂里。   梁山伯想对祝英台说什么,奈何祝英台对他一直是冷冷的态度。   王蓝田想凑过去看马文才的书,被他瞪了一眼,讪讪笑开。   王蓝田偷偷想,马文才今日似乎不在状态。   “学子们听着。”一阵轻咳声打断了学堂里闹哄哄的场面,陈子俊走进学堂,绑着绷带的手臂增添了几分滑稽感,有人在下面窃笑。   “书院为了俾益你们的学业,准备请五柳先生前来授课。”   学习们纷纷交头接耳。   梁山伯兴奋的开口:“英台啊!五柳先生啊,就是那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奇人。”   祝英台别过头去不理他。   王蓝田疑惑的问马文才:“文才兄,五柳先生是谁?”   马文才没理他,事实上马文才一直在走神。   陈子俊似有得色,摇头晃脑的开口:“学子们稍安勿躁。陶先生情依山水,居无定所。倘能找到,大功一件,本席定会为他的品状排名美言。”   一听这话,除了荀巨伯,马文才,梁山伯,祝英台,众学子纷纷举手。   “要想仔细了,这几天朝廷派来的贤良考评官就要来书院了。下山的学子,可要错过被朝廷选拔的机会了。”   “那不去了。”原来举的手都齐齐放下。   陈子俊无奈的摇头:“怎么?都不愿意去了么?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么。”   祝英台立刻开口道:“夫子,我去。”   陈子俊问道:“祝英台,此次任务艰巨,你可想好了?”他凝眉想了想,“这样吧,不如再多派一个人去好了。”   听了这话,梁山伯和马文才异口同声:“夫子,我去。”   马公子终于回过了神。   陈子俊干脆把这个难题交给祝英台:“祝英台,你自己选一个好了。”   马文才放下了手。不用想也知道祝英台会选谁。   谁知祝英台用手捂住脸,指的却是马文才。   梁山伯既惊讶又失望,不过随即宽慰的笑笑;马文才既惊讶又欣喜,然而随即就又走起了神。   王蓝田:“他不是一向和梁山伯好的像连体婴儿么?”   他又看向马文才:“文才兄?”   马文才听到后回过神来,表情一僵。   王蓝田讪笑:“我只是疑惑文才兄你是不是要下山找三姑娘。”   马文才冷冷扫了他一眼:“王蓝田,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最好还是烂在肚子里。”   王蓝田立刻点头称是。   马文才的确是要下山找王葳,昨天下课后拉着最近经常闹肚子的王蓝田去医舍,却并没有看到王三姑娘。   最后还是王兰告诉他,王三姑娘被山长派下山去先一步去寻五柳先生。   他对什么五柳先生并不感兴趣,但王三姑娘既然去了,他觉得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尼山书院山门,马文才背着包袱,手拿弓箭,和神情不大自在的祝英台一道出来。   祝英台最近和梁山伯两人都是别别扭扭的。   马文才冷眼看着祝英台,似是不经意的问道:“祝英台,你不是和梁山伯最要好的么?”   祝英台表情一僵:“其实我和他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要好。”   不巧这话刚被放心不下祝英台来送行的梁山伯听到了,梁山伯有些难过,但还是勉强笑着开口:“英台。”   祝英台依旧冷着脸。   梁山伯对冷冷看着这边的马文才拱手施了一礼:“文才兄,英台就拜托你照顾了。”   马文才冷冷看着他,没有接话。   梁山伯又道:“文才兄,拜托了。”   马文才不耐烦的开口:“不用你说,难道本公子不会照顾同窗么?”   梁山伯这才发下心来,又走到祝英台旁边,拿出一个荷包:“英台,这是为兄的一点心意,出门在外……”   眼见梁山伯的话要一发不可收拾,马文才冷冷开口:“祝英台,别磨磨唧唧,该走了。”   祝英台接过荷包,努力克制住跟梁山伯说话的冲动,慢腾腾跟在马文才身后。   田间阡陌,祝英台和马文才一人一马,缓步走着。   此处已离尼山书院甚远。   祝英台感叹道:“天下之大,怎么才能找到陶先生啊?”   马文才看着前方,不在意的开口:“既然有名有姓,自然找的着。”   祝英台闷闷不乐:“也不知道山伯怎么样了。”   马文才一愣,含义不明的看了祝英台一眼,他挂念王三姑娘的原因他自己清楚,但祝英台这般挂念梁山伯,也未免太奇怪了点。   “马文才,你可有办法找到陶先生?”   马文才勾唇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作者有话要说:     ☆、桃源之行(一)   “嗖”一声箭破空之声,一支翎花箭稳稳没入街旁的柱子上。   被订在柱子上硕大的幡子自上而下舒展开,在柱子旁迎风招展。   “黄金十两寻五柳先生陶渊明。”   路上的行人纷纷被吸引,有识字的人念完后笑:“陶渊明这么值钱,我干脆让我儿子也叫陶渊明好了。”   马文才和祝英台站在幡子下,马文才扫视了一圈:“纵然提供有用线索者,亦有重赏。”   有人开口:“我认识陶渊明。我是他表弟。”   更有人直接说道:“我就是陶渊明。”   “我才是陶渊明。”   ……   浣花镇一处茶馆里,王三姑娘和苏安正在喝茶。此处盛产陶渊明最后一封书信所用的浣花纸,这也是王夫人所说,于是王三姑娘就一路慢悠悠来到了这里。   苏安听到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十两金寻陶渊明,谁家的公子这般一掷千金?”   苏安有些惊诧:“难不成还有其他书院的人来寻那个五柳先生不成?”   王葳默默放下手中的粗陶茶盏,摇头:“不会。”   苏安一愣,随即皱眉:“我们书院的人……不会是马公子吧?”   王三姑娘觉得在杭州境内敢这么高调的人不多。   “姑娘,我们出去看看吧。”苏安喝完茶,笑着开口。   王三姑娘没意见。   隔着远远的人群,就听到祝英台的声音:“你们都说自己是陶渊明,那么我问你,采菊东篱下的下句是什么?”   人群里一时静默,隐隐有窃窃私语声,然后里听到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响起:“喝碗菊花茶,对,就是这句。”   马文才对这群人滥竽充数很是恼火,一脚踹过去:“你还是不是陶渊明?”   然后一个穿着的卖茶大叔笑嘻嘻的递上两碗茶,开口:“小兄弟莫要着急上火。他说的也不错,采菊东篱下,喝完菊花茶,甚妙啊!”   马文才被奚落自然要发火,他手一抬准备挥去那大叔的手,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文才兄。”   马文才抬眼看去,王三姑娘穿着白色绣着青莲花的夏衫,站在那卖茶大叔身后唤自己。   他哪里顾得上其他,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问道:“你下山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王三姑娘:“我那天不大想见你。”   苏安在一旁陪笑,王三姑娘太诚实了点。   马文才却并没有生气,相反,他脸上竟然出现了笑意,虽然那笑意莫名其妙。   祝英台歉意的看了一眼被冷落在一旁的大叔,却发现大叔也不以为意,正笑着看向马文才。   “三姑娘。”祝英台笑着招手。   王三姑娘闻言看向这边,却是盯着看着那幡子:“还可以这样。”   马文才和苏安都是一头雾水。   王三姑娘又道:“品状排名被射上去似乎不大好。”   马文才顿时明白了王三姑娘的意思,王三姑娘倒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为书院造福。   祝英台走过来开口:“马文才,你这个方法行不通。”   王三姑娘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   祝英台又开口:“陶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怎可能因十两金便轻易出现?”   马文才下意识去看王葳。   王三姑娘却摇头:“山长让你们寻他,本来就是因为他最近无聊。”   马文才、苏安和祝英台齐齐沉默,王三姑娘,你这么说真的好么?   祝英台笑了笑:“有五柳先生来尼山书院讲学,自然是大有益处。”   王三姑娘摇头不语。   倒是那一旁卖茶的大叔笑开:“那姓陶的老头性子古怪,的确不适合教书。”   马文才觉得那卖茶大叔也并非那么讨人嫌,至少此话甚合他心。   王三姑娘看着那大叔,并不答话,反而说道:“三碗菊花茶。”   卖茶的大叔乐呵呵的倒了三碗茶,又问道:“小丫头不喜欢老叟这茶?”   他倒是一眼看出来那三碗茶并不是王葳的。   王三姑娘接过茶盏,淡淡道了声谢。   “茶纵然好,脾胃虚寒,多饮无益。”   马文才接过茶盏,勾唇一笑:“若尼山书院的学子没学到才学,反而一个个有了归隐的意向,或是整日只会写文章,成了王夷甫……”他冷笑一声,“那可真是无益。”   王夷甫在后世最出名的典故是,清谈误国。   那卖茶大叔也不恼,意味深长的看了王葳一眼,笑:“说的好!不过姑娘,老叟茶不合姑娘的脾胃,那酒呢?”   王三姑娘皱眉想了想:“饮酒伤身。”   这话算是婉拒了。   老伯悠悠一笑,提起担子,头也不回的离开,那步态风流,岂是寻常卖茶人?   “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蛊海底眠。人生贵得适意……”   偏祝英台想要追上去,结果那老伯早已不知所踪,她回来急切的开口:“三姑娘,茶钱还没给呢。那老伯卖茶也不容易,怎么竟忘了这事。”   马文才冷冷一笑,不予置答。   王三姑娘闻声看了他一眼,马文才冲她挑眉一笑。   王三姑娘来时猜到那老伯非寻常人,不过是王世玉也有这种伪装成老农的癖好,她不幸曾被王世玉拉去当过壮丁。只是,常年来的习惯不可能轻易改变,仅仅是倒茶的一个动作,便极尽风雅。   至于马文才,毕竟从小浸淫兵法谋略,虚虚实实,也猜出了大半。   王三姑娘看着一脸焦急的祝英台,心中感慨万千。   苏安突然开口:“三姑娘,我们的马车还在茶馆。”   马文才倒是不急了:“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不如我们先用过饭,再去寻人。”   祝英台赶了半天的路,自然没意见。   茶馆里,四人静坐。   苏安本来是不敢坐的,马公子一向尊卑观念甚强,但他提出要出去看马车的时候,被马文才一眼冷冷扫过,不得已坐在马公子对面。   然后他就瞬间明白了马公子的寓意,因为一张八仙桌,他坐了马公子的对面,王三姑娘就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马公子的旁边。   王三姑娘静默的喝着茶,粗陶茶盏在手中也煞是好看。   马文才抿了口茶,眼神却不住的向王三姑娘那里瞟。   王三姑娘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板着脸:“不许看我。”   马文才被茶水呛住,边咳边笑。   苏安赶紧低头,不敢露出脸上的笑意。   祝英台托着下巴有些沮丧的感叹:“只可惜,你包里的黄金无用武之地了。”   马文才不以为意:“我就不信这世上能有钱和武力办不成的事。”   王三姑娘静静的拿起了茶盏继续喝茶,马文才见她不说话,反问道:“我说的不对么?”   王三姑娘很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马文才正要说什么,突然站起身一把揽过王葳,原来王葳背后正在吃饭的两人突然向这边冲来,苏安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到在地,桌上的包裹被其中人一把夺过,迅速跑开。   再一次揽着王三姑娘的腰,马文才心里像是战鼓一般咚咚作响,他勉强镇定下来,却发现王三姑娘的耳根有淡淡的绯色,心里一喜。   “咳咳,”马文才慢慢把三姑娘放下,清了清喉咙,“我以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王三姑娘不理他,看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苏安:“你没事吧?”   苏安受宠若惊,急忙摇头:“没事,只是包裹,哎!”   马文才大步走到门口,发现那两人早已不知所踪,甚至自己和祝英台的马也被骑走了,手重重砸向门框:“岂有此理。本公子若抓到那两人,绝对饶不了他们。”   祝英台刚回过神来,见他这么生气,开口劝道:“丢就丢了,反正你家有的是钱。”   “祝英台,你的东西可也在里面。没了盘缠,我们怎么找人?”   祝英台却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山伯给我的荷包没有被拿。”   王葳开口道:“报官。”   马文才一愣,祝英台也是一愣。   马文才愣过之后一笑:“也好。”   祝英台摇头劝道:“三姑娘,我们也不缺钱,何必咄咄逼人?还是找陶先生要紧。”   王葳不理会她,依旧开口道:“报官。”   祝英台有些气恼的开口:“三姑娘,钱财是身外之物,我们何必浪费时间去……”   王葳也不开口,只是看了一眼马文才:“这里属于杭州境内么?”   马文才勾唇一笑:“那是自然。”   王葳施施然向门口,马文才跟在她身后。   里面的店小二急忙跑了出来拦住他们:“客官,你们的饭菜,需要七文钱。”   马文才冷哼一声:“本公子没钱。”又看向祝英台,“祝英台,既然你还有钱,那饭钱你付。”   祝英台看着荷包,想要说什么,王三姑娘已经掏出七个铜板递给了店小二,然后转身便走。   苏安一急,开口对祝英台说:“祝公子,你这次真是错怪我家姑娘了。”   祝英台本来就有些后悔,听了苏安这话,更是一愣。   “倘若那两人被抓到,也不过多挨几顿板子,若是置之不理,他们不过是庶民,飞来横财,有时也是飞来横祸啊。”   “可是马文才他……”   “马公子次次这么说,可是到如今,他又何时真的想置人于死地了?”   祝英台细想苏安的话,不由得喃喃自语:“真是我错了么?”   王三姑娘的表情依旧如常,马文才却知道她心情不大好。   “葳儿,你不要因为祝英台的话生气,他和梁山伯……”马文才在王葳身后开口。   王三姑娘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文才兄,你娘是你很珍视的人吧?”   马文才顿了顿,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马文才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之间唤了“葳”字,一时之间也愣住了,他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名字才高看你一眼,我娘她,她的闺名不是葳。”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我知道。”   世上自然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所以,马文才当初将自己母亲拉进来为自己开脱,至少说明王葳在他心里很重要。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文才兄,我不是因为祝英台而生气,我是因为我自己而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镇子名纯属胡编,作者无能,只能想到这种名字了   ☆、桃源之行   马文才一愣,刚想要说什么,苏安已经追了过来:“三姑娘。此处离县衙甚远,还是我去吧。”   王葳想了想:“也好。你驾着马车去,之后直接回尼山书院,莫让苏大娘担心。”   苏安一愣,随即摇头:“那怎么行?夫人和我娘都嘱咐我照顾三姑娘。我不在这里,我娘才会担心呢。”   马文才看了他一眼:“三姑娘用你照顾?如今我……”他顿了顿,又道,“和祝英台都在,怕什么?”   苏安愣愣看着王三姑娘。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山上离不开你,我们寻人,自然要徒步去,拿出些诚意来。再者,盘缠不够。”   苏安愣愣看着王三姑娘,点了点头。   王葳低头想了想,又开口道:“你先回去告诉山长,此趟估计是请不动那人,让他且放宽心。”   苏安点头之后才反应过来王葳话里的意思,挠了挠头:“啊!”   马文才失笑,又催促他:“还不快去。”   苏安愣愣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王葳,有些迟疑的开口:“三……三姑娘,真要这么说?”   王葳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苏安哭笑不得的去赶马车,马文才笑着看她:“葳儿,你刚才对我说的话,说完了么?”   王葳点点头。   马文才的笑意一僵,皱眉看着王葳。   此刻祝英台也缓缓挪到这边,十分歉疚的拱手施了一礼:“三姑娘,是我祝英台不明事理,错怪你了。还请三姑娘原谅。”   王三姑娘静静看了她好久,才缓缓开口:“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现在该去找五柳先生了。”   祝英台只当是她根本不想提刚才那事,尴尬一笑:“的确。”   王葳要去报官,并没有想那么复杂,她只是觉得钱被抢了理应交给官府。哪里知道苏安竟然会曲解成那个样子。   马文才不耐烦的看着他们,催促道:“走吧。”   浣花镇不大,走了几个巷陌寻问无果,便已走了到了人烟稀少的村庄。   路并不好走,且不说一路上芳草茂盛,仅仅是那高低不平的地势,若是身体稍微文弱一点,便吃不消。   马文才眼巴巴看着王三姑娘悠悠然走在前方,有心跟上她,却不得已还要顾着后面的祝英台,毕竟王葳一个女子,不可能再照顾祝英台这个男人吧?   其实祝英台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毕竟从小娇养,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崇尚文弱之美。   “葳儿。”马文才唤道。   王葳闻声回头,眼神依旧还是空濛的。   马文才再一次体会到了无力感:“你慢些走。”   王三姑娘看了红了脸的祝英台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马文才,慢慢走了回来。   祝英台讪讪开口:“三姑娘经常走这种路?”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也不经常,倒是阿姊经常走。”   祝英台再一次可疑的红了脸。   马文才皱眉:“兰姑娘一个闺阁女子,为什么经常走这些路?”   “山下农夫农夫看不起病,阿姊经常义诊。”   马文才默默记下此事,心想山下的村庄需要一个大夫。   祝英台又是敬佩又是赞叹:“兰姑娘果然是兰心蕙质。”   王三姑娘淡淡一笑:“不仅兰心蕙质,而且性子柔韧。”   祝英台细细一想,也不自觉的点头。   马文才再次默默看了三姑娘一眼,没有开口。   此处风景甚好,草地上零零落落堆了几块山石,倒像是为过往的行人歇脚准备的。   于是,三人决定在此处歇脚。   祝英台坐在石头上,弯腰捶自己的腿。马文才侧眼看向王三姑娘,发现女孩子依旧坐的端端正正。   马文才低声问她:“累么?”   王三姑娘摇了摇头,又小声开口:“困。”   马文才哑然,看来三姑娘“嗜睡”的名头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祝英台打断。   祝英台兴奋的指着远处开口:“在那里,文才兄!快看,你的马儿在那里!”   马文才顺着祝英台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的小马驹在不远处吃草。然而他却并没有欢喜的样子,他抿唇不语,立刻便张弓搭箭,瞄准那马儿,神色复杂,似怒似悲。   祝英台欢快的跑向那马儿,却有一支翎花箭凌空而过,她一惊,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回头。   马文才手中拿着的弓箭还未放下,神色复杂,抿唇不语。   祝英台话语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不是最宠爱它的么?你看着他长大,你和它一道跋山涉水……”   那马儿要害处中了一箭,甚至连嘶鸣的机会都没有,就倒下了。   马文才冷冷开口:“我宠它,是因为它忠心,可它能被盗贼骑走……”   他突然一顿,转过头去时王三姑娘已从山石上下来,静静站在不远处。   马文才冷冷一笑,白袍子外罩的黑色绸衣被风吹有些起皱。   马文才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理会祝英台,起先一步走开。   “文才兄。”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马文才停住了脚步,他绷直了身体,冷冷开口,问三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怕?”   王三姑娘慢慢走上来,皱眉看着他:“它的确背叛了你。”   马文才的眼圈本来就有些红红的,三姑娘的话音一落,他的眼圈更红了。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你哭了。”   马文才下意识的拿袖子去抹眼泪,反应过来之后看王葳,三姑娘似乎是想要递帕子,但动作又缩了回去。   马文才一把夺过那帕子,又开口道:“谢谢。”   王三姑娘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阿姊说帕子不能随便给人。”   马文才深觉兰姑娘教导有方,但他严肃的开口:“帕子的确不能随便给人,但你看我是随便的人么?”   王三姑娘认真的摇了摇头。   马文才心情舒畅,满意的勾唇一笑,然后将帕子扬了扬:“既然不是,你怕什么?”   王三姑娘皱眉看他,然后缓缓开口:“这帕子不是我的,是我娘的。”   马文才拿着帕子的手一僵,然后果断的把帕子还给了三姑娘。   正在这时,祝英台皱眉捂着肚子过来,问他们:“你们可带了吃的?”   马文才冷冷开口:“包裹都不在了,哪里有吃的?”   王三姑娘看了看四周的碧水白石,下了结论:“我也饿了。”   马文才看向祝英台,问道:“梁山伯给你的荷包呢?”   祝英台下意识后退一步:“马文才,你不许打这个荷包的主意。”   马文才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葳默默看向溪水。   隔着溪水,几株桃树掩映之下,有一户人家。王三姑娘发现了,祝英台也发现了。   祝英台指着对岸:“快看,那里有一户人家,我们可以去借些食物。”   马文才看到了那户人家,天色不早,又没有盘缠,他只得点了点头:“好吧。”   王三姑娘看着那竹屋篱笆,溪水竹桥,无奈叹息,普通的农家还是种桑树多,这种桃花满树流光溢彩的风雅之地,不知道又住着哪位隐士。   祝英台看左右无人,唤道:“请问有人么?”   “谁啊?”一穿着宽袖大袍的中年人自二层竹楼缓缓而下,看到三人,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是你!”马文才的神色顿时也不大好。   那宽袖大袍的中年人,赫然便是今日所见的卖茶大叔。   那中年大叔反而笑了起来:“哟,倒真是巧,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源之行(三)   晚霞满天,春风拂面,桃花灼灼,溪水潺潺,如此良辰美景,真是个烤鱼的好时节。   总之,那卖鱼大叔带着祝英台和王葳在烤鱼。   至于马文才,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闷酒,虽然是农家招待客人的米酒。   王三姑娘看了一眼手中的鱼,又看了一眼马文才的背影,皱眉:“文才兄。”   马文才本来背对着他们,听到王葳唤自己,转过身看三姑娘。王三姑娘拿着她心爱的鱼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当然,“可怜巴巴”是马文才自己认为的。   马文才把酒壶放在桌子上,慢慢走了过去,一把拿过王三姑娘手中的鱼,架在火上烤,又嘲笑道:“真笨。”   卖茶大叔看看三姑娘又看看马文才,忽得一笑:“马大爷一看就是官家公子,竟然也会烤鱼?”   马文才冷哼:“本公子自然什么都会。”   那卖茶大叔乐呵呵的开口:“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马大爷可听说过一句话,所谓全才者,不过废材也。”   马文才气的看向他:“你!”   王三姑娘戳了戳马文才:“鱼。”   马文才低头看到王葳静静看着自己,一哂:“本公子不和你这种人计较。”   卖鱼大叔摇头轻笑,又看到王葳巴巴的盯着那鱼,笑:“丫头,那边那株桃树下可埋了好酒,去帮老叟挖出来。”   王三姑娘看着三人烤鱼,十分的愧疚,一听这话,便果断的去拿铲子挖土。剩下马文才留在那里黑着脸。   三姑娘埋酒熟练,挖酒也熟练,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王三姑娘便抱着酒坛子走了过来。   卖茶大叔接过酒坛子,取开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   那卖茶大叔笑着看王葳:“此酒如何?”   王三姑娘点头:“陈年花雕。”   卖茶大叔哈哈大笑:“小姑娘说饮酒伤身,谁知却是个行家。”   马文才将烤好的鱼塞到三姑娘手里,冷冷开口:“女孩子家不许喝酒。”   祝英台将烤好的鱼放到盘里,反驳道:“文才兄说的不对,饮酒乃风雅之事,男人喝得,女人为何喝不得?”   马文才冷冷一笑,看着王三姑娘不说话。   王葳的确是个行家,王世玉好酒,王夫人也好酒,每日必得小酌几杯。   但王三姑娘开口道:“小酌怡情,痛饮伤身。”   卖茶大叔摇头轻笑:“饮酒自然图一醉,马大爷莫不是酒量浅?”   马文才脸色更差了,也不说话,转身便走。   卖茶大叔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年纪轻轻火气这么大,你们跟着他一道,也挺辛苦的。”   祝英台苦笑:“既然同行,少不得互相包容。”   王三姑娘默默的从盘子里抽了一串鱼,开口:“你们先吃。”   卖茶大叔唤住她:“丫头,这可是含帘泉的水酿的,在树下埋了二十年哪!”   王三姑娘想了想,然后坚定摇了摇头:“你们喝吧。”   马文才侧身坐在竹桥上看着溪水。   王三姑娘在他旁边坐下,把鱼递给他。   马文才别过头去:“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王三姑娘果断把鱼收了回来。   马文才转过来看她:“区区一坛花雕就把你收买了,你竟然帮着他们说话。”   王三姑娘不解的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赌气开口:“反正跟我一道很累,你何必过来劝我?”   王三姑娘摇头:“我不是来劝你的。你的确酒量浅。”   马文才气恼的盯着她,咬牙切齿。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   马文才突然便泄了气,他冷笑嘲讽道:“你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话一说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王三姑娘静静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便走。   马文才心中懊悔,但他想到以往种种,惊觉无论喜悲,王三姑娘永远都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紧攥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嘴唇紧抿,眼睛似乎充了血。   三姑娘的春衫很薄,绣着的青莲花随着走动而鲜活,渐渐隐入桃林。   马文才狠狠捶向竹桥:“你不是没心没肺么!”   王葳回来的时候,卖茶大叔和祝英台在对饮。   “我一向独自一人饮酒,如今才知一人独酌,不如两人对饮。”   祝英台见状疑惑的问道:“大叔您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么?”   卖茶大叔摇头苦笑:“我已经许久未回过家,至于朋友,只叹知己难得。”   祝英台有些感慨:“那大叔一人不孤单么?”   卖茶大叔爽朗一笑:“缘分的巧妙,不在于过去,不在于未来,而在于在特定的瞬间,两个人偶然的相遇。”   祝英台细细咀嚼这番话:“不在于过去,不在于未来……”   她猛然抬头:“大叔,你有没有过想见却又不敢见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希望靠近又不敢靠近……”   卖茶大叔哈哈一笑,打趣道:“你说你是来寻人,如今看来不是寻人,却是躲人啊!”   祝英台不好意思的一笑,倒是没有否认。   “既然心中有他,无论走多远,依旧是如影随形,你躲的掉么?”   祝英台一惊,先是摇头苦笑,然后抿了口酒:“是我想错了。”   她又看向大叔,真诚的开口:“谢谢您,大叔。”   大叔摆摆手:“谢我作甚。”   祝英台心中豁然开朗,很是畅快,又饮了些酒,便告辞先去睡觉。   祝英台走后,王葳这才走了出来,静静看着卖茶大叔。   卖茶大叔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轻笑:“这里可还有些酒,你要陪老头子我喝酒么?”   王葳默默坐下:“先生游历四海,可曾想过家么?”   卖茶大叔一愣,半晌才开口:“我不曾想过这些。”   他也不过片刻的低落,复又一笑:“我如今这样也挺好。”   王葳抿了一口酒:“只是含帘泉的水是难喝到了,烟水亭的景也难见到了。”   “是啊。”他幽幽一叹,复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你这个丫头,竟然敢套我的话。”   王葳默默看着他,没有开口。   陶渊明是浔阳柴桑人,庐山含帘泉,东吴烟水亭,皆在柴桑附近。   陶渊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我今日这酒倒也不算可惜。”他又眨了眨眼,“可是我不会和你们回去。”   王三姑娘静静喝完酒盏中的酒,离开时说了一句:“若不是母亲挂念你,我也不会来。”   陶渊明摇头轻笑:“丫头你适合隐居,那马文才和你不是一道人。”   王三姑娘摇头:“我连烤鱼都不会,隐居岂不是要饿死。”   那人无奈叹息,将剩余的酒一股脑灌进了喉咙:“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蛊海底眠。人生难得一醉啊……”   三姑娘夜半时是被饿醒的。   此刻祝英台在酣睡,卖茶大叔在鼾睡,王三姑娘晕晕乎乎的走下楼梯,来到了厨房。   一走进就听到厨房的柜子里窸窸窣窣,本来不明显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王三姑娘直觉是老鼠在啃东西,便慢慢走了过去,一把打开了柜子。   借着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月光,王三姑娘清晰看到在柜子里蜷缩成了一团的马文才,他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吓了一跳,牙齿紧磕着的双手下意识的抬起来,遮了一下眼,然后又放下。   他看到了王葳。   柜子外的王三姑娘一眼就看到了马文才脸上的泪水。她突然意识到她似乎应该是在和马文才闹别扭。   她开口道:“你……”   马文才“哐”一声把柜子门又合上了,柜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因为马文才在发颤。   王葳愣了愣,才又打开了柜门。   王三姑娘见如今月明风清,开口问了一句:“文才兄,你饿么?”   马文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重又低下头。   王三姑娘向前走了一步,唤他:“文才兄。”   马文才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王三姑娘拉进了柜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桃源之行(四)   天悬地转,一声闷响,是人磕到柜子的声音,但并不是王葳。   马文才用手护住了她,因此三姑娘没有磕到,但也因此,她整个人被马文才用手臂圈住。柜子很小,马文才一个人里面就十分紧仄,更不要说又加进了一个王葳。   王三姑娘尝试着动了动,无果,于是她干脆放弃了,静静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看着自己手臂圈住的三姑娘,没有说话,原来柜子里再加一个人,感觉不算太坏。只是两人凑的太近,近的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更不要说那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王三姑娘默默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下了总结:“其实柜子里挺好的。”   马文才的声音有些啞:“你怎么不睡觉?”   王三姑娘垂眸,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马文才啞然,良久,他才重新又看向三姑娘,王葳静静看着他,一双杏眸黑白分明,但似乎有点儿委屈。   马文才皱眉:“我知道。”他圈着三姑娘的手忍不住紧了紧,但他却开口道,“其实他说的没错。”   王葳知道马文才还在为那大叔的话耿耿于怀,她扯了扯他垂在胸前的头发:“我也是个讨厌鬼。”   马文才决定不理会王三姑娘扯自己头发的事,他嗤笑一声:“你是讨厌鬼,本公子不是。”   王三姑娘再次扯了扯他的头发:“我要出去。”   她被挤在里面,又不敢乱动吵醒了别人,说话都是轻轻的。   马文才轻咳了一声,一把抓住王三姑娘作怪的手:“陪我。”   王三姑娘认真看着他:“可是我饿了。你不饿么?”   马文才不甘心的瞪了她一眼,才慢吞吞松开了手,缓缓从柜子里起身。   王葳也跟着从柜子里出来,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马文才顿时有些愤慨:“这种情况你竟然想着睡觉!”   王三姑娘偏头看着他:“我刚睡醒。”   王三姑娘这句话里的含义太多,马文才噎了噎,看着王葳一脸无辜的样子,勾唇一笑,然后一把把王三姑娘抱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王三姑娘身体腾空,下意识紧紧抱住了马文才的脖子。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马文才走过桃林,跨过篱笆,然后在竹桥边停下,丝毫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三姑娘忧心的看着马文才,小声开口:“文才兄,我不想死。”   马文才愣住,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三姑娘话里的意思,故意冷冷开口:“再多话就把你沉塘。”   王三姑娘皱眉想了想:“沉塘不好,还是下毒好。”   马文才干脆利落的把王三姑娘扔到了草地上。   王三姑娘反应过来之后调整了坐姿,端正的坐在草地上,静静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嗤笑一声:“本公子才懒得扔你下水。”   又道,“本公子要抓鱼。你不是饿了么?这破地方除了鱼还有什么东西能吃?”   王葳默默起身走到马文才身边,看着溪水:“水这么浅,似乎掉下去也没事。”   马文才不知从何处拿来了叉鱼的工具,听了王葳的话,咬牙:“本公子到底有多无聊才会把你扔进水里,扔完还要捞……”   王三姑娘的注意力被他手中的鱼叉吸引,不理他,径自去拿那鱼叉。   马文才反手将鱼叉藏到身后:“别闹。”   三姑娘愣了愣,解释道:“我要叉鱼。”   马文才轻笑:“有本公子在,用的到你一小姑娘叉鱼。”   说着,便走到了浅水边,将鱼叉一个猛子叉下去,再拿上来时鱼叉上已有了一条鱼。   他得意的一笑:“如何?”   王三姑娘很给面子的呆住了。   马文才把鱼从鱼叉上取下来扔到脚边,再一次将鱼叉叉了下去。   王三姑娘在马公子要叉第四条鱼的时候走了过去:“文才兄,够了够了。”   马文才转过身,三姑娘杏眸里都是笑意,眉眼弯弯,讨喜的很。   王三姑娘笑盈盈的要去抱鱼,结果扑了一个空,马文才将那三条鱼捧起,看了一眼站起身才到自己肩膀处的王三姑娘:“不许添乱,衣服脏了怎么办?”   王葳“哦”了一声,乖乖跟在捧着鱼的马文才身后。   月色下,马文才的脊背依旧挺的笔直,但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孤傲,三姑娘突然想到,他也不过十八岁而已。   马文才熟练的清理好了鱼,然后将鱼串好架在火上,王三姑娘在这一过程中负责生火和看着马文才烤鱼。   王三姑娘静默的看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书院里的学子连烤鱼都会么?”   马文才嗤笑:“这可不是书院教的,是本公子自学的。你也算尼山书院半个学子,你会么?”   王三姑娘诚实的摇头:“不会。”   马文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得意的开口:“本公子这烤鱼的手法,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三姑娘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马文才冷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在军营里学到的。”   王三姑娘看着他:“军营?”   马文才将烤好的鱼递给她,没好气的开口:“你话少的时候招人嫌,话多的时候更招人嫌。”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情绪顿时有些低落,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就看到王三姑娘侧头认真想了想:“或许我现在没睡醒。”   马文才啞然。   三姑娘指着他手中的鱼,提醒道:“文才兄,鱼好了。”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突然一笑:“你吃了我的鱼,以后就得听本公子的话。”   王葳拿着鱼的手一顿:“祝英台也吃过。”   马文才轻咳一声:“那不一样。”他见王葳依旧盯着自己,不自在的开口:“你这般好吃懒做,以后……”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挑眉一笑:“倒也很好。”   月色下,篝火掩映,春夜的凉意都少了很多。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许告诉别人。”   王三姑娘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马文才的意思,她用木棍拨弄了一下篝火:“嗯。”   本来好好的篝火被三姑娘一拨弄,隐隐有了衰势,王葳沉默。   马文才笑了一声,开口:“你为什么不问我?”   王葳再一次拨弄了一下篝火,如愿以偿看到火势变大,才开口:“你不会说。”   马文才噎住,他挑眉看着王葳:“你问的话也许本公子会说呢。”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躲进柜子里。”   马文才挑眉:“我偏不告诉你。”   王三姑娘沉默。   良久,她才开口:“那不重要。”   马文才看向她,倏而一笑:“这是你说的。”   王葳默默叹了口气,马文才果然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夜深了。”王葳起身,看着马文才,“文才兄,该睡觉了。”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耸拉着的脑袋,轻笑:“葳儿,你知道来到我身边却又走掉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王三姑娘的困意顿时消失了大半,她偏过头有些困惑的看着马文才:“像马儿一样?”   马文才想要说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良久,他才无奈的开口:“去睡吧。”   王三姑娘打了个哈欠,慢慢走上了竹梯。   听到马文才在身后开口:“若是你……”   他没说下去,王葳也没停下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桃源之墓   次日一大早,祝英台就起来了。想通了一件事,自然是神清气爽,只不过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那卖茶大叔看着祝英台的样子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你们在这儿呆不了多久了。”   祝英台不好意思的笑:“大叔,我们来找的人是五柳先生,您听说过么?”   卖茶大叔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们找他做什么?”   祝英台道:“我们钦慕五柳先生的人品才学,想让他当我们尼山书院的讲席。”   卖茶大叔捋了捋胡须:“尼山书院?”他慢慢走到一株桃树下,叹气:“你们不是找五柳先生么,喏,就在这里了。”   祝英台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只有茕茕一座孤坟,石碑上写着“五柳先生之墓”六个大字,在桃树下更显得孤凄。   祝英台愣住。   王三姑娘是被马文才叫醒的。马文才在敲门无人应答之后,很果断的推门而进。王三姑娘已经穿戴好坐在床边,眼神空濛的看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呆。   马文才既有些失落又有些好笑:“敲门你也不答应。”   王葳的眼神终于不那么涣散了,她抬眼看向马文才,逆着光线的青年长身玉立,一时间让人错不开眼。   王三姑娘看了半晌,重又低下了头:“真早。”   马文才摇头:“不早了。”他似乎是笑了一声,“你收拾好东西,我们今日回去。”   王葳“嗯”了一声,马文才转身出门,把门仔细关好了,才转身下楼。   他一走,王三姑娘就瘫在床上,很是怨念:“春困啊春困。”   马文才拿着弓箭下去时,祝英台正在对着“五柳先生”的墓絮絮叨叨,卖茶大叔似笑非笑的在一旁看着,又劝祝英台:“生死荣枯乃是天理,小兄弟不必太过伤心了。”   祝英台看着五柳先生之墓,很是触动:“一抔黄土,难掩绝世风流。陶先生虽然不在,但他的品行才学,定会流传千古。”   那卖茶大叔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马文才恰好听到,冷冷开口:“人都死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祝英台有些不快:“马文才!”   卖茶大叔眯了眼,摇头轻笑:“听说人没了就走,真是令人心寒哪!”   马文才冷笑:“总比那些虚虚实实的人好的多。”   他说完转身便走,也不理会祝英台和大叔的神色。   祝英台开口道:“大叔你不必和他计较。”   卖茶大叔捋着胡须哈哈一笑:“我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不过他说的也对。”   祝英台也没多想,看着这满园桃花,有些感慨:“大叔,我还会来看你的。”   卖茶大叔摇头:“人生动如飘萍,或许我过一阵子就不在这里了。”他折下一株桃树,“你若有心,就把它拿回去种下,等它开花的时候偶尔想想我这老头子也就罢了。”   祝英台小心翼翼的接过桃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满面。   王三姑娘下楼时,桃花树下便只剩下那老伯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深蓝衣袍的老伯在桃树下懒懒散散的坐着,意态风流。当然,他身边的刻着“五柳先生之墓”的石碑也着实醒目。   王葳想,或许这世上的雅士都有怪癖,但自己给自己立碑的倒也少见。   老伯见她出来,悠悠开口:“小颦近来可好?”   王三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王夫人出嫁前的乳名是小颦,她如实回答:“不错。只是母亲想和她的表兄把酒话桑麻。”   老伯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片刻之后,他摇头轻笑:“聚了还是要散,又何必呢?”   陶渊明如今是已将一切尽数看淡,无论是世俗的目光,还是世俗的亲情……   王三姑娘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伯摇头:“你这小丫头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他笑容满面的看着王葳,“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表舅舅,你难道就不关心我这老头子?”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母亲曾经说过,山水虽好,但莫要忘了桑梓之地;桃源难得,但一个人难免孤寂。”   王夫人曾经的确不止一次说过,只是,或许没什么作用。   老伯似是有所触动,他摇头苦笑,目光却很是温和,似是想到了年少时光:“小颦还是那性子。”   他目光落到三姑娘身上,眨了眨眸子:“那姓马的小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过他怪,你也怪,你们两个,哎。”他摇摇头,高深莫测,“不可说啊!”   王葳静静看着他,觉得王夫至少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人眼光毒辣,嘴巴也很毒。   王三姑娘不理会他,拱了拱手:“告辞。”她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开口,“年纪大了还是少喝点酒。”   那人也不答话,径自哈哈一笑。   王葳见状也不多言,她敬重这些人,但她不懂他们的玲珑心思,也不理解他们的古怪性子,谢道韫也好,陶渊明也罢,是真名士自风流,自己这样的俗人,最好还是离的远一点。   竹桥上,马文才板着脸负手而立,祝英台小笑意盈盈的抱着那株桃枝,女子灵秀,桃花娇美,真是人面桃花两相宜。   王三姑娘心中默默想,倘使祝英台做女子装扮,定然是姿容绝世的美人。   见王三姑娘终于出来,马文才板着的脸才终于有了笑意,偏他非要冷冷开口:“慢死了。”   祝英台瞪他一眼:“三姑娘是女孩子,慢一点怎么了?”   王三姑娘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反而是祝英台走在最前,王葳落在他们后面。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大步走回来,皱眉看着王葳:“你怎么了?”   三姑娘默默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马文才看着远处的竹楼,眉头皱的更紧:“那老头又瞎说了什么?”   王葳摇头:“不是他。”   马文才一愣,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勾唇一笑:“难不成因为我?”   王三姑娘默默看了他一眼,开口:“文才兄,祝英台的九妹很美。”   马文才扫了前面的祝英台一眼,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或许吧。”   他看了王三姑娘之后,随即又开口:“祝英台上次捏你脸的时候说你似他九妹,葳儿,你这是在夸人家的九妹,还是在夸自己?”   王三姑娘早忘了这一番事,如今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绕了进去。她皱眉看着马文才:“她说我似她九妹,自然是骗你的。”   马文才掩唇轻笑:“他九妹美不美,与我何干。”   王三姑娘认真的开口:“将来自然会有关系。”   马文才挑眉:“哦?”   王三姑娘却又不开口了。   马文才拖着王三姑娘向前走,开口道:“纵然尼山书院的学子,配做我马文才朋友的,只有一个祝英台。但祝家的女儿,做我马文才的妻子,还不够格。”   王三姑娘果断抽回自己被拽着的衣袖:“文才兄,光天化日,不许拉拉扯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是真的没有发觉存稿没设置更新时间,请各位看客原谅……   ☆、引水工程(上)   尼山书院的气氛很怪异。   怪异表现在王蓝田和秦京生竟然谦恭有礼、热情助人,小蕙姑娘愁眉苦脸,兰姑娘忧心忡忡,陈夫子苦大仇深……   马文才和祝英台要去向山长回禀五柳先生一事,王葳也随他们一道去。   回来的时候王世玉正在和王夫人一同练字,王世玉见到三人,面上欣喜。   “山长,师母。”   “爹,娘。”   王夫人笑问:“回来呢,人呢?”   王葳见王夫人的面色心道不好,她竟然忽略了王夫人。   还未来的及开口,祝英台已经开口:“陶先生,已经去世了。”   王夫人手中的笔跌落在几案上,身子不稳,竟然要倒去:“什么!”   王葳急忙跑了过去,又被书案撞了一下,幸好王世玉扶住了王夫人。   王夫人勉强稳住身形,缓缓坐下,王葳担心的看着她:“娘!”   王夫人眼泪顷刻便落了下来,她缓缓握住王葳的手,又看向王世玉:“相公,表哥他……”   王世玉宽慰道:“渊明向来清雅脱俗,对世间事情毫不留恋,如今仙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王世玉见王夫人略平静了下来,又道:“我们虽然遗憾,也应该为他感到欣慰。”   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王世玉看向祝英台和马文才:“文才,英台,你们二人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又看向王葳:“葳儿,先去见过你姐姐,这里有我便好。”   王三姑娘看着他,欲言又止。   王世玉宽厚慈爱的看了她一眼:“去吧。”   王葳看着王世□□彻一切的目光,一愣,这才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祝英台被银心拉走之后,马文才才看着王葳,问道:“你没事吧?也太不小心了。”   王葳这才回想起来自己被撞了一下,摇头:“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马文才白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给。”   王三姑娘觉得这瓶子似曾相识,抬头去看马文才。   马文才瞪她:“这种东西你还是常备着吧,小姑娘家天天磕磕碰碰……”他顿了顿,又开口:“你不用愧疚,长辈的事情他们自有分寸。”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谢谢。”   王世玉想来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毕竟他和陶渊明的某些想法真是不谋而合,如今这事如何处理,的确应该交由他们自行决定。   马文才别过头去,又道:“这次来的考察官和我父亲交好,又和谢安不和,你还是少和他接触。”   王三姑娘不大明白自己和谢安又扯上了什么关系,疑惑的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冷哼:“你不是很欣赏谢安么?”   王葳看着马文才哑口无言,她的确欣赏谢安,但毕竟身处这个时代,自然是处处谨慎,她当然不会大喇喇的表现出自己的喜恶。   马文才看到王三姑娘哑口无言的样子,有些得意:“本公子果然聪明绝世。”   王三姑娘默然看着他,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马文才轻咳一声:“此事你知道便好,不要告诉别人。”   王葳点头。马文才和王卓然的这一层关系,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她随即又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文才兄,你以前见他的时候怎么称呼?”   马文才的脸顿时一黑,半天才不情愿的开口:“王叔叔。”   王三姑娘弯了弯眉眼:“哦。”   马文才不甘不愿的唤王卓然王叔叔的时候,应该很可爱。   马文才瞪她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王葳临行之前早听说过朝廷派来的考察官王卓然要来,他上次来的时候王葳随母亲下山,并未和他打过照面。但听兰姑娘和小蕙姑娘的话,此人十分“怪”。   东晋名士,哪个没有几个怪癖,但此人之“怪”,却并不是赞美。   医舍里少不了兰姑娘的药香,也少不了小蕙姑娘的八卦。   “谢先生来的时候不过青帘软轿,走的时候为了不麻烦人,更是悄无声息。这人来时八抬大轿,还要红毯铺地,让所有人相迎,更要日日沐浴,沐浴便也算了,还要胭脂水粉,不过他既然是个娘娘腔,倒也不算奇怪。”   王三姑娘在小蕙姑娘说了这么一串子话后,默默给她倒了杯水。   小蕙姑娘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继续开口:“幸好我和阿姊知道那王卓然的性子,提醒梁公子用胭脂水粉讨他欢心,只是不知最近又是怎么了,他开始故意难为梁公子。”   兰姑娘蹙眉担忧道:“王卓然评定学子一贯还算公正,不会对谁青眼相看,但也不会故意为难谁。”她轻按眉心,“也不知道梁公子是哪里惹到他了?”   王三姑娘终于捋顺了所有的事情,至于王卓然为何为难梁山伯,王三姑娘想到陈子俊,莫名叹了口气,陈夫子果然高明。   兰姑娘察觉到王葳走神,摇头叹气:“葳儿。”   王三姑娘回过神,看到兰姑娘眼里的笑意,严肃的开口:“祸福相依,阿姊不要太于忧心。”   兰姑娘抿嘴一笑:“梁公子我倒是不忧心,倒是你,很是让阿姊忧心。”   王三姑娘静静抿了口茶:“阿姊,近墨者黑,你真是越来越猝狭了。”   荀巨伯“猝狭鬼”的封号还是一向老实忠厚的梁山伯取得,学院里谁人不知,兰姑娘果然红了脸,轻戳王葳的脑袋:“别瞎说。”   却又听到荀巨伯的声音响起:“倒是我来的不巧,刚好听到三姑娘编排人。”   刚才一直在笑的小蕙姑娘眨了眨眸子:“所以不能背后说人。”   果然就看到荀巨伯掀帘子进来,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   “你不是要帮梁公子补水缸么,怎么来了?”兰姑娘面色一红。   “他兄弟英台回来,两人正在互诉衷肠。”荀巨伯眉毛一挑,“我杵在哪里做什么。”   小蕙姑娘托着腮,很是疑惑:“互诉衷肠,怎么这么奇怪?”   王葳垂眸,互诉衷肠用在梁山伯和祝英台身上,倒真是恰到好处。   荀巨伯故意叹了一声:“几日不见,三姑娘倒是变了许多。”   兰姑娘看了看王葳,掩嘴笑:“的确。”   偏生小蕙姑娘突然插了一句:“嗯,以前葳儿都是在心里默默的不屑,如今竟然明目张胆的背地说人了。”   兰姑娘摇头轻笑,十分恬然,荀巨伯也不禁笑开:“小蕙姑娘说的极是。”   王葳默默看了一眼看穿一切的小蕙姑娘,叹息。   荀巨伯说梁山伯和祝英台互诉衷肠,并非是谈笑。他其实也算是实话实说。   祝英台回来的时候,梁山伯正在和四九一起补水缸。   见到祝英台,梁山伯站了起来,侧头“嗯”了一声,缓缓一笑。   祝英台也不禁笑开。   “回来了。”   “嗯。”   “一路平安。”   祝英台又笑:“嗯。”   梁山伯比了个手势,祝英台没反应过来,梁山伯又笑着比了个吃的动作。   祝英台恍然大悟:“烧饼!”她一喜,又低下了头,问:“是我留给你的么?”   她见梁山伯宽厚一笑,委屈的开口:“我留给你的烧饼你不吃,可是还生我的气?”   梁山伯看着她缓缓一笑。   祝英台撒娇:“干嘛,你还真生我的气啊!”   梁山伯摇头轻笑:“就是因为你留给我的,所以我才不舍的吃。”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荀巨伯说完摇头轻笑:“他们这一对好兄弟的感情,着实怪的很。”   这话荀巨伯当着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面都说过多遍了,大家听了也不过是笑,只有王三姑娘暗自叹息,他们这一刻,其实早已情根深种了吧。   医舍的四人静坐谈笑,陶渊明纵然才品超逸,但毕竟兰姑娘和小蕙姑娘压根没见过他,更别说王葳知道那人故作玄虚,自然不能体会王夫人的心情。   正说着,就见到苏安急匆匆跑过来:“兰姑娘,小蕙姑娘,三姑娘,荀公子。”   兰姑娘笑着开口:“苏安,你慢些说。”   苏安顿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祝公子和梁公子正商议着在后山引水到书院呢。”   “哦?”小蕙姑娘拍手笑,“好巧的心思。”   荀巨伯桃花眼一勾:“心思精巧,但耗费功夫,自然需要人帮忙。”   苏安不好意思的笑:“荀公子说的对。”   “那便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引水工程(下)   祝英台和梁山伯虽然已经想好了法子,但用竹管自后山饮水还是要耗费一番功夫。   一行人过来时,就听到祝英台叹气:“这可怎么办呢?”   荀巨伯笑着开口:“不是还有我们么?”   祝英台看见荀巨伯,王家三姊妹,苏安,苏大娘齐齐站在那里。   梁山伯和祝英台看着众人,十分欣喜。   梁山伯对水利方面的执着,其实可以称作一种天赋。   身为尼山书院的“老人”,王三姑娘知道后山有水,但她绝对想不出用竹管引水的法子,就算她想的出,具体实施过程也非简易。   在梁山伯的统筹指导之下,引水工程有条不紊的实施着。   其间扛着竹管的王三姑娘遇到了刚从王卓然的院子里出来的马文才。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毫不费力的扛着三根有手臂粗的竹管,眼皮跳了跳。   但他没忘记他刚告诉过王葳自己和王卓然有交情,如今自己又刚刚从王卓然院子里出来,一时之间心烦意乱:“我来这儿不是……”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你不是那种人。”   马文才争强好胜固然不假,但他孤高自许,自然不可能依靠关系取胜。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手轻轻抵着唇一笑,好心情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引水到书院。”   马文才本来要去接竹管的手一顿,皱眉:“连你也帮梁山伯?”   王葳淡淡开口:“水若引来,我阿姊就清闲了,我也不用每次洗漱都那么麻烦。”   马文才皱着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你扛这么多竹管做什么,梁山伯呢?”   王三姑娘弯了弯眉眼:“我这是量力而行。”   马文才噎了一噎,想要去帮王葳抬竹管,却被三姑娘一把推开。   马文才气的看着她一笑:“力气大也不带这么用的。”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你无心,他有意。”   马文才顿时明白过来,他身份特殊,若是帮了王葳,就等于帮梁山伯,王卓然能因为梁山伯知遇于谢安而难为他,自然会因为马文才梁山伯而记恨马文才。   马文才烦闷的回身捶了一下墙壁,又听到王三姑娘的声音响起:“文才兄。”   他转身看去,王三姑娘扛着竹管笑语嫣然,路旁的灯笼在她身上打下了柔和和温暖的光,她道:“明天见。”   马文才不由得轻笑:“嗯。”   忙忙碌碌的一夜,次日天大亮的时候,竹管引水工程终于竣工。   梁山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   自后山引来的竹管曲曲折折绵延至此,纵然费了一番周折,但最终不破坏书院原有的建筑,又雅致美观。   梁山伯此等别致心思,再一次让王葳刮目相看。   众人脸上纷纷出现了笑容,却听到王世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八人并排站好,齐齐看向王世玉。   王世玉疑惑,问一向乖巧的兰姑娘:“兰儿,你今早怎么没有给我打水?”   兰姑娘看了王世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王世玉看到面目表情,昏昏欲睡的王三姑娘,轻咳一声:“葳儿,你……”他目光扫到了那被打破的水缸,问道:“谁把水缸打破的?”   除了王葳,七个人齐齐举手:“我!”   王三姑娘仗着个子较矮,并没有被人发现。   梁山伯和祝英台相视一笑。   山长又问:“到底是谁?”   正在这时,陈子俊和王卓然齐齐来到了这里。   “梁山伯!”陈子俊估计早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劈头盖脸的问道,“你还敢大言不惭么?难道你忘了昨天答应的事么?”   梁山伯并不理他,而是对王世玉开口:“回山长,山伯向来说到做到,自然不会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的。”   陈子俊背着手走过来:“你不是说要挑满水的么?你就等着受罚吧。”   “夫子别急。水,就在这里呢。”   陈子俊皱眉:“这里面有水?”   梁山伯笑容满面:“没错,这竹筏是学生们连夜赶制的。到时候,只要把这些竹筏一一打开,学生保证书院里的水四季长流!”   陈子俊半信半疑:“梁山伯,你可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就再治你一个欺骗师长之罪!”   随陈子俊一道前来的面白无须,涂脂抹粉的中年男人阴阳怪气的开口:“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银心小声对祝英台嘀咕:“不会没用吧?”   祝英台胸有成竹:“山伯不会弄错的。”   王卓然低头凑过去看,然而并没有水出来。   王卓然正欲开口,就有一股清泉扑面而来,连脂粉都被冲的干干净净。   荀巨伯忍不住笑着开口:“王大人,你看你都花容失色了。”   其他人都纷纷窃笑不已。   王葳看到王卓然翘着兰花指用手帕拭脸,深深地同情马文才。   王世玉笑着问王卓然:“王大人,我们尼山书院的学子还让您满意吧?”   王卓然咬牙开口:“梁山伯聪明决定,后生可畏啊!”   他说罢,狠狠瞪了一眼梁山伯便离开,陈子俊急忙很上。   王世玉哈哈大笑,又问梁山伯:“梁山伯,这是怎么回事啊?”   梁山伯拱手施了一礼,解释道:“回山长,书院用水,需从山下往山上挑,学生想这并非长久之计,于是山伯就计划着将后山的山泉水引到书院。这样不仅一劳永逸,而且,也比溪水干净多了。”   王世玉微笑点头,赞许不已:“好,好啊!”   兰姑娘和荀巨伯相视一笑,梁山伯揽着祝英台的肩膀,满脸笑意,四九开心的要去抱银心,被银心一把推开……   王世玉看到了隐藏在众人当中的三姑娘,道:“葳儿,你随我来。”   王三姑娘默默点头,跟在王世玉身后走了出去,身后依旧是欢笑声。   王世玉慢悠悠踱步走在前面,王三姑娘跟着他穿过了蹴踘场,学堂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娘还在伤心么?”   王世玉回过身:“你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摇头,“只是渊明的意思如此,也罢了。”   王葳低头:“嗯。”   王世玉捋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我只是没想到,一道去了三人,两个人都知道了真相,渊明的戏演得肯定不如为父好。”   王葳默默看了一眼王世玉,复又低下了头。   王世玉似乎也发现了话里的不妥,轻咳一声:“你也累了一夜,去休息吧。”   王葳点点头:“父亲慢走。”   王世玉又看了她一眼,摇头走了。   今日尼山书院太闹腾,在澡堂,学堂,浣衣房,厨房都通上水之后,王三姑娘一边惊叹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旺盛精力,然后干脆利落的去了后山。毕竟医舍通水,也是必要的。   梁山伯的竹管引水受到书院的一致好评,估计想要赶他出院的陈子俊和王卓然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王三姑娘在后山睡得昏天黑地,马文才在书院找她找的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要说:     ☆、心仪与否   后山一贯少有人去,但王三姑娘却对这里了如指掌,比如后山的野山莓长得正好,比如后山的泉水一贯甘甜,比如后山的山石平坦,绿萝遮日,适合酣眠;比如后山还有一处溪涧,十分隐秘,适合沐浴。   桃李纷飞,山清水碧。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当然,王三姑娘对于在后山沐浴一事没有兴趣。沐浴的人是祝英台和银心。   王三姑娘本来是在后山一块山石上睡觉的,醒来便看到祝英台和银心在溪水中沐浴。   王葳早知道祝英台是个美人,她生的是远山眉,眉淡而恰如远山,所以即使男子打扮也稍显女气,但她毕竟还是个女子,长发披肩,原有的清丽在月色下一览无遗。至于银心,平时总是书童打扮,但她相貌却并不输于祝英台,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绝对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三姑娘心中赞叹一番,又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从山石上下去,只是一转身,就看到马文才皱眉看着自己。   “葳儿。”马文才在山石下的草地上唤自己,皱眉,“怪不得兰姑娘寻你寻不到人……”   王三姑娘“嘘”了一声,轻声说:“声音轻点。”   马文才似乎是听到了水声,眉头紧锁:“你究竟在做什么?”   他说着便要上来,三姑娘迅速在心中分析了利弊,糯糯开口:“文才兄。”   她学小蕙姑娘眨了眨眸子:“我下去了。”说完,便径自跳了下去。   山石约摸一人高,纵然下面皆是草,马文才还是心中一跳,急忙用手去接。   软玉温香荧怀是不假,但由于马文才没站稳,直接被三姑娘扑到在地,一声闷响过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王三姑娘的额头更是直接磕到了马文才的下巴。   三姑娘愣了,她跳的时候没想过马文才会接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马文才也愣了,他现在下巴疼是小事,抱三姑娘一事也已经免疫了,但如今这个姿势……   三姑娘勉强抬起了头,捂着脑袋皱眉看他。   三姑娘的袍子本来就松松垮垮,马文才一眼瞥过去,就看到了王葳的脖颈,再往下,马文才没敢看。   好在三姑娘头晕之余慢慢的起身坐到了一旁的草地上,正襟危坐。   马文才冷着脸坐起来之后揉了揉下巴,当然,忽略他那泛红的耳根。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你应该没摔坏吧?”   马文才皱眉看着她,咬牙:“坏不了。”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哪里不大对,也没深思,又问道:“你又在偷看别人洗澡?”   “我以前没看过。”   马文才的话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所以,那里的确有人在洗澡?”   王三姑娘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只是要在这里睡觉,哪知道会有人深更半夜来这里。”   马文才冷着脸。   王三姑娘诚恳的补充道:“是女人。”   马文才脸色好了点,书院里的确有浣衣女工。但他看了一眼王葳,脸色顿时更黑。王葳穿着宽松的雪青色衣袍,头发本来用一根缎带高高束起,虽然如今有些松散,王三姑娘长得秀雅不错,但秀雅一词,本来就是可男可女,马文才越想心里越乱。   他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别过眼没继续看了,不过扫一眼王葳,刚及笈的小姑娘,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马文才沉默了好久才吞吞吐吐的开口:“葳儿,你不喜欢女人吧?”   王葳默然良久,她倒是真真的皱眉思索了一番:“应该不喜欢。”   马文才觉得自己还是直接忽略“应该”一词比较好。   马文才想了想,才指着王葳的头发:“发带松了。”   王三姑娘愣了一下,抬手去找发带,果然已经松了。   衣袍宽大的好处是一抬手,手臂便露了出来,再加上王葳的头发也散下,如鸦羽的青丝落在手皖前,皓腕凝霜,青丝如墨,马文才愣在那里。   偏生三姑娘犹不知觉的皱眉束发,动作十分笨拙,不忍直视。   马文才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轻咳了一声,叹息:“我来吧。”   三姑娘一边皱眉缠丝带,一边开口:“女孩子的发髻你不会。”   马文才一把夺过丝带,嘲笑:“你又何时束过女孩子的头发?”   王三姑娘闷闷不乐的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如墨的青丝尽数落在马文才眼前。   马文才轻笑一声,这才尽量淡然的伸出手。   女孩的秀发握在手中的触感让马文才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你也该做女孩子的装束了。”   马文才好不容易缠上了一圈缎带,却无意间瞥见了三姑娘的脖颈,手一抖,缎带又松了。   他轻咳一声,从头再来。   王三姑娘平静的开口:“还是等我出嫁之后再说吧。”   马文才手再次一抖,纵然活泼如小蕙姑娘,也不会这么平静说出“出嫁”二字,虽然三姑娘不过是就事论事,但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马文才勉强把缎带缠了几圈,又打了个结,才点了点头:“那样也好。”   王三姑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静默了一会,庆幸如今临近夜晚。   扫了一眼马文才,三姑娘蹙眉:“什么也好?”   马文才轻咳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王三姑娘觉得如今也该回去了,站起身正要说话,便听到银心银铃般的笑声:“小姐,我们再不回去,梁公子该担心了。”   然后便是祝英台的声音:“你说的对。”   王三姑娘脸色一僵,她能听出来,马文才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那边叽叽喳喳,这边却沉寂一片。   马文才听到那边的声音,意味深长的看了王三姑娘一眼,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太吃惊,他施施然理了理衣袖,挑眉:“你早就知道了?”   然而他这话并非是疑问,而是笃定。   王三姑娘无可奈何的点头。   直到那边声音远去,马文才才又开口:“当日你说若祝英台是个女子的时候,你便知道了?”   王葳再次点头。   马文才看着她,沉吟不语。   王葳偏过头看他:“可是并没有人问过我。”   的确,她当时只说“是个男子”,并无指名道姓,更没有人问她祝英台的性别。   于是王三姑娘说的理直气壮。   马文才看着她,黑眸高深莫测,然后,突然凑到王三姑娘耳边。   他说话时呼出的空气温温热热的在王三姑娘耳朵边缠绕:“葳儿,你曾问过两次,一次问我打算不打算娶祝英台,一次问我愿不愿意娶她九妹,我在想,你倒是很忧心对本公子的婚事。”   马文才表示,在调戏和反调戏之间,他已经慢慢驾轻就熟了。   王葳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马文才扬眉一笑:“不过,你这样很好。”   王三姑娘看着他默不作声。   “心仪本公子,算你有眼光。”   王葳皱眉看他:“可是我并非心仪你。”   马文才理所当然的开口:“那你喜欢我不就好了。”   王三姑娘抬脚便又要踹去。   早就料到的马文才迅速闪开,看着呆了一呆的王葳轻笑:“你喜欢我又不吃亏。”   绯红色的晚霞一瞬间晕染开来,马文才的眼睛里都是笑意:“正巧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娶你过门   这世上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有千万种,对于马文才来说,喜欢一个人自然要娶回家。   所以,在明调戏暗求婚了王三姑娘之后,马文才迅速的唤来了马統。   马統依旧圆润讨喜的紧,马文才看到他就有些生气:“全书院的书童就你最圆润!”   马統笑嘻嘻的开口:“公子息怒,三姑娘说过,有我这么个圆润的书童,方能显现我们太守府的霸气。”   马文才凉凉瞥了他一眼:“哼!”   马統笑道:“公子唤马統来所为何事?”   马文才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他:“你下山去给爹送信。”   马統伸手去接,马文才却又抽回了手。   马統讪讪的笑:“公子。”   马文才看着他,很是严肃:“信一定要直接交给我爹。”   马統一惊,凑到马文才面前低声问道:“公子你不会是让老爷去向山长提亲吧?”   马文才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马統欲哭无泪:“我瞎猜的。”他开始絮絮叨叨,“公子啊,不是我说你,你让老爷去提亲,三姑娘知道么?”   马文才瞥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知道。”   马統惊呼:“怎么可能!”   马文才一个眼刀飞过去:“怎么不可能?本公子说了要娶她为妻。”   马統小声嘟囔:“公子你难道没被踹?”   马文才再次抿了口茶:“被踹又如何?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浓时用脚踹。你看她怎么不踹别人。”   马統心中腹诽,却只能接了信,在马文才不信任的目光里再三保证会将信安全送到,这才出了门。   马統走了之后,王蓝田才迟迟从外面回来。马文才这才发觉最近王蓝田早出晚归的。   王蓝田看到坐在桌边的马文才,吃了一惊,随即换上了满面的笑容:“文才兄。”   马文才挑眉看向他:“王蓝田?”   王蓝田一惊,他眼珠子一转,凑上前讨好的笑笑:“文才兄,你可知道梁山伯自后山引水到书院的事?”   马文才抿了口茶,冷冷一笑:“那又如何?”   王蓝田又开口:“今日公共澡堂引来了水,大家都兴奋的脱衣服沐浴,唯独祝英台和他的书童掩面逃走……”他阴阴一笑,“我觉得他不对劲。”   马文才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王蓝田见他丝毫不感兴趣,讪笑:“文才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祝英台是男是女么?”   马文才冷冷瞥他一眼,他自然不会告诉王蓝田自己早已派人去祝家庄查探过,而且,今日已经从三姑娘那里证实了祝英台的女子身份。   “王蓝田,本公子很忙,你想做什么不必告知于我。”   王蓝田听到这话,会心一笑:“是,是。”   尼山书院再一次的品状排名,第一名不出所料又是梁山伯和祝英台。   众位学子知道此次品状排名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引水工程起了作用,毕竟都得了好处,纷纷向二人道喜。   马文才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神色淡淡,感受到王蓝田复杂的目光,马文才扫了他一眼:“看我做什么?”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王蓝田不知所措。   陈子俊对此结果很是疑惑,王卓然却看着随风摇动的幡子冷冷一笑。   马文才正在路上走,却被梁山伯叫住:“文才兄。”   马文才回身看到身后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挑眉:“怎么?品状排名第一的大才子,要我恭喜你么?”   梁山伯赶紧摇头解释:“不是,其实我来,是替大家谢谢你,是因为你,大家才找到那脉山泉的。”   马文才一笑:“我不想沾你的光,你要是想向我卖好的话,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说完,微微颔首,然后也不管两人的神色,转身便走。   马文才的确有事要忙,因为从早上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见到王三姑娘,马文才觉得有必要去后山走一遭。   绿萝遮日,山石平坦,王葳的确是在后山的山石上,抱着《论语》打哈欠。   看到这一幕的马文才无奈的开口:“我若再晚来一会儿,你便又打算睡的不省人事了。”   王三姑娘听到他的声音,侧头看到山石下的马文才,含糊“嗯”了一声。   马文才摇头一笑,干脆顺着绿萝爬了上去,顺势坐到王葳身边。   王三姑娘“腾”的一下坐直,皱眉看他:“这是我的石头。”   马文才扬眉一笑:“本公子也不嫌弃你这破石头啊!”   王葳继续皱眉。   马文才施施然开口:“大不了你过门之后,太守府的石头随你挑。”   王三姑娘愣了愣,问道:“过门,为什么要过门?”   马文才好脾气的解释了一番:“自然是我娶你过门。”   王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开口:“文才兄,你刚来书院一年,不好好学习,却一门心思想着这些……”   却被马文才的笑声打断。   王葳皱眉看他:“我说的不对么?”   马文才挑眉一笑:“所以三姑娘这是愿意做我马家的媳妇了?”   王三姑娘一愣,立刻摇了摇头。   “可你的关注点为什么在我的学业上?”   王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有问题。   她立刻表态:“我的话并没有说完,重点在后面,但被你打断了。”   马文才挑眉看着她,将信将疑。   王葳低头想了想,干脆把手中的《论语》放在一旁,很认真的看着马文才:“你想娶我?”   马文才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开口道:“我表达的很清楚。”   王三姑娘垂眸不语,她昨夜回去后认真考虑过,考虑的结果是把马文才说的话干脆利落的忽略掉,这个时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葳不认为马文才昨天的话有什么用。   王三姑娘轻轻摇头:“一,你想娶不想娶我和你娶不娶的成并无关系;二,学业未成便娶亲,有损尼山书院的清誉,对你的品状排名也没有好处。”   说完,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   马文才突然笑开:“我只问你,你愿意不愿意?”   王三姑娘依旧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   马文才突然便明白了,他自嘲的一笑:“是我问错了。”   他眨了眨眸子,语气里满满都是得意:“我家三姑娘若看不上我,也不会偏偏对我不同了。”   王葳静默了半晌,突然一笑,透过绿萝照下来的阳光细细碎碎,让人错不开眼:“你说的对。”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才开口道:“第一,我已经给我爹写信了,他肯定不会反对,你若愿意,山长自然也不会反对;第二,我自然要等完成学业才娶你。”   他凑到三姑娘面前,一笑:“葳儿,你纵然想现在过门……”   话没说完,便被王三姑娘一把推了下去。   石头不高,但也不低。纵然地上都是碧草,马文才也被摔得有些眼晕。   他似乎看到王三姑娘笑了一笑:“不许学王蓝田!” 作者有话要说:     ☆、学堂争论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其实并不无道理。王三姑娘觉得,若马文才学会了王蓝田的油腔滑调,自己绝对要时时刻刻忍住要踹人的冲动。   马文才干脆躺在草地上不起来,看着王三姑娘,径自笑了起来。   王葳坐在石头上静静看着他:“文才兄,你不能跟王蓝田学习调戏……小姑娘。”   王葳实在不想把自己设定为“良家妇女”,但马文才如今却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马文才看着“小姑娘”王葳,慢慢坐起来,一双俊眼里满满都是真诚:“我刚不过是想说,你纵然现在想过门,我也无可奈何。”   王葳不理他,抱着《论语》顺着一旁高低错落的山石缓缓下来,径自走开,这种问题说下去反正都是她吃亏。   马文才被忽略也不恼,施施然起身,准备回房修理王蓝田。   次日一大早,王三姑娘发觉自己种在后山的兰花旁被种了桃花。   王三姑娘看着自己的兰花叹了口气:“谁让你没到花期,活该!”   蕙兰的变种,如今还未开过花,伶仃的很,的确有点像草。   桃花自然是祝英台的,王葳觉得毕竟人家种了一夜,实在不好意思把它们拔了。王三姑娘一边把那娇贵的兰花移到花盆里,一边闷闷不乐:“到处都是桃花!”   兰姑娘一进医舍就看到王葳看着几个古朴的泥陶罐,很有小蕙姑娘上身的感觉:“为什么一个个的半夜不好好睡觉,白天不好好读书还懂那么多……”   兰姑娘轻轻走过去,笑问:“这是怎么了?”   王葳不防她突然出现,一惊,旋即摇头:“没什么。”   兰姑娘看着泥陶罐里的那几株似草而非草的东西,疑惑的开口:“你不是说让它们在后山放养么?怎么又抱回来了?”   王葳郁郁看了她一眼:“放养是为了自生,不是为了自灭。”   兰姑娘笑出声,伸手捏了捏王三姑娘的脸,摇头轻笑:“葳儿乖。”   王葳也没有告祝英台状的意思,看兰姑娘额头上沁出的薄汗,掏出荷包里的手帕帮兰姑娘拭汗,疑惑道:“阿姊你去哪里了?”   自书院通水后,送水一事就此终结,兰姑娘一大早的就和王葳一样的风尘仆仆,的确奇怪。   兰姑娘摇头:“本来要提醒爹别忘了给京中回信,结果找不到人。”她莞尔一笑,“要不你去?”   王三姑娘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乖巧的点了点头。   王世玉是个名士,名士么,时不时的失踪很正常。   王葳本来打算先去找苏大娘,结果很巧的老远看到王世玉进了学堂。   王葳慢慢走近学堂,刺耳的声音钻入耳朵,王卓然的声音:“要留梁山伯,就得治陈子俊失职之罪;若留陈子俊,必须驱逐梁山伯!”   王卓然边说边看了一眼王世玉,别人面若敷粉,他是若敷面粉,声音又转瞬尖利起来,“二人只能留一个,听任山长裁决。”   王世玉哪里想到王卓然出了这么阴损的招,气的胡子一颤:“你!”他到底性子一贯宽和,只得别过头去,声音也低了几分,“太不讲理了。”   梁山伯固然无错,但若因他治陈子俊失职之罪,又于心何忍。   陈子俊低着头,目光闪烁,听到这话,直接站了出来,痛诉:“山长啊。”   他直接撩起袍子跪了下去,几乎是声泪俱下:“你当真忍心让我受到牵连么?”   王世玉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又听到王卓然开口:“山长,一个是默默无闻的卑贱学子,一个是你依仗多年的督导夫子。”他手中的折扇挥了挥,“山长,有那么难以取舍么?”   王世玉的确不知如何应对,他本不善言辞,哪里比得上王卓然刁钻。   隔着窗子悄悄往里看的王葳见王世玉为难,本想站出来,目光触及马文才,一愣。   马文才似乎早就发现了自己,轻轻冲自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出来。   这时,梁山伯站了出来:“陈夫子不必走。”   王卓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就是你小子走了?”   梁山伯声音已经不如平时温和:“我也不走。”   “朝廷法度不公,为什么平民就不能读书,不能为黎民百姓献出心智呢?”   梁山伯说到此处语气隐隐有了愤怒,但他随即一顿,“王大人。王大人若是个好官,就该提学生据理力争,而不是,反过来为难学子,为难夫子和山长呢?”   王世玉轻轻点头。   但王卓然又岂能被三言两语就激将,他用扇子指着梁山伯,“好个憨厚的学子,却长着一张利嘴。”   他冷哼:“我偏不是一个好官,你奈我何?”   人若没脸,自然是天下无敌。   此话一出,就连王蓝田都静默了,马文才垂头不语。   “他们都不用走。”祝英台坐在位置上开口。   一时之间,学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祝英台身上。   祝英台缓缓起身,笑了一笑:“梁山伯和我是结拜兄弟,论理,他是我祝家义故,自然不算平民,那么陈夫子也并无罪责。”   “你……你竟敢和本座作对!”王卓然不妨有人出头,指着祝英台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何人?”   “上虞祝英台。”   王卓然吃了一惊:“你是祝家庄的人?”   话到这里,估计梁山伯和祝英台没什么事了。王三姑娘悄悄离开,决定一会儿再去单独找王世玉。   上虞祝家庄固然不是重臣,却收留北方移民上万户,每年交纳的岁银连朝廷都不得不为之侧目,所谓“名动公卿”也不外乎此。   也怪不得王卓然不敢再针对祝英台。   医舍里。   马文才摇头:“他们太小看王卓然了,王卓然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况且,他们二人结拜并无经过宗族大会同意……”   王三姑娘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告诉我不如去提醒祝英台。”   马文才唇角勾了勾:“你倒是对祝英台不错么。”   王葳不理他,淡淡开口:“你又不是荀巨伯,天天往医舍跑成何体统。”   马文才皱眉看她。   王葳把配好的百合九味方包好递给他,马文才不接,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王葳干脆把药直接塞到他怀中,转身要走,却被马文才一把扯住了袖子,开口满满都是委屈:“葳儿,你不能做那薄情之人。”   王葳皱眉看他。   马文才挑了挑眉,一副得意的样子。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白日不好好学习,就只能挑灯夜读了。”   马文才绷不住笑开:“好。”   想他爹的回信叮嘱他要以学业为重,不能因儿女情长耽搁了学业……马文才想,马太守若是见了三姑娘,就不会瞎操心了。   马文才这才慢慢松开了王葳的袖子,把怀中的药包拿好,唇角依旧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葳儿,我爹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王葳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马文才勾唇一笑,也不回答,负手离开。   心情大好的马文才,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房间。   祝英台蹙眉问梁山伯:“山伯,你怪不怪我借祝家庄的名头伤了你的自尊。”   梁山伯叹气:“我怎么会怪你,只是,有点感慨罢了。”   “你们太小看王卓然了。他一定会再出重招打击”马文才径自坐在桌边,看着两人一笑。   “他还肯卖我三分颜面,你们若是求我,我或许会帮你们。”   马文才对于帮梁山伯和祝英台没兴趣,他也不认为帮了祝英台就能拉拢祝家庄,当然,他自然也不屑于拉拢祝家庄。   但是,他很期待祝英台的女儿身份曝光之后梁山伯的表情。   祝英台抢先开口:“我们不会求你的。”   马文才看着他们,不置可否:“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再也不相信jj的定时发布了   ☆、拈酸吃醋   事实证明,马文才的确了解王卓然。   梁祝二人在路上结义的事众所周知,于是王卓然拿着此事发威,干脆把祝英台品状排名降为下下品。   一向宽厚的梁山伯容得了自己被刁难,却忍不了自己的义弟受委屈,直接一把撕了告示去找王卓然理论。   王卓然纵然有权势,但书院众学子都看不上他娘娘腔,见有笑话看,纷纷前去。   当时的段子便这么传开。   其实不外乎一番据理力争,但其中以祝英台的那句:“家父最爱王右军的行楷,王大人修书之时,可要模仿的像一些啊”流传最广。   王卓然自然气的半死,他本来以祝英台的品状排名威胁,结果祝英台根本不惧品状如何。品状排名和将来的仕途有关,但祝英台是个女子,她自然进不了官场,也不在意这些。祝家族长是她父亲,她自然也不畏惧王卓然写信的威胁。   只是,她不在乎这些,梁山伯却不可能像她一样不在乎。   于是,之后看热闹的人便听到了如下对话。   当然,梁山伯和祝英台兄弟情深,是不可能因为这事而翻脸的。   祝英台开口:“我并不在乎品状排名,山伯你不用忧心。”   耸拉着脑袋的四九激动开口:“祝公子你自然不在乎,可我家夫人含辛茹苦拉扯公子长大,就是为了完成老爷临终前治水济民的遗训,这下好了,夫人的苦心都白费了。”   梁山伯有些着急,训斥四九:“四九!”   祝英台还未开口,银心便不乐意了:“当初草船结拜的时候,我就说过结拜要经过宗族大会的认可。我们公子不嫌弃你们,现在出了事,你们反倒怪我们!”   四九也生气了:“若不是你家公子事事强出头,我家公子也不会如此。”   祝英台见他们越说越不像,那里又有许多学子看着,呵斥道:“银心!”   银心气的跑走了,四九偏过头也不理祝英台。   梁山伯叹气:“四九,还不去给银心道歉。”   四九不理他,梁山伯再次催促:“去啊。”   四九这才慢腾腾走开,剩下祝英台和梁山伯二人。   祝英台垂头丧气的向前走,梁山伯跑过去一把揽住他:“我们是兄弟,”   祝英台勉强笑笑,一时之间两人各有思量。   书院学子见无热闹可看,纷纷摇头散去。王蓝田不屑的轻笑一声,一回头,就看到了穿着雪青袍子的三姑娘。   他不敢惹三姑娘,也不敢惹马文才,脸上的不屑和幸灾乐祸顿时换上了讨好的笑容:“三姑娘有事么?”   王葳淡淡开口:“路过。”   王蓝田当然不会相信王三姑娘只是路过,他讪讪一笑:“三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王葳缓缓开口:“失眠这种事,不是做多了亏心事,便是白日太清闲。药物只能起辅助作用,治标不治本。”   王蓝田从没想过王三姑娘有一日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他细细想了想,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讪笑:“姑娘说的是医理,我不懂。”   王三姑娘真心是来告诫王蓝田多读书的,但把“告诫”听成了医理的王蓝田着实是个人才。   当然,王蓝田绝对没有失眠。   她的拳头慢慢攥紧,复又松开,然后,无视王蓝田惊恐的神色,转身便走。   王蓝田愣了半天才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夜色沉沉,尼山书院的一干夜猫子又开始折腾了。   有人半夜读书,有人半夜吟诗,有人半夜上火,有人半夜站岗。   王世玉和王夫人住的地方最为偏僻,也最为安静,当然,一般人也不敢打扰山长。   陈子俊完成了让梁山伯和王卓然针锋相对的目标,终于做了个美梦。   兰姑娘的作息一向很准,小蕙姑娘最近一心沉溺于药膳的研究中,累及睡去。不得不说,在枯燥无味的药理和食物融合之后,小蕙姑娘的医术突飞猛进。   王三姑娘最近几日心中烦闷,喝了安神茶都无法入睡,对于这帮学子不好好睡觉瞎折腾十分的生气。   她索性穿衣服起身出去吹风。   学舍附近几乎是灯火通明,屋檐下的八角灯上的字画明晰可辨,梧桐树上缠着的灯笼也亮着,远远便看到王蓝田瑟缩在学舍的门口。   王三姑娘看见王蓝田就有揍人的冲动。   她慢慢走到王蓝田面前。   王蓝田双手抱膝,看起来很是伶仃。他若是个女子,削肩细腰的,做这个动作会很是惹人怜惜,但身为男子,这幅子被赶出来的委屈小媳妇样儿……   王蓝田低着头却还是能感应到身前的黑影,抬头看见三姑娘,惊讶的张大了嘴:“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王葳皱眉看他:“你怎么在外面?”   王蓝田支支吾吾:“我……我吹风!对,三姑娘,你看这里风和日丽……”   王葳懒得挑他话中的纰漏,开口:“回去。”   王蓝田讪讪一笑:“我是被文才兄赶出来的。”   王葳还未开口,就听到“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马文才和祝英台齐齐走了出来。   四人顿时都愣住了,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   王蓝田看着神色有些僵硬的马文才,不解的开口:“文才兄,你和他谈完了?”   马文才冷冷瞥了一眼王蓝田,又盯着静默的三姑娘看,但王三姑娘低着头,根本不看他。   王蓝田看着神色尴尬的祝英台,问道:“祝英台,你又做了些什么?”   祝英台自然不会告诉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王葳抬起头,皱眉看着马文才:“你跟我过来。”   说罢,也不顾其他三人的神色,径自走到路一边的八角灯下。   马文才愣愣“哦”了一声,大步跟了上去。   王蓝田啧啧:“三姑娘真霸气。”见祝英台神色奇怪,有些得意的质问,“祝英台,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祝英台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看向路那边。王蓝田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梧桐树下,和着月色和灯光,清风徐徐,三姑娘雪青的春衫被吹的十分好看。   王蓝田继续啧啧:“三姑娘虽然是个美人儿,但武力值太高了,一般人无福消受。”   他这话说的露骨,惹得祝英台皱眉,但想着今夜还有要事,便转过头去,没有和他争论。   王葳看着跟过来的马文才,问道:“你既要替他们求情,可想好了之后的事?”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静若秋水的眸子,释然一笑:“无妨。他们走了书院多没意思。再说,与其让山长为难,不若我去帮他们说几句话。”   王三姑娘倒没想到此事会牵扯到王世玉,不过她转念一想,王世玉最近的确心情不大好,颇为此事忧心,可见梁山伯倒真得了王世玉的青眼。   马文才看她又低着头,想到刚才那一幕,心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欢喜,叹了口气:“葳儿,我刚以为你在吃醋。”   王三姑娘抬头愣愣看着他,随即反应过来马文才的意思,她看着马文才一脸的复杂神色,淡淡开口:“刚刚王蓝田的样子,倒有几分捻酸吃醋。”   王葳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很是含义深长。   果然看到马文才脸色一黑:“你倒真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   王三姑娘看到马文才黑脸之后,心情莫名的大好,她摆摆手赶人:“那你去吧。”   马文才咬牙看着她,孰料王三姑娘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俊眉一挑,开口道:“回来再找你算账。”   王葳不以为意。   马文才心里有了打算,便先和祝英台一道去找王卓然。王蓝田在微寒的山风中看看那边,看看这边,有些不知所措。   他见王葳依旧站在桐树下,春衫单薄,小跑过去,讨好的看着三姑娘:“三姑娘可是要回医舍,不若我送你吧。”见王葳静默的看着自己,王蓝田又笑了笑,“路上不安全。”   王葳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她瞥了王蓝田一眼,淡淡开口:“不用,我武力值高。”   说罢,转身就走。   王蓝田呆呆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三姑娘竟然听到了?我说的有那么大声么?”   王蓝田再一次的惊惧交加。   另一边,马文才同祝英台走到了王卓然的院子里。   祝英台忍不住开口:“无功不受禄,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马文才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我马文才什么不缺?不过是看你们可怜罢了。”   他抬头一看,透过纸窗依稀可见两个人的剪影。   “天色已晚,谁会在王大人房里?”   祝英台也看到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意:“是山伯。”   马文才看着房内挑眉一笑,故意开口:“你们两人也真是有意思。”   说好的不屈服强权,结果还是一个个的找了王卓然,纵然不是为了自己。   二人站在门外,清晰听到门内的声音。   “我和祝英台结拜是因着他家的势力,大人可满意?”   “梁山伯求大人放过我的……”   听到这里,祝英台忍不住一把推开门:“不用你求他。”   马文才阻拦不及,只好杵在门外默默叹息。   王卓然翘着兰花指指向祝英台:“祝英台,你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祝英台反驳道:“我大大方方进来的。这算偷听么?”   梁山伯猝不及防,唤道:“英台……”   “你不用说,我知道,这都是他逼你的!”   梁山伯听到后并未欣喜,他默默转过头去,开口道:“不,英台,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山伯,你不用怕他啊,我们去找朝廷的大中正官理论去,让他的上司去治他。”祝英台竭力开口,话语里已带了哭腔,不知道是说服梁山伯还是说服自己,“他评我们的品状,难道,就没有人品他的品状?”   “我看,他比我们更在乎品状的高低呢!”   王卓然气的大骂:“祝英台,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你想跟我来个玉石俱焚是吧?”   祝英台扬眉冷对:“我就不相信……”   梁山伯终于开口阻拦住她要说的话:“祝英台,够了!我好不容易求情得到了王大人的原谅,你却又要破坏。”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祝英台,我对你是利字而始,也是利字而终。本以为跟你结拜可以飞黄腾达,你祝家门高墙厚,我梁山伯高攀不起!”   说及此处,梁山伯别过头去。   祝英台脸色一白,她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王卓然,含泪对梁山伯吼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说罢,也不看还未来得及出场的马文才,便跑了出去。   马文才无奈的看了一眼屋子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梁山伯和得意洋洋的王卓然。见事已如此,索性也走了出去。   本来应该入睡的王世玉和师母在路上散步,天气愈来愈闷,师母睡不着觉,王世玉索性和她一道出来。   王葳在路上偶遇王世玉和王夫人,被这两人拉着进了散步小分队。   屋檐下的八角灯照的原本的青砖白瓦都是微暖,原本流动的夜风也突然静止起来似的。   王世玉叹了口气:“要下雨了。”   王葳闻言看了看路旁的石柱,默默点了点头。   王世玉见状捋着胡须满意的一笑。   师母见他无故发笑,也看向王葳,只看到王葳一脸迷茫的看着王世玉。   “相公因何发笑?”   王世玉解释道:“月晕则风,础润则雨。葳儿刚才看了石头方点头。”   王夫人温婉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祝英台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英台,你在这里做甚么?”师母奇怪的问。   祝英台也不答话,掩面跑开。   王世玉正要说话,迎面马文才也走了过来。他便问道:“文才,你们这是怎么了?”   马文才见到王世玉三人也是一愣,行了一个礼解释道:“王大人威胁梁山伯与祝英台断绝关系,梁山伯无法子便屈从了,于是祝英台就这样了。”   王世玉哪里想到他们的矛盾到达了这个地步,他捋着胡须摇头叹气:“山伯这孩子,王大人能威胁祝英台什么呢?对祝英台来说,品状排名,不如他们兄弟情深重要。”   王世玉看的明白,王卓然最多不过拿祝英台的品状排名威胁梁山伯,但对于祝英台来说,梁山伯比这些重要多了。这样所谓的对对方好,其实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孰料马文才和身后王葳齐齐开口:“不止如此。”   王世玉看看马文才,又看看王葳,摇头轻笑:“不止如此?”   师母也是疑惑,问马文才:“那又是什么?”   王三姑娘看着马文才,粲然一笑,又是恍若一树梨花开的笑容。马文才看在眼里,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但开口却是笃定的语气:“还有祝家庄。”   师母不解其意,看了看王葳,王世玉沉吟不语。   王葳静静开口:“是土断。”   王卓然坐到这样的位置,绝非胸无点墨之辈,   衣冠南渡之后,北方侨人日回月徙,南方流民去来纷杂。政府为明考课、定税收,制定土断之法。   以王谢两家的北方氏族来到南方后,原来扎根在南方的氏族的受到打压,地位下降。祝家庄因收留北方流民万户而发家,名动公卿。   但收留北方流民同时带了的弊病就是:土断之法要求佃户尽数入户籍。祝家庄纵然再清,也难保会有疏漏。   这事各家心照不宣,谁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若王卓然铁了心要置祝家于死地,却又不一样了。   树大招风,王卓然没那个势力,但若有心人加以利用,关系到朝廷赋税,往大了说就是罪犯欺君,到时候祝家根本不能反抗。   马文才看着王葳,勾了勾唇角。王世玉苦笑,师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梁山伯也匆匆跑了过来:“山长,师母,英台呢?”   王三姑娘指了指祝英台走的方向,梁山伯急忙追去。   王世玉叹气:“没想到王卓然做人如此阴毒,不过是两个孩子顶撞了他。”   师母蹙眉点头,王葳和马文才齐齐沉默。   纵然王世玉说的对,马文才也不可能附和,他毕竟叫过王卓然一声王叔叔,心中怎么想,在王卓然对自己还念旧情的时候,也不能说他的过错。   至于王葳,她觉得人做任何事之前都得想想后果,再说,纵然梁祝的版本很多,但区区一个王卓然,应该逼不死祝英台。   所以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轰隆”一声雷响破开夜幕,气氛愈发的凝重。   马文才适时开口:“山长,师母,事情总会解决。天要下雨,两位保重身体,且先回去,这些事,交给学生便好。”   王葳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以前不仅看低了梁山伯,还看低了马文才。   但天要下雨,她不愿意让王世玉和王夫人淋了雨,也开口道:“我们去找他们,爹娘你们先回去吧。”   王世玉的目光在二人逡巡了一圈,这才缓缓点头,对夫人说:“既如此,我们且先回去。”   王夫人缓缓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文才,找他们二人的时候你看着点葳儿,她……”   王葳默默叹了口气,看着王世玉把王夫人拉走。   马文才突然开口:“葳儿,我有些同情梁山伯。”   王葳这才发觉马文才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她侧头看着他。   马文才继续开口,满是唏嘘:“你若是祝英台那种性格,我肯定会忍不住射死你的。”   祝英台做事,的确太冲动。   梁山伯敦厚但不古板,他处处为祝英台和祝家庄考虑,但奈何祝英台心中并不领情。   或者说,她为人单纯,只看到祝家如今的风光,根本没考虑过鲜花丛簇背后的危机四伏。   王葳忽略他的话,开口道:“我们在这里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未歇   王三姑娘的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响。   王葳下意识的眯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把大力抓住,却是马文才抓住她的手:“先进学舍避雨。”   此处离学舍最近,于是王三姑娘被他拖进学舍,二人刚在屋檐下站定,雨点便落了下来。   屋内鼾声如雷,倒和屋外的雨点交相辉映。   马文才狠狠磨牙:“王蓝田!”   又看到王三姑娘眼睛一弯,笑着看院中豆大的雨:“真是走运。”   马文才挑眉轻笑,开口却是:“你别高兴的太早,他们那么能折腾,少不得一会要去寻人。”   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扯过王葳的袖子,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秘密的孩子,得意的开口:“你跟我来。”   由不得王葳愿不愿意,他就自行拽起了王葳的袖子,王三姑娘为了自己的袖子,乖乖跟在他身后。   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马文才走到一扇门前,一脚踹开门:“马統,给我起来。”   王三姑娘看着那木门,有点淡淡的心疼。   睡眼惺忪的马統听到声音连滚带爬的到了门口,看到马文才本来有些委屈,等看到默不作声的三姑娘,脸上立刻就有了笑意:“三姑娘好。”   王葳对于圆润的马統一向很有好敢,她笑了笑:“你好。”   被忽略的马文才一脚踹向马統:“去把我的斗篷和竹伞拿过来。”   马統摸了摸脑袋:“大半夜的要这些。”然后他终于发现了如今雷雨大作的天气,讪讪一笑,急忙颠颠的跑去翻箱倒柜。   王三姑娘在一旁小声开口:“文才兄,你再踹门门就坏了。”   翻箱倒柜的马統笑嘻嘻的捧着棕草织的斗篷跑过来:“三姑娘,斗篷。”   他又开口道:“这东西虽然防雨,我家公子可从来没用过,肯定是给你用的。”   马文才一把夺过斗篷,瞪了他一眼:“竹伞呢?还不去找。”   马統讪讪一笑,继续翻箱倒柜。   马文才把斗篷展开,对王葳开口:“你穿这个,别过了寒气。”   王葳盯着那厚厚的斗篷,下意识摇了摇头,防雨是不错,外观太独特。   马文才不由分说一把把斗篷展开披在她身上,修长挺拔的身躯直接把三姑娘圈在阴影里,开始慢慢系斗篷前的带子。   王三姑娘呆呆看着他,眼睛空濛的很。   马文才眼角瞥到,勾了勾唇角,系好了带子,又帮王三姑娘戴帽子。   王三姑娘的眼神终于不空濛了,帽子也带好了,马文才的手在帽檐上顿了顿,然后,他低下头,亲了亲王三姑娘的额头。   亲完之后,王三姑娘愣住,他自己也愣住了。   然后就听到马統的声音:“公子,你……”话到这里生生卡住。   马文才的耳根再次烫的发烧。   马統慢慢挪了过来,目光里满满都是谴责和受伤,然后愤愤把伞塞到了马文才手里。   马統内心大喊:“公子你混蛋!”   然后就看到王三姑娘伸脚,干净利落的踹了他家公子一脚。   在多次被踹之后,马文才愈来愈坚强,他这次只是身子向后退了退。   王三姑娘踹完人转身便走,马文才也不理呆若木鸡的马統,接过马統手中的灯笼,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唇边笑意未散。   回到原地,王三姑娘还未站定。就看到梁山伯急匆匆从一旁跑出去的身影。   她直觉是发生了什么事,便跟了上去。   马文才急忙撑开伞,也走进了雨中。   梁山伯跑出去的方向是山门。   王葳皱眉:“原来他刚刚并不是去安慰祝英台,而是和他割袍断义。”   马文才刚才也看到了梁山伯的袍子,他皱眉思索,很快便想通了前因后果,他看着山门:“莫不是祝英台要离开书院?”   雨下的很大,又是半夜深更,却执意离开书院,可见祝英台被伤透了心。   只是,这难道能怪一心为她的梁山伯么?   匆匆赶至山门,却惊见山门口一棵大树倒地,梁山伯被压在树下。   马文才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伞倾斜导致一边的衣服被淋湿都不顾:“山伯,你怎么样?”   王三姑娘快步走过去,想要扶起梁山伯。   梁山伯急切摇头:“你们不要管我,去寻英台,这么大的雨,他却要下山。”   王三姑娘看着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梁山伯,开口道:“你的腿被压伤,脚踝脱臼了。”   马文才看去,梁山伯的裤腿上已经沁出血迹:“先扶你去医舍。”   梁山伯把他推开:“你们别管我,英台要紧。”   正在这时,苏安撑着把伞出来了,见到这一幕,吃了一惊,急急跑过来。   王三姑娘看到了苏安,心里一松:“苏安来了,我们先去找祝英台。”   说罢,便和马文才一道循着山路找下去。   夜色之中只能隐隐约约看着灯笼辩路,路上的青石癣十分湿滑,马文才怕她摔了要扶着她,王三姑娘便接过灯笼,两人便走便唤祝英台的名字。   “祝英台!”   “祝英台!”   ……   雨声,呼唤声在山中回荡,但并没有人应答。   王葳最讨厌大声喊别人的名字,起初每喊一次眉头就紧锁几分,到最后实在也顾不得皱眉了。   刚开始的山石路尚且好走,及至一段密林前,路更加崎岖,灯笼被雨打湿,隐隐要灭了。   马文才皱眉开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回去叫上王蓝田他们一道出来找。”   王葳点头。   二人匆匆赶回去,临至山门,王三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文才兄,即便我身处险境,你也不能乱了心智。”   马文才脚步一顿,疑惑的看着她。   雨声渐歇,王三姑娘的声音愈发清晰:“因为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脱离险境,就算死也不愿意一个傻子来救我。”   王葳说这番话时神情十分的严肃,马文才起先一怔,回味过来便明白了,他挑眉一笑:“你放心。”   马文才想的是,他一介太守之子,难不成有人敢让他家三姑娘身处险境?   王蓝田依旧鼾声如雷,睡得人事不知,被马文才一脚踹醒:“赶紧起来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王蓝田被打断了好梦,一脸的迷蒙,马文才厉声喝道:“快起来!”   王蓝田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一把拽起便就去喊人。   马文才又去找马統让他召集所有的书童。   另一方面,王葳去找苏大娘借灯笼和打火石,纵然寻找祝英台重要,也不能因此连累其他人。   一时之间,本来就灯火通明的书院更是人声鼎沸。山雨已停,所有的学子在马文才的带领下举着火把,打着灯笼,边走便喊祝英台的名字。   无论是一向侠肝义胆的荀巨伯,还是一向和祝英台不对付的王蓝田,或是平日看不惯她的其他人,在这时,早已经将以前的种种不快置之脑外。当然,王蓝田喊的卖力不排除他是被迫的可能。   山林中回荡着祝英台的名字,但依旧无人回应。   马文才无意间看到马統手中的琉璃盏,便去跟他换灯。   剩下王葳和王蓝田走的最近,或者说,王蓝田坚定不移的跟着王三姑娘。   下山的路被几棵倒地的大树堵死了,王三姑娘看着那几棵大树,对附近的学子开口:“她们还在林子里。”   学子们急忙散开来找,王蓝田讪讪一笑:“三姑娘怎么知道祝英台没有下山?”   王葳皱眉:“树是被雷劈倒的。”   王蓝田一时之间理解不了三姑娘言简意赅的话,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兴奋的开口:“你是说树倒的时候祝英台还没走到这里,路又被堵了,所以她一定是躲着不出来!”   王葳不理他,径自往回走。   却听到背后“啊”的一声惨叫,王葳回头一看,王蓝田不知何故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往后退。   他身后便是悬崖。   “蛇,蛇……”王蓝田一边大叫一把指着王葳面前的空地。   王葳打着灯笼看去,王蓝田的叫声更惨烈了。   “是麻绳。”她下了结论,抬头对王蓝田说:“不要往后了,你身后是山崖。”   王蓝田往后一看,心中惊骇,孰料身后的泥土因为下雨湿滑,他只觉得身下一滑,便坠了下去……   当然,没有掉下去。   王三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   王三姑娘天生的神力还是有用的,她轻轻松松把王蓝田拽了上来扔在一边的地上。   王蓝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惊骇未消。王三姑娘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前方的空地,脸色僵硬。   王蓝田看的没错,那的确是一条蛇,还在得意的吐着红信子,王葳甚至能听到它划过土地的声音。   王葳不怕蛇,但她看到这种丑陋的动物头皮发麻,头皮发麻的王三姑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默默往后退了退。   泥土湿滑,王蓝田躲过了一劫,王三姑娘却没有。   王蓝田那惊慌失措的脸还在眼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失去意识之前,王三姑娘想的是,临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王蓝田,自己这一遭,活的太委屈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众生百相   一场夜雨过后,尼山书院进入前所未有的沉寂。   在林子里寻到了已经神智不清的银心得知祝英台坠崖,马文才尚且能够静心凝神指挥得当。   “苏安,你回去拿麻绳。你,你,你”他指着面前的几个学子,道,“你们去送银心回医舍。”   “其余的人都呆在这里,不许乱走,小心山崖。”   他说罢,看了看四周,没看到三姑娘,便提着琉璃盏去找。   走到树木倒下的地方却只看到目光空洞跌坐在地上的王蓝田和他身边被石头砸烂的蛇,马文才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马文才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话语里的颤抖:“王蓝田,葳儿呢?”   听到这话,王蓝田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他看到马文才,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三姑娘为了救我,坠下山崖了。”   王葳坠下山崖真的只是因为看到了蛇,但王蓝田脑子混沌一片,只记得王葳把他拉上来,然后,就是她坠下山崖……   马文才脸色一白:“王蓝田,你瞎说什么!”   王蓝田痛哭流涕:“我也希望我是在瞎说,可……文才兄,你要作甚么?”   马文才站在山崖边看着下面,冷着眉眼不语。   “我会竭尽全力脱离险境。”   “但我宁愿死也不愿一个傻子来救我。”   他倒是真想跳下去,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长抒一口气,马文才大步走过来一把拽起了王蓝田,拖着他往回走。   正巧听闻祝英台坠崖后赶来的苏安拿来了麻绳,马文才一把夺过。   苏安犹不知王葳坠崖:“马公子,这……”   王蓝田已经先吼道:“这什么这,三姑娘也坠崖了。”   苏安脸色一白,正要开口,马文才却把王蓝田一把丢到地上,拿着麻绳转身就走。   王蓝田却从地上连滚带爬的去追马文才。   苏安只觉得马文才周身的寒气恰似冰封。   来的学子一部分送发烧说胡话的银心回山,一部分等在原地,见苏安过来,问道:“麻绳呢?”   苏安没有回答,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开口:“三姑娘也坠崖了,文才兄要下去找。”   话音刚落,就听到师母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原来是王夫人心中惴惴,总觉得今夜会出什么事,便同苏大娘一道前来,谁料想刚到此处,便听到苏安的话。   苏安回头,王夫人已经晕倒在自己娘亲的怀中。   学子们见师母晕倒,亦是心头大乱,不知道该跟着走还是该留在这里,一时之间学院里乱成一锅粥。   至于马統,听到王三姑娘坠崖,他家公子又要下去找,早就急急跑到了王葳坠崖的地方。   王蓝田抿着嘴沉默的帮马文才把绳子捆在最粗的那棵树上,绕了几圈犹嫌不够。   马文才不耐烦的抓着绳子一端看着他:“差不多行了,绳子不够我怎么下去?”   马統见状急忙开口:“绳子系得不牢公子你会摔下去的,王公子也是为你安全着想。”   他以前仗着马文才一贯只喊王蓝田名字的。   马文才神色阴沉,回身看了看山崖。   天色蒙蒙亮,比起夜里,此时的山崖更显陡峭,纵然并不高,但还是令人心怵。   马統拍了拍脑袋:“公子,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再者,她穿着斗篷,一定没事的。”   马文才默默走到山崖边,才开口:“我知道。”   说完这句,他毫不犹豫的抓着绳子跳了下去。   绳子迅速滑落,顷刻之间便用完了,绷的紧紧的。   马統急了,趴在山崖边大喊:“公子。公子。”   没有人回应。   王蓝田急忙拉他过来:“文才兄和三姑娘肯定不会有事的,你要是掉下去,可怎么好?”   马統看了一眼王蓝田,呆呆开口:“你是王蓝田么?”   王蓝田叹了一口气,默默看着山崖,开口:“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至少,找到王三姑娘的话,回山总不可能再用绳子。   关心则乱,纵然老成持重如王世玉,稳重若兰姑娘都是心急如焚,更遑论藏不住心事的小蕙姑娘。   陈子俊本来和王卓然一道刁难梁山伯,两人听了这话,也是面色讪讪。王卓然到底还有良心,知道此事到底因自己而起,把自己关在门中不见人,当然,也没人想见他。   王葳为人冷淡不假,但陈子俊却到底算是她半个老师,多少年一道同桌吃饭的情分也在,知道她坠崖,亦是忧心忡忡。   医舍那边,纵然有荀巨伯在一旁帮着,兰姑娘依旧心不在焉,却又让脚踝受伤的梁山伯跑出了医舍。   兰姑娘和荀巨伯要去寻人时,王蓝田和马统回到了学院,带回了一个消息:马文才顺着麻绳下山,不知所踪。   马統一直不停的逮着人便说:“公子不回来一定是因为找到了三姑娘,他们会回来的。”   四人不知所踪,银心高烧未退,师母又昏迷不醒。   尼山书院众学子要么继续找人,要么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陈夫子逮住训一通或是被王蓝田看到打一顿。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王三姑娘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河边。   出于求生的本能,三姑娘在坠崖的时候下意识抱住了头,纵然可能下落的时候不大雅观,但没死就行。   至于为什么知道自己没有死,实在是全身被石子硌着的酸痛让三姑娘清楚的明白自己还活着。   与此同时,王葳终于明白自己最近那时不时的暴躁因何而来——她来癸水了。   王葳皱眉良久,终于勉强爬了起来。全身的湿冷是小事,磨破了皮也是小事,她现在只能庆幸自己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既没摔坏脑袋也遮住了脏污的衣服。   “姑娘。姑娘。”   王葳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一个俏丽的妇人抱着酒坛子站在几丈开外的地方。   见自己回头,她慢慢走了过来,讶异开口:“姑娘好生面熟!”   她又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王葳想了想,开口:“从山上掉下来了。”   那俏丽妇人嫣然一笑,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放,急忙过来扶住王葳:“我说怎么眼熟,原来是兰姑娘的妹妹。”   王葳想了想,严肃的开口:“夫人,我需要你帮忙。”   俏丽妇人一笑:“兰姑娘的妹子就是我妹子,先到我家把这衣服换了,湿湿冷冷,别受了凉。”她又看了三姑娘一眼,“我不是什么夫人,我就是个卖酒的。”   王三姑娘小声开口:“我不小心来葵水了。”   俏丽妇人一愣,看着王葳一脸的严肃神色,噗嗤笑开。   “妹子啊,你可真是有趣。”她笑得合不拢嘴,“这种事难道还能由得你?”   她嫌弃的踢了一脚那酒坛子,一把揽过三姑娘,亲亲热热的拖着王葳向自己家走去。   王三姑娘被她拖走的同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酒坛子和刚被自己扔到一旁的雪青色缎带,心中只期待如今的人路不拾遗。   那俏丽妇人的性格和小蕙姑娘相似,直率,话多。   短短一小段路,王三姑娘已经理清了她的身世。那妇人姓陆名兆元,夫家姓陈,嫁过来三年便做了寡妇,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一个奶妈,家中有一个酒楼。   到了家门口,那妇人终于恍然大悟:“大家唤你三姑娘,我还以为你叫王三,原来你是有名字的。”   王葳默然,这跳脱的性子也很是像小蕙姑娘。   “王三这种鬼名字除了娘亲你谁取的出来?”一个稚嫩的充满嘲讽的声音响起。   王葳循声望去,一个年画娃娃般的小孩子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本《春秋》。   王葳看了三遍之后确定那是《春秋》,然后默然无语。   被这样一个孩子嘲讽,做母亲的也不亏。   俏丽妇人双手叉腰:“陆华亭!”   那小孩子嗤笑一声,抱着书本走开,临走前开口:“那个姐姐脸白的都像纸了。”   陆兆元反应过来立刻歉疚的看着王葳:“王姑娘,我这人就这样,来来来,快屋里坐,我去给你备换洗的衣物。”   王葳跟着她进了内堂,这才发现房中另有天地。   这里或许是陆兆元的闺房,满满一墙的书作隔,并有古琴嵌在隔槽里,四角种着君子竹。这里着实不像女子的闺房,更不像一个庶族女子的闺房。   王葳大致扫了一眼后迅速收回了目光,别人身世如何,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乳母打来了热水,她如今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样貌姣好,体态微丰,见了王三姑娘抿嘴一笑。   陆姑娘拿来了换洗的衣服和装着草木灰的棉布,王三姑娘依旧保持着刚进来的姿势,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好了,乳母,我们先出去,让三姑娘自己来吧。”   说罢,她自己笑开,乳母也摇头笑了笑,两人出去,把房间留给王葳。   王葳虽然第一次来葵水,但托了兰姑娘的福,对这种事情处理的得心应手。   三姑娘终于脱下斗篷换下了湿冷的衣服。   换好了里衣,再换外衣时,三姑娘一怔。   陆姑娘拿来的衣服有些年头了,想必是她待字闺中时的衣服,白底绣着青莲花的襦裙,裙角衣襟边大朵的青莲花错落有致,反而更显雅致。   好看是好看,但三姑娘莫名有些心酸,越好看的衣服,穿起来越麻烦。   三姑娘固然手拙,但胜在有耐心,研究了一番之后便上手了。   刚系好腰带,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先是陆兆元的声音:“大清早的谁啊?”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很不耐烦:“你……”他话到这里顿了顿,又换上了礼貌的语调,“打扰姑娘了,姑娘可收留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丫头,我来寻她。”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主角跳崖定律,三姑娘是不会死的,写到这里觉得有些汗颜,亲们可以先看这个版本,到时候会修改……陆华亭虽然是个酱油党,但是……   ☆、旁若无人   敲门都敲的那么的不可一世的,除了马文才,还能有谁。   王三姑娘不等陆兆元开口,便快步推门而出。   奶娘见到王葳,先是一愣,片刻便掩嘴轻笑,对门口的陆兆元开口:“阿初,门外那个,倒真是王姑娘的熟人呢。”   陆兆元也看到了堂中站着的王葳,“唷”了一声,笑开:“门外的公子且等等,这门,如今开不得。”   王葳听到这话,开口:“你们莫不是要来个诗文对答,他答出来了,才放他进来?”   奶娘背过身去笑个不停:“姑娘这是戏本子看多了,又不是嫁女儿,平白无故难为他做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的马文才不耐烦了:“如何开不得?”他干脆扬声喊道:“葳儿。”   王三姑娘皱眉走了出去,应道:“我在呢。”   偏偏陆兆元嫣然一笑:“公子,王姑娘在我们这里不假,可你今儿个必须得等在门外了。”   不等马文才开口,陆华亭再次抱着书悠悠走过,已经换了一本《诗》,朗朗的童声念道:“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適为容。”   王三姑娘摸了摸自己披散的头发,然后立刻改了主意。   马文才等的内心焦灼,又听到有小孩子的声音,念的什么他也懒得听,倒是三姑娘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软软糯糯的:“文才兄,你还是且等一下吧。”   马文才一愣,然后便有些激动的开口:“葳儿,你没受伤吧?你若受伤了不要瞒我……”   陆兆元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葳儿没事,她只是披头散发的不好意思见你。”   王三姑娘正在走向正堂,听了这话,脚步先是一顿。   然后又听到马文才开口道:“她什么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三姑娘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当然,都是没有的。王葳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再一次佩服木兰这个奇女子。出征十二年,既能舞刀弄枪,还理的了红妆。   陆兆元估计也等的不耐烦了,进来看到王三姑娘瞪着镜子发呆,桌子上的绢花发簪一个没动。   陆兆元蓦然笑开:“怪不得人都说兰姑娘的小妹总是一副子男儿打扮,原来如此。”   说罢,竟然一把拿起梳子,为王三姑娘梳起了头,自顾自的开口:“你不用别扭。我就一直就想有个妹妹,然后每日给她梳头穿衣。”   王三姑娘沉默良久,才开口:“其实给弟弟梳头穿衣也别有一番趣味的。”   陆兆元竟然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可陆华亭那小子……”   陆兆元一心二用,话题从陆华亭说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王三姑娘觉得,自己似乎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褥裙雅致,但却因为太过于雅致,一时之间找不到与之相衬的东西。   王葳勉强看清楚陆兆元是把上面的一半头发挽了发髻斜在一旁,她看过的杂书里有一种和这个相似的发髻,叫堕马髻。   王三姑娘静静开口:“已经够了。”   陆兆元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俏生生把桌边的一把檀香扇折断,然后随手在王葳头发上一插,才满意的点头:“这样才对。”   王三姑娘觉得,陆姑娘真乃奇女子也,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风姿无人能及。   马文才是个最没耐性的,尤其是当他站在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的大门口,过往的人看着他指指点点个不停。   马文才皱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本公子不和你们计较。   偏偏门内的孩童念书,念《蒹葭》,念的让马文才心中有点凄凉。   “吱呀”一声,有些老旧的大门打开,举目望去,王三姑娘静静站在院子中的酸枣子树下,一袭白色褥裙,风一吹才发现那裙边绣着的青莲花似乎也在曳动。   马文才看不清她的眉目,但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他的王葳。   “葳儿。”马文才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把王葳抱在怀里。   王三姑娘听到他咚咚的心跳,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突然有那么点感动,然后,她便忘了如今身处别人家的院子……   陆华亭的声音慢慢响起:“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若先前念《蒹葭》还可以说是无意,那如今这句绝对是有心。   但无论如何,马文才还是放开了三姑娘,然后看着院子里并肩站着的两大一小皱眉。   两个大的一个笑得促狭,一个笑得无奈,一个小的笑得阴阳怪气。   马文才皱眉看了一会儿,反倒面朝三人施了一礼,很是真诚:“多谢三位收留葳儿。”   王葳突然想到,马文才看似傲慢,可是他似乎待人一向很有礼貌,当然,除了庶民。   马文才又道:“葳儿性子怪僻,纵然心中感激,也未必能做出感动之态,三位不要介怀。”   王三姑娘皱眉看他,这种一副子语重心长替孩子遮掩的语气很是微妙。   陆兆元俏丽一笑:“无妨无妨,还要谢谢你的葳儿帮我达成了此生的心愿。”   陆华亭嘲讽的声音响起:“对啊,娘亲你的心愿不就是有个妹妹乖乖的让你满足你那种……”   “陆华亭!”   奶娘就在一旁微笑的看着陆兆元追着陆华亭满院子跑。   其实,能做到旁若无人也不容易。   王三姑娘皱眉拉了拉他的袖子,慢慢开口:“文才兄。”   马文才看向她,挑眉笑:“怎么?想我了?”   王葳果断忽略他的话,踮起脚尖,皱眉帮他把脸上的污渍用手抹掉。   马文才闻到三姑娘身上的女儿香,喉结动了动,又看到王三姑娘一脸认真的样子,轻轻咳了一声,不自在的开口:“葳儿。”   王三姑娘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下了总结:“皮相不错。”   马文才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被一个姑娘一脸认真的赞皮相不错……貌似,如果是三姑娘,感觉还不错。   然后三姑娘旁若无人的亲了亲他的下巴。   马文才愣住,怔怔看着亲完就退开的王葳,耳根发烫,半天才开口:“你……”   王葳一脸认真:“见色起意。”   马文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顿了顿,他才执着的又问道:“你想我不想?”   王葳皱眉想了想:“我不知道,毕竟昨天才见过。”   马文才觉得,纵然似乎是这么回事,但这个答案却让他有点失望。   王三姑娘随即又眨了眨眸子,开口道:“但我想,就算天天见到你,也不会厌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无事   王三姑娘此人,一向是敢做敢当的性子。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由不得三姑娘赖账。   在三姑娘亲了亲马文才的下巴之后还依旧坦然自若的跟马文才说话的同时,院子里一阵静默。   陆华亭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陆兆元俏眉一挑:“怪不得我觉得她亲切的很。”   马文才看着对别人的反应一无所知的王三姑娘,唇角一勾。   然后,他开口道:“但我很想你。”   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三姑娘的发带,本来湿漉漉的缎带已经干了,他慢慢将它系到三姑娘手腕上,然后打了一个结。   王葳皱眉看着袖口那丑陋的结,一脸的嫌弃。   马文才板起了脸:“你对我使美人计也没用,纵然我舍不得骂你,山长和师母也饶不了你。”   王葳拽了拽他的袖子:“文才兄。”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依旧板着脸。   王葳软软糯糯的声音又响起:“我又不知道那里有蛇,那么丑还要冲我吐信子……”   马文才被王三姑娘的声音勾得心痒痒,听了这话,本来有点不自在的他一愣:“王蓝田说你为了救他才……”他皱眉一想,突然就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怕蛇。”   王三姑娘点头,严肃的开口:“我力气大,拉一个王蓝田轻松的很。你们不能质疑我的能力。”   马文才突然有点无奈。   但对于三姑娘这种量力而行的性格,他很是欣赏,很是赞成。   陆兆元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二人这种旁若无人的交流:“哎呦,我都忘了,三姑娘,奶娘给你熬了些生姜红糖汤,驱驱寒气。”   马文才开口道:“姑娘费心了,只是我们得早些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   王三姑娘点点头。   陆兆元柳眉倒竖:“先是落水,然后又要赶路,到时候家里人担心的在后头。你就在这先住下吧。”   马文才不解的问王葳:“葳儿,她说的什么意思?”   王三姑娘沉默不语,她正在比较立刻回去和过几日回去的利弊。   反而是陆华亭轻嗤一声,摇头叹道:“那个姐姐来了癸水,叔叔你看不出来?”   陆兆元揪着他的耳朵骂:“闭嘴!说的好像你看得出来一样。”   马文才呆呆看着一脸静默的王三姑娘,消化完陆华亭的话之后,脸顿时红了个透:“那……我……我去找人先给山上送个信。”   然后,急匆匆出了门。   王葳叹息,自己还没有比较完利弊……   马文才回来时,三姑娘坐在院子里的酸枣子树下小口小口的喝汤,陆兆元神神秘秘的在她一旁说话,奶娘掩着嘴在一旁笑。   他咳了几声,才慢慢走过去:“我已经找人给山里送信了,你好好……”他顿了顿,又道,“在这里养几天。”   王三姑娘端着碗看着他,乖乖点了点头。   马文才又拱手向陆兆元和奶娘施了一礼:“打扰二位了。”   王葳端着碗默默想到,若是书院里的人看到马文才对两个“庶族”女子行礼,不知会不会大跌眼镜。   陆兆元摆摆手不甚在意的一笑:“不打扰不打扰,厢房也收拾好了,累了就去休息。奶娘,走罢,我们的酒馆也该开了。”   奶娘含笑冲二人点点头,便也走了。   马文才坐到王葳身边,一脸紧张的盯着她:“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王葳默默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喝汤。   马文才愣了一愣,然后又道:“要不我抱你去塌上睡会儿?”   王葳抿了抿嘴,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依旧不理他。   陆华亭抱着《诗》再次走过:“项庄舞剑……”   马文才又瞪着陆华亭发怔:“这小子不会是你流落在外的兄弟吧?”   王葳皱眉:“闭嘴,吵死了。”   陆华亭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叔叔好可怜,姐姐好凶。”   这下马文才也不大乐意了:“你为什么叫本公子叔叔却叫她姐姐?”   陆华亭抱着书后退了几步:“因为她个子矮。”   王葳默默看向陆华亭,陆华亭抱着书再次后退了几步:“我要去上学了。”   说罢,竟真的进屋里收拾书本。   马文才看着王三姑娘,轻笑:“这家子着实古怪。”   王三姑娘瞥了他一眼,继续托着脸不理他。   马文才戳了戳她的脸:“葳儿。”   王三姑娘静静看了他一眼,开口:“文才兄。”   马文才唇角一勾,所有人的“文才兄”,就数三姑娘叫的最悦耳。   三姑娘一脸严肃的开口:“好好读书才是正理。”   马文才手一摊,很是无奈:“我出来匆忙,哪里有书?”   正巧陆华亭抱着几本书出来,听到马文才这句话,把那几本书一股脑放在桌子上。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这便有书了。”   马文才越发觉得,陆华亭和三姑娘有那么几点相通之处。   陆华亭背着包去学堂之后,马文才才又开口:“她们这一家是士族。”   没有人回答,低头一看,王三姑娘已经睡着了。   马文才再次深深得感到无奈。   “葳儿。”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三姑娘也不睁眼,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马文才试着问:“回房睡好不好?”   “嗯。”   马文才看着迷迷糊糊的王三姑娘叹气,打横把她抱在怀里,三姑娘身体腾空,下意识便拽着他的领子,马文才开口:“越睡越傻。”   王三姑娘不理他。   马文才一脚踢开了厢房的门,踢完才发觉这是在人家家里,但现在的情势由不得他分心。   马文才把王三姑娘轻轻放在床上,王三姑娘拽着他衣领的手一松,于是,王三姑娘闭着眼在床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睡了。   被忽略的马文才刚才心里的绮迤心思消失殆尽,他愣愣看着王三姑娘:“怎么就放开了?”   话虽如此,马文才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占点便宜是不错,但他如今道行不够,耳根子动不动便红了,哪里比得上三姑娘坦然自若。   反正,来日方长么。   马文才怀着一腔柔情帮王三姑娘掖好了被角,看着王三姑娘露在被子外的小脸,更像是自言自语:“本公子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趁机占你便宜。”   他想了想,出门去把院中的几本书齐齐拿了过来,坐在床边的圆凳子上看书。   三姑娘睡得熟,马文才翻书的声音也轻,他心中暗忖“嗯,这样安安静静的,其实也不错。”   尼山书院。   王世玉问来人:“是文才让你来捎信的?”   来人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见状开口:“对,马公子让山长和夫人放心,三姑娘无事,他们几日后便回来。”   王世玉不解:“既是无事,为何不早些回来?”   那人开口道:“马公子没说,但小的看他面色并无愁容,想来三姑娘是无事的。”   王夫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要不,我真是无脸再见……”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旁人,温和的笑笑:“麻烦小哥了,小蕙,你去送送小哥。”   早得到消息的小蕙姑娘欢欢喜喜的走进门:“哎。”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中纷闹   小树林里倒地的几棵树已经被清理干净,新栽上的几株松柏倒是枝叶苍翠。上山路上的白石阶也经过修缮,露出了本身的模样。   三姑娘赞许的点点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马文才依旧沉浸在看到王三姑娘今天一大早便迫不及待换上袍子的失望之中。   “你不是学会绾些简单的发髻了么?为什么还不肯穿褥裙?”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我是赊账买的衣服,袍子比褥裙好赊账。”   马文才的脸色顿时不大好了,两次出门,遇上三姑娘时,他都是两袖空空,十分落魄,靠人接济……   马文才轻咳了一声:“歪理。”   王葳想了想,开口道:“万一我打扮的太像个姑娘,被谁看上了,多不好。”   马文才黑着脸看着三姑娘:“我看谁敢?”随即又开口,“什么叫像个姑娘?”   王葳不理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山门:“终于回来了。”   马文才冷冷开口:“你倒是恋家的很。”   王葳看着马文才一脸的不情愿,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愿回来。”   马文才突然低头凑到她耳朵旁,挑眉笑的邪气:“不愿意也无法,总得跟着你啊。”   王葳皱眉认真的开口:“文才兄,令尊看到你这幅样子,会责怪我爹的。”   马文才的笑意陡然一僵。   正在这时,抱着木柴的苏安恰好出门,看到二人,把木柴一丢,立刻跑了回去,边跑边嚷:“三姑娘和马公子回来了。”   躲在马文才身后的王三姑娘默默探出了头:“他不是应该跑过来么?”   身体僵硬的马文才看着身后的三姑娘,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一句话:“葳儿,不想早点见到陆华亭的小媳妇的话,以后不要乱蹭。”   王葳皱眉看着他:“陆华亭?”   马文才咬牙:“重点是不要乱蹭。”   王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好吧。”   马文才一把揽过王葳把她整个圈在怀里,咬牙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王三姑娘的话语很是真诚:“文才兄,你这样不好,会分心的。”   马文才叹气,好吧,且不说这样是不是他所能控制,三姑娘对他的学业比他父亲还操心。   然后听到小蕙姑娘的声音响起:“葳……”   三姑娘一把推开马文才,回身看时,小蕙姑娘笑容僵在那里,兰姑娘虽然满脸笑意却有些无奈,荀巨伯桃花眼一勾笑而不语。   王葳心中大定,幸好只来了三个。   小蕙姑娘一脸的愤怒:“葳儿,你不是说非祝公子不嫁么?你可不能……”   若不是小蕙姑娘,王葳几乎已经忘了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还未开口,兰姑娘就急急拦住小蕙姑娘:“小蕙,不许瞎说。”   小蕙姑娘满脸被欺瞒的不可置信,荀巨伯抱着手臂意味盎然的看着这一幕闹剧,马文才勾起唇角也一副子置身事外的样子。   若说别人他都不一定相信,若说是祝英台么……   王葳见马文才不打算插手,默默叹了口气。   兰姑娘开口劝道:“葳儿死里逃生是喜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她不开口还好,她说了这话之后,小蕙姑娘顿时眼泪汪汪,一把扑了过去:“葳儿,你可吓死我了。”   王葳被她一把抱住,虽然被勒的喘不过来气……心中既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正好对上兰姑娘一脸温柔的看着这里,三姑娘对她笑了笑。   兰姑娘走上前,拉着王三姑娘和小蕙姑娘的手,笑得既温柔又满足。   “葳儿!”师母的声音响起。   小蕙姑娘放开王葳,抹了抹眼泪,笑着开口:“娘,你放心吧,葳儿不仅平安无事,还胖了呢。”   马文才猛然看向小蕙姑娘:“她怎么一抱就知道?”   荀巨伯悠悠开口,语气含酸:“自小抱到大,怎么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直勾勾看着兰姑娘的背影,兰姑娘果然是一见妹妹就自动把他忽略……   马文才和荀巨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身处不同阵营,但此时此刻却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娘亲。”王三姑娘自觉的拉着王夫人的袖子,虽然表情没多少,却很是嘴甜,“葳儿想你。”   王世玉站在一旁看着王三姑娘扯着王夫人的袖子别别扭扭的撒娇,捋着胡须哈哈一笑。   王夫人无可奈何的嗔了山长一眼,又轻刮了一下王三姑娘的鼻尖:“回来就好,以后可不许逞能了。”   王三姑娘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并非逞能,当时……”   “三姑娘,你可回来了。”王蓝田的声音响起,“谢天谢地啊!”   王三姑娘沉默不语,看着王蓝田一脸真诚的喜极而泣,有些弄不清如今的阵仗。   小蕙姑娘一脸嫌弃的看了王蓝田一眼:“自从你救了他,他便盼着你回来好做牛做马报答你。”   王葳默然,王蓝田似乎想错了什么事。   王蓝田急急开口:“我王蓝田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一向知恩图报,以后三姑娘说让我做什么,我王蓝田义不容辞。”   山长颇有深意的开口:“蓝田啊,我尼山书院的学生自然应该一心向善。”   王蓝田急忙讪笑:“是,山长教训的是。”   王世玉看着马文才,微笑致意:“文才,多谢。”   王夫人这才想起马文才还算是王三姑娘的救命恩人,歉意的笑笑:“文才啊,多谢你能把葳儿给我们带回来。”   荀巨伯站在一旁,桃花眼别有深意的一挑。   马文才急忙行礼:“山长和师母不必客气,三姑娘一向与人为善……”   马文才词穷了,他这个“与人为善”说的就颇有些不情愿。   王世玉看着大家各异的神色,无奈摇头,又对王夫人笑着开口:“留个空间让这些孩子们聊聊,夫人,我们先去吧。”   王夫人一愣,也是笑:“也是。”   二人离开后,马文才看着王蓝田冷笑一声:“她用的着你义不容辞?”   王蓝田尴尬的笑笑,急忙告饶:“文才兄,我错了。”   小蕙姑娘对兰姑娘眨眨眸子,一幅意料之中的样子,兰姑娘抿嘴一笑。   “你们今日无课?”马文才看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堆喜极而泣的人,冷冷问道。   书院众学子纷纷聚到了此处,嘘寒问暖者有之,喜极而泣者有之,直接把他和三姑娘挤到了两边,于是马文才不乐意了。   荀巨伯解释道:“今日陈夫子休沐。”   王蓝田神神秘秘的开口:“陈夫子最近和王大人似乎有些生疏。”   小蕙姑娘叹了口气:“那是因为娘娘腔闭门不出,他没处奉承呗。”   兰姑娘拉了她一把:“小蕙,陈夫子不是那种人。当日葳儿不见,他也十分忧心。”   小蕙姑娘冷哼一声,倒没有反驳。   一行人进山门,一个书童打扮的人迎面而来,边跑边喊:“公子,公子……”   小马统跌跌撞撞跑过来,几欲跌倒,马文才阴沉着脸扶好他,才看到原来马統丰润的脸上的肉也消了下去。   “马統,你越来越丑了!”   马統又是哭又是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又急忙用袖子擦去了,看得大家心惊胆战。   马文才皱眉呵斥:“滚回去换衣服,丢人现眼的东西。”   马統乐呵呵的应了,马文才又补了一句:“赶紧吃回来,丢我太守府的人。”   兰姑娘掩嘴轻笑,跟在一旁站着的三姑娘咬耳朵:“葳儿,马公子凶是凶了点,对身边的人却是还是不错的。”   王三姑娘默默点头。   兰姑娘又问道:“葳儿,你老实交代,这几天为什么不回来?”   王葳低声:“因为来葵水了。”   “啊?”兰姑娘惊呼,引得一众人往这里看。   荀巨伯走过来低声问:“兰儿,你怎么了?”   兰姑娘歉意的笑笑:“无事。”   然后也不理荀巨伯,继续跟王三姑娘咬耳朵:“回去我给你把把脉,这事儿啊,得慎重。”   王三姑娘乖乖点头,偶然瞥见荀巨伯看着兰姑娘无奈的神色,再看了一眼兰姑娘浑然不觉的样子,心情大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偷听   陈夫子不在山中,王葳和马文才又平安归来,王蓝田便提议一众人去小树林里骑马。   秦京生附和道:“马公子和三姑娘平安无事,的确该骑马抒一抒近日胸中的抑郁。”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见他们闹腾的不像话,荀巨伯开口:“三姑娘和文才兄回来虽然是好事,但毕竟山伯和英台音讯皆无,若要庆祝,还是等等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王蓝田没想到这茬,闻言巴巴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皱眉:“梁山伯怎么也音讯皆无?”不等别人回话,他便意味深长的开口,“也对,他们兄弟情深,即便是腿上有伤,他也不会放弃他的贤弟的。”   明明这话句句都像是赞美,偏他这种语气一出口,却又不是那个意思了。   荀巨伯鲜见的没有开口,秦京生也看出了端倪,垂手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王蓝田急忙点头:“是是,文才说的对。”   荀巨伯轻笑一声:“蓝田兄,你最近倒愈发上进了。”   王蓝田不解其意,讪讪一笑,转眼看到马文才笑得阴冷,有点摸不着头脑。   总而言之,骑马之事就此作罢,一众人纷纷散去,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是蹴鞠,或是聊天,也玩的不亦乐乎。   王三姑娘等人走了才开口问兰姑娘:“他们还没回来么?”   兰姑娘疑惑的开口:“葳儿,你难不成有了他们的消息?”   王葳摇头。   兰姑娘苦笑:“父亲托山下的农夫找了几日都是毫无音信,纵使境况不大好,也总该有消息传来……”   小蕙姑娘心直口快:“祝公子被伤透了心,恐怕不愿意回书院。”   王三姑娘皱了皱眉,小蕙姑娘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荀巨伯见三姊妹情绪不大好,便笑着对兰姑娘开口:“最近看《灵柩》,却总看不懂什么太阳根少阳根……”   兰姑娘果然一听到医术注意力便被带走了,一本正经的跟荀巨伯讨论什么“太阳太阴”。其实荀巨伯究竟看懂看不懂都不重要,反正他诚心向学的样子取信了兰姑娘。   小蕙姑娘叹气:“怪不得我医术如今总也比不上荀巨伯……”   王葳默默看了一眼小蕙姑娘,心中叹息。   “公子……公子……”马統已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喜气洋洋的跑过来。   马文才皱眉:“你就不能稳重些。”   马統向来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自顾自的擦了把汗,开口:“马統忘了告诉你,老爷来信了。”   马文才眉间一喜,然后又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对马統使了个眼色。   马統终于发现了在一旁的王三姑娘和小蕙姑娘,看到三姑娘的马統一喜:“三姑娘,马統想死你了。”   王三姑娘看着马統,有点不知所措。   小蕙姑娘哼了一声:“可你刚才只顾着你家公子!”   马統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马統虽然笨,但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表达我对三姑娘的……”   马文才一把把他拽到一边:“废话这么多,说正事。”   小蕙姑娘一脸疑惑:“他们两个好奇怪。”   王葳果断的点了点头,默默看着马文才和马統在一旁说悄悄话。   没过一会儿,马文才便赶走了马統,大步走过来,满面春风。   他倒是还没忘了要送王葳和小蕙姑娘到医舍。   小蕙姑娘向来体贴入微,她自然看出了马文才分明是有话要说,便开口道:“嗯,葳儿啊,我要去帮爹做些药膳,先去厨房了。”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小蕙姑娘挤眉弄眼,丝毫不顾忌形象的蹦蹦跳跳走远,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她开始为小蕙姑娘的婚事犯愁……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激动:“葳儿,我爹要来书院。”   王三姑娘淡淡“唔”了一声,马文才的爹要来书院看他,似乎也很正常。   马文才见三姑娘在走神,开口道:“葳儿,我爹要去向你爹提亲。”   王三姑娘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听到这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嗯,我爹不会嫁给你爹的。”   马文才直勾勾的看着王三姑娘,静默了许久。   三姑娘被盯的不自在,便问道:“你爹为什么要向我爹提亲?”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果然,一牵扯到小蕙姑娘,自己的脑子便混沌不清。   马文才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当然是为了你和我的事!”   王三姑娘不以为意的点头:“那便让他们商量吧,反正山长是个老狐狸,自有办法对付你爹。”   马文才觉得三姑娘着实恼人,他刚想开口,一抬头看到三姑娘背后的来人,顿时一脸尴尬:“山长。”   三姑娘闻言,一回头便看到王世玉捋着胡须站在医舍门口的石阶上,表情尴尬。   王三姑娘心里埋怨山长走路不出声,又觉得医舍的门口有必要挂个铃铛,最好是声音清脆悦耳外观又好看的……   王世玉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只是微微一笑:“葳儿,为父决定,自明日起,尼山书院的学子每日早起须绕书院跑三个来回再上早课,你觉得如何?”   王葳想到尼山书院学子夜里闹腾的坏习惯,深深觉得王世玉终于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爹爹英明。”   王世玉继续问:“英明在何处啊?”   王三姑娘回答的一本正经:“一为强基固本,二为根除祸根。”   王三姑娘说话一贯的简而化之,马文才思索了一番才明白她说的第一个意思是为了强健学子们的体魄。   至于第二个……   “根除祸根?”   王世玉别有深意的瞥了马文才一眼:“葳儿的意思是,白日起的早,夜里便没有空闲时间做别的了。”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马文才点头。   马文才觉得,王世玉这一举动,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   果然就听到王世玉开口道:“文才,你跟我来。”   马文才看到王三姑娘的眼神顿时忧心忡忡,知父莫若女,一贯大而化之的山长,的确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马文才应了一声,却心情大好,临走前撂下了两个字:“放心。”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二姐。”   果然就见小蕙姑娘隔着门一脸好奇的向里面看,听到这话,走了出来。   王三姑娘突然明白小蕙姑娘为何会知道学院那么多人的八卦了,这种强大的好奇心和不懈的探索精神……   小蕙姑娘一脸的歉意:“我并没有发现爹爹来,要不然我会提醒你们的。也不知道爹爹会不会难为马公子?”   王三姑娘觉得小蕙姑娘的态度变得着实快了些。   小蕙姑娘俏丽的翻了个白眼:“祝公子虽然好,但他做事冲动,我可不想你跟着他受苦,马公子一开始挺招人嫌的,但他喜欢你啊……”   王三姑娘轻轻咳了一声。   小蕙姑娘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解释道:“阿姊说了,马公子和你是良配。”   王三姑娘默默开口:“阿姊。”   小蕙姑娘摆了摆手:“阿姊不会在意我把这话告诉你的。”   就听到兰姑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向温婉可人的兰姑娘声音里含着薄薄的愠怒:“小蕙!”   小蕙姑娘终于明白如今的形势,自己说的话也被兰姑娘听了去了。   听人者人恒听之,小蕙姑娘一脸忧伤。   兰姑娘低低叹了口气:“算了,此事以后再说。”   王三姑娘看着兰姑娘那薄薄的愠怒之下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和释然,突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兰姑娘开口道:“梁公子和祝公子平安回来,大家终于可以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见五柳   梁山伯和祝英台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学舍门口迎接他们。   山长和师母一脸的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梁山伯急忙开口:“让山长和师母担心了。”   本来一脸病容的银心此刻容光焕发:“公子。”   祝英台看着银心削瘦的模样,惊呼:“银心,你怎么了?”   银心又是哭又是笑,依旧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银心无事,公子平安无事便好。”   祝英台鼻子一酸,两人抱头痛哭。   小蕙姑娘悄悄对三姑娘嘀咕:“我们迎接你的时候,是不是太平静了?”   三姑娘看着小蕙姑娘一脸纠结的样子,开口解释道:“因为你们不平静的时候我们不在。”   小蕙姑娘转念一想,顿时平衡了许多:“对啊,你们托人送信回来的那天,我一激动可是多吃了两碗饭呢。”   小蕙姑娘说完便看到兰姑娘在一旁忍俊不禁,顿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一笑:“葳儿,我保证,就那一次。”   王三姑娘点了点头,她觉得小蕙姑娘庆祝的方式着实别致,可以借鉴。   四九也拉着梁山伯一脸欣喜的泪水:“公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四九也没脸回梁家了,夫人可……”   梁山伯安慰道:“好了,四九,我这不是平安无事么?还把英台给找回来了。”   想到家中母亲,梁山伯面有愧色。   祝英台见状愧疚的开口:“山伯,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   梁山伯见祝英台如此说,哪里会怪他,急忙安慰:“英台,这哪里能怪你……”   王葳眼尖,瞥见荀巨伯桃花眼一勾不置可否,马文才俊眉一挑满脸冷笑,马統干脆翻了个大白眼……   王三姑娘默默低头。   梁山伯又道:“山长,师母,山伯此行带回来两个人。”   山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无妨,此事以后再说。”   见大家都杵在门前,山长发话了:“山伯,英台,你们二人赶路辛苦。今日尼山书院双喜临门,剩下的半天,我就不拘束你们了,但别耽搁了明日的早课。”   师母也开口道:“随你们骑马也好,野炊也罢,只是凡事小心些,注意安全。”   山长和师母都发话了,学院众学子个个喜气洋洋,比过年还开心,当然,最开心的莫过于王蓝田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人既已和好,祝英台便很是惋惜的开口:“可惜了后山的桃花。”   王三姑娘听到后,默默在心里赞同不已,本来都做好了尼山书院满地桃花的准备,却连桃花也被毁的一地狼藉。   梁山伯安慰道:“桃花没了可以再种,再者,大叔不是也跟着我们来了么?”   王三姑娘愣住,若她没有记错,那位赠与祝英台桃花的大叔,应该是那位喜欢卖茶的五柳先生罢。   马文才听到之后也是一愣,接着冷冷一笑。   眼看梁山伯和祝英台自顾自的走开,王蓝田一脸笑意的凑到马文才和王葳面前。   王三姑娘心中有事,低着头走开,忽略了他凑过去的脸。   马文才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跟在王葳身后。   王蓝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看到这一幕的小蕙姑娘笑得幸灾乐祸。   王三姑娘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仗着对尼山书院格局的熟悉,一路低头走到了一棵粗壮的香樟树下。   这里以前是蓄水的地方,如今梁山伯改造了书院里的引水工程,来这里的人就更少了。院子里因为竹管密集,山长便干脆在院里又建了水车,种了竹子,命名为竹榭。   王世玉此人对给建筑物命名深恶痛绝,能起个这么个名字已属罕见。   马文才环视四周,突然便想到三姑娘以前在这里睡觉从树上掉下来的事情。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葳儿。”   王三姑娘听到马文才的声音,空濛的眼神再次有了焦距:“你怎么在这里?”   马文才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才开口:“我一路跟过来的。”   他踩着松软的草坪慢慢走到三姑娘面前,低声开口:“陶渊明来了便来了,你听到他来便这么满腹心事,听到我爹来就一幅无所谓的样子。”马文才本意是劝说,说着说着便动了真情,满脸委屈的坐在草地上,“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王三姑娘呆呆看着马文才坐在地上耍无赖。她在犹豫要不要解释自己完全没有在意陶渊明的事。   马文才皱眉唤道:“葳儿。”   王三姑娘看着草地,一脸的踌躇,最后,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坐在了马文才旁边,一边理衣角一边小声念:“青草会把衣服染脏的。”   马文才哑然失笑,把脸凑过去给三姑娘提意见:“你可以考虑坐我膝上。”   马文才的本意的确是要调戏三姑娘,但王三姑娘竟然真的皱眉思索了一番才摇头:“不好,我长高了,坐不下的。”   马文才顿时浮想联翩,然后,耳根再一次的红了。   王三姑娘皱眉看他:“你又在乱想。”   马文才一脸的无辜,偏开口的话还带着点挑衅:“嗯,我就是在乱想。”   王三姑娘摇头:“自找苦吃。”   马文才总觉得王葳说的话意味深长,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山长说,他会和我爹细细商妥我们的事,无论结果如何,让我不能荒废学业,而且,我们的关系不能让大家知道。”马文才随即转移话题,他轻咳了几声,看着三姑娘笑得得意,“我看山长并不反对么。所以,再过个一年半,等我学业有成,就娶你过门。当然,这门亲事得先订下来。”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文才兄,其实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马文才一愣:“什么。”   “我有两个姐姐。”   王三姑娘说完,马文才才终于领悟刚才到王世玉因何笑得如此的意味深长。   纵然长幼有序是礼法也是人情,但姐姐未婚而妹妹先嫁也并非不可以。但到了王葳和他这里便不成了,马太守最重规矩礼法,王葳又肯定不愿意越过兰姑娘和蕙姑娘。   马文才如今才彻彻底底领悟到何谓“老狐狸”。   王三姑娘见他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好心安慰他:“文才兄,晚几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就当为你们太守府省粮食么。”   王三姑娘果然贤良淑德,还未嫁过去便想着为太守府节省。   马文才觉得,事已至此,他似乎也只能这么想了……   “我太守府需要省粮食?”马文才不想还好,越想越不甘心,最后,马文才开口道:“罢了,反正不过几年,本公子等得起。”   三姑娘叹气:“所以说你以后不要想不好的东西,想了也没用。”   马文才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姹紫嫣红。   良久,他才不自在的开口:“你一个姑娘,怎么懂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他说完又严肃的看着王三姑娘,一脸的诚恳:“葳儿,我娶你不是为了那些。”   马文才说这句话的确是出自肺腑。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他:“文才兄,我只是从医者的角度提醒你。”   马文才不自在的咳了几声,王三姑娘一个半吊子医者尚且如此……他突然间同情起了最近看着比较顺眼的荀巨伯。   见马文才表情不大好,三姑娘又继续补充道:“你不用解释,我能理解。”她皱眉打量了自己一番,叹了口气,“毕竟聊胜于无。”   马文才被口水呛住了,心里想是一回事,被王葳一脸严肃的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突然觉得此生永远都不能可能理解王三姑娘思维方式。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哟,马大爷,小丫头,真巧,老头子我又见到你们了。”   两人循声看去,那“卖茶大叔”一身深蓝色的宽袍衣服,抱着胸看着这里,笑得促狭。   马文才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予理会。   反倒是王三姑娘开口问道:“先生是谁?”   那卖茶大叔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老朽不知道。”他拍了拍脑袋,“有了,若是书院里其他人也认不出我,那我也只好继续卖茶了。”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他,突然对自己从未见过面的表舅妈很是敬佩,像王世玉那种收放自如的人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更遑论眼前这位是完完全全的“不受拘束”。   马文才冷笑着开口:“那你还是继续卖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听壁角   马文才是个记仇的人,一般来说,惹了他的人,马文才都无一例外的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讨厌,无论那人是身份低微,还是权势滔天。   可以说,被马文才讨厌的人,在马文才眼中是不分三六九等的。   五柳先生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当然,认出他的人是王夫人。   夜里母女四人叙话,王夫人解释了其中的原因:“表哥今日骂王大人的神态,活脱脱便是他小时候骂人的样子。”   兰姑娘和小蕙姑娘对视了一眼,齐齐笑出声来。   王葳默然无语,原来骂人的艺术是要靠天赋和不断的积累。所以纵使容颜改变,两鬓斑白,只要骂人的神态不变,还是能一眼认出啊……   “今日与渊明重逢,夫人很是开心啊!”王世玉的声音响起。   三姑娘下意识往兰姑娘身后站了站。   王夫人笑着开口,语气里满满都是感慨:“相公,我和表哥已经数十载未见了。”   王夫人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那样的性子,哎。”   王世玉捋着胡须哈哈一笑,却是对王三姑娘说的:“葳儿,为父要跟你说几句话。”   王三姑娘今日竭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以避免有和王世玉单独交流的机会,没想到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   王三姑娘乖乖跟着王世玉出去。   今夜月明星稀,乌鹊不飞,风有些曛人。   王三姑娘静静看着捋着胡须沉吟不语的王世玉。   王世玉也沉默的看着不知是面色镇静还是面无表情的女儿。   “咳咳咳。”王世玉咳凑了几声,终于忍不住问道:“葳儿,你和文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王三姑娘简明扼要的告诉了王世玉大致的情况:“他想娶我,正好我不反对,若你和他爹都不反对,那我便嫁他。”   王世玉早知道他小女儿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德行,如今还是被口水呛住,一向淡然持重的样子也不顾了。   王三姑娘满脸担忧的为他顺气。   王世玉在王三姑娘一脸担忧的目光里终于喘过气来:“葳儿啊,你还太小,现在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要不然等下届的学子来,有合适的,爹帮你相看相看……”   王三姑娘静默的看着王世玉的声音越来越小。   王世玉清了清喉咙,淡淡开口:“不过,为父还是答应了文才同他父亲商议一下。”   王三姑娘默默点了点头。   王世玉看着不悲不喜的王葳,叹气:“葳儿啊,这事且不要告诉你娘。”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为什么不要告诉我?”   王夫人一袭蓝印花布的褥裙,满脸笑意,望之可亲,只是语气不大好。   听壁脚一事,在书院里越来越风靡了。   王世玉见状无奈的叹气,好生解释道:“我不是怕夫人忧思过度么?”   见王夫人的表情分明是不信,王世玉只得实话实说:“我的确是不大情愿女儿早早嫁人,但你不是着急么。这事让你知道……”   兰姑娘的模样肖似王夫人,然而性格像王夫人的,却是小蕙姑娘,由此便可反推出王夫人的性格。   于是,王夫人温温柔柔的对三姑娘一笑:“葳儿,天色不早,你们姊妹三个先去休息吧。”   果然便看到兰姑娘蕙姑娘满脸无辜的站了出来,点头:“爹,娘,我们先回去了。”   看着三个女儿齐齐远去的身影,王世玉捋着胡须无奈苦笑:“夫人哪!”   王夫人径自走开,也不理他。   王世玉急忙追上。   医舍里,小蕙姑娘笑得眼泪都留了出来。   兰姑娘一脸的担心:“娘应该不会跟爹生气吧?”   三姑娘点点头,这么多年看下来,这种事情她已经习以为常。   小蕙姑娘摆摆手:“阿姊你就不要担心了,娘是看似精明实则糊涂,爹是大智若愚,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娘稀里糊涂便嫁给他……”   兰姑娘蹙起好看的眉毛:“小蕙,你编排我便算了,如今还编排起娘亲和爹爹。”   小蕙姑娘突然想到自己和兰姑娘还有一笔旧账未算,眨了眨眸子,掩面打了个哈欠:“阿姊,我困了,先去睡了。”   兰姑娘叹气:“小蕙这个性子真让人忧心。”   王三姑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兰姑娘抿嘴一笑:“过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王三姑娘默默伸出手,严肃的叮嘱兰姑娘:“不许说我胖了。”   夜来南风起,晨起花满堂。   尼山书院的早课自晨读变成了晨练,凡有学子迟到者,罚扫地一日,于是昨夜被南风吹了一地的落花,三姑娘无缘看到了。   三姑娘醒来时学子们都在吃早膳,她抱着一摞书走过时扫了一眼,看到学子们一个个都脸色发白。   三姑娘没看到马文才。   正巧梁山伯和祝英台用罢早膳出来,祝英台见到王三姑娘很是热情:“三姑娘。”   王葳淡淡点头。   梁山伯很是热情的开口:“三姑娘,文才兄今日跟夫子请假了。”   王葳淡淡点头。   祝英台疑惑的看了一眼表情淡淡的三姑娘,刚想开口,就听到一个饱含柔情的声音响起:“梁公子。”   王三姑娘没有回头看来人,反是看到了祝英台的表情顿时很是奇怪。   祝英台戳戳梁山伯,打趣道:“山伯,心莲姑娘又来找你了。”   梁山伯急忙解释道:“英台,心莲姑娘找的是我们,你可不要乱说话,免得心莲姑娘误会。”又对三姑娘开口道:“三姑娘,失陪了。”   祝英台笑的娇俏,推了一把梁山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梁山伯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小声嘀咕,“呆子,哪里是我乱说话。”   对于被祝英台忽略,王三姑娘习以为常并且很是开心。她转过身子看到那个被称作“心莲姑娘”的女孩子,身穿黄衫,梳着两个麻花辫,面貌清丽可人。   王三姑娘默默走开。   王世玉的院子里寂静的很,既看不到王世玉在院中煮酒,也看不到王夫人在树下弹琴。   王三姑娘心中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虽然力气大,但是这一摞书太高了些,总觉得有些岌岌可危。   王三姑娘正在犹豫之时,忽然觉得手臂一轻,她抬眼看去,一身黑色绸衣的马文才抱着书皱眉瞪着自己。   见他在此处,王葳也懒得问,直接开口道:“抱到山长的书房去。”   马文才冷哼一声,还是乖乖的走向王世玉的书房,来过书房几次的他倒是轻车熟路。   在三姑娘的指挥下,马文才把书一股脑堆在了王世玉的书案上,然后开口问道:“就这样堆着似乎不大好吧?”   王三姑娘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大好的,山长一向随性。”   王世玉的随性具体表现在需要的书不可能直接找到,也因此他的书房一向是王夫人和王葳二人打理。   天气有些热,一会的功夫,马文才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两人在院中石桌上坐下,马文才皱眉:“你一路上过来就没有人帮你?”   三姑娘淡淡开口:“麻烦。”   马文才哑然。   三姑娘一双潋滟的杏眸里似乎染上了笑意,她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   三姑娘皱眉看着他。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一脸的谴责,有些心虚:“今日我爹要来。”他低声开口,“我爹的性子我知道,他不告知我便提前来,肯定是要瞒着我做什么事!”   三姑娘依旧看着他,面无表情,虽然觉得马文才的话不错,但是听壁脚的不正之风不能纵容。   马文才一脸的坚定。   三姑娘起身要走,被马文才一把拉住了袖子,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眼睛一挑,满满都是笑意:“葳儿,我知道你想听,本公子不介意带着你听一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把酒言欢   子肖父这句话,在马文才身上得到了验证。   马文才和他父亲至少有七分相像,这是王三姑娘对马太守的第一印象。   书房里王世玉和马太守在没有酒的情况下把酒言欢。按理说王世玉不大喜欢这些官僚,这毕竟是文人的通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都顾念着儿女,听他们的对话,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世玉兄,小儿自幼生就了一幅人憎狗嫌的性格,在书院的这些日子,还望你多担待。”   “衍之兄不必客气,我瞧着文才便很好,待人有礼,关爱同学,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   ……   听见两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你一句我一句,马文才轻轻弯了弯嘴角,笑睨着三姑娘。   “他们还要说废话到什么时候?”藏在柜子里的马文才低声问道。   三姑娘摇头。   马文才叹气:“我爹从来都没有肯定过我。”   三姑娘看着他眼里的落寞神色,摸摸马文才的脸:“乖。”   柜子里光线暗,三姑娘虽然没有看到马文才耳根的颜色,却还是感觉到了他脸上升高的温度。   三姑娘果断收回手。   然后听到王世玉开口,虽然看不到,三姑娘也能想象王世玉此时此刻一定是捋着胡须继续装高深莫测。   “葳儿自小就沉默寡言,看着有些呆,但其实她心里明白。更何况,葳儿一向体贴温柔,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孩,恩,不是我自夸,我家三个女儿,个个都不逊于男儿。”   天下的父亲眼中的女儿都是好的,所以王世玉话里的夸张和不实之处也情有可原。   马文才拼命忍住笑,冲三姑娘挑眉。   “看世玉兄便知道令爱一定才情不俗,兰心蕙质。”马太守客气一番,叹了口气,“文才这孩子,是我对他不住。”   马太守可能本来说的话五分真五分假,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懂了真情:“这孩子看似骄矜,又一向固执,去年端午他回来看我,我训斥了他一通,他虽然赌气走了,可是后来还是送来了我喜爱的吃食……”   王三姑娘猛然看向马文才,透过稀稀疏疏的光线隐隐看到马文才眼里有泪水。   似乎是感觉到了三姑娘的目光,马文才别过头去不让她看到。纵然他堂堂八尺男儿在三姑娘面前哭了不止一回,但他还是不想让她看到。   王葳知道他那别扭的性子,干脆也不说话。   柜外人谈天论地,柜中人昏昏沉沉。   之后两位父亲说了些什么,王三姑娘不知道,因为她再一次睡着了。   王三姑娘这种身处何种境地依然嗜睡如命的毛病的确得改改。   醒来早已经不在王世玉书房里那紧仄的柜子里,而是在后山的凉亭。   王三姑娘自然猜到她是怎么来的后山,她淡定自若的从马文才怀中起身,问道:“他们谈好了?”   马文才:“嗯。”   王三姑娘见他面色不佳,有些不解,按王世玉和马太守谈话的趋势,简直恨不得直接择日完婚……   王三姑娘拉了拉马文才的袖子:“文才兄?”   马文才把王三姑娘抱在怀里,叹气:“葳儿,他们谈好了。”   他低落的语气让王三姑娘心中一紧,哪里顾得上自己现在可是真真正正坐在马文才膝上。   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王葳,马文才勾唇轻笑:“你爹同意把你卖给我了。”   他眼睛里俱是笑意,连因为挑眉而有些邪气的眉也邪气的十分俊朗,低低的笑声带着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吹得三姑娘耳朵一红。   三姑娘脸皮厚不假,但是奈何她耳根子软。   马文才却在一旁纠结的打量着王葳,看了一番后突然开口:“葳儿,你竟然长高了!”   三姑娘灵活的推开马文才站在地上,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开口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才十五岁。”、   马文才总觉得三姑娘这句话意味深长的在嫌弃自己。   他决定忽略这些小事,又开口道:“你爹同意把你卖给我了。”   三姑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但愿能卖个好价钱。”   这会子马文才的脸彻底黑了,他看着浑然不觉的王三姑娘咬牙:“山长听到这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三姑娘果然是宜家宜室。   马文才和王三姑娘的婚姻大事,虽然已经定下,但完婚日期也被延至多年之后。其一,王三姑娘排行第三,自然不好越过两个姐姐。第二,马文才学业未成便先娶亲,传出去对他的品状排名和尼山书院的名声都不好。   王三姑娘对此喜闻乐见。   说实在的,落的如今这个结果,王三姑娘并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马文才今日未免太高兴了点。   王三姑娘心中腹诽,人生四大喜马文才今天一件没捞着还这么高兴。   就见马文才满脸的得意:“葳儿,原来我这么多年的努力我爹一直看在心里。”   “葳儿,原来我爹一直默默的关心着我,他只是不说罢了。”   “葳儿……”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马文才,没有说话。   只不过王三姑娘眼中的孩子,是不能沟通和不知所云的代名词。   三姑娘默默想,马文才是个不仅极度缺爱,而且极度缺心眼的人。   马文才看着沉默不语的三姑娘,皱眉:“葳儿,你不为我开心么?”   王三姑娘急忙开口:“我自然为你开心。”   马文才抱臂看着她,沉吟不语。   三姑娘心里默默想,马太守若是不在乎马文才,也不会独自拉扯马文才长大却并不续弦了……当然,也可能是马太守对过世的马夫人一往情深。   马文才缓缓开口:“其实我知道我爹的脾气,这些年他从不把别人送他的姬妾带回府,也算是顾着我了。只是,我总不能原谅他……”   马文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目之间的喜意消失不见,取代的是冷洌和肃杀。   “文才兄。”三姑娘唤他。   马文才回过神来,愣了一下,然后挑眉一笑:“我明白,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三姑娘却一点都不相信所有的都能过去,能轻描淡写过去的,都是不会再在意的。   但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他——因为马文才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同情。   “文才兄。”三姑娘笑着唤他。   马文才觉得王夫人怀三姑娘的时候一定吃了不少的梨子,所以三姑娘的笑颜每每让他想到梨花,浅浅淡淡,却很甜。   “虽然你人憎狗嫌,但我不嫌弃你。”   三姑娘的意思一贯的迂回曲折,但马文才懂了。马公子多年来一直在不合主流的道路上走的乐此不疲,他仗着身份也不屑于让别人喜欢自己,用他的话说:“让那些人喜欢我还不如让他们畏惧我。”   于是他勾唇一笑,默默将三姑娘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在脑后:“人憎狗嫌?”   看来三姑娘听壁脚也抓不住重点。   他别有深意的一笑,正要开口,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山伯,不知道我们的桃花能不能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放心吧。”   马文才皱眉,他刚想到常来后山的,不仅有他和三姑娘,还有梁山伯和祝英台。 作者有话要说:     ☆、心莲之心   后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藏两个人是没问题,但少不得听壁角的嫌疑。   这听壁脚之事么,也得分对象。至少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壁角,马文才是不屑于听的。   马文才和三姑娘对视了一眼,一拍即合,果断的从凉亭的一侧抄小路离开了此地。   山中灌木丛生,马文才走在前面,突然闻道一股香味:“好香。”   原来是灌木丛里开了零零落落的单瓣小白花,样子单薄了点。   三姑娘看过去,淡淡开口:“这是栀子,”她自言自语,“今年似乎开的早了些。”   马文才回头看她,有些意外的笑:“你还喜欢这些?”   三姑娘点了点头:“算是吧。”   马文才想想也是,天底下的女人没有不喜欢花的,虽然他认识的不多。   王三姑娘皱眉看着那些花:“不大够。”   马文才看着王葳皱眉,心里暗暗计划着干脆让马太守去买些栀子花送来……   三姑娘叹气:“做蜜饯不大够。”   马文才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蜜饯?”   三姑娘点点头:“栀子花做蜜饯治咳嗽最好。”   马文才看着一脸认真的三姑娘,默默叹了口气。   以前看到三姑娘给兰花浇水时一幅宁静隽永的样子,马文才以为三姑娘喜欢兰花,看她一幅子与世无争的样子似乎也应该喜欢兰花。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马文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巨伯兄说你倒是挺喜欢兰花?”   马文才发誓他这句话疑问的成分更多。   三姑娘不假思索点了点头:“算是。”   马文才万分纠结的开口:“兰花能吃么?”   就连许多附庸风雅的人都知道花中四君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当然,更不可以吃。   王葳摇头,又道:“可以入药。”她看了一眼表情诡异的马文才,叹了口气,“只是家中四人都喜欢兰花,可惜了。”   马文才也不自觉的跟着叹了口气,看来马統又要跑一趟了。   跟随梁山伯和祝英台回来的二人,三姑娘一向对五柳先生敬而远之,对于那个名唤“心莲”的姑娘也不大在意,书院那么大,若不费心思,作息不一致的人见面并不容易。   但三姑娘没想到,短短一日,她见了心莲姑娘两回。   第二回在医舍,同行的还有梁山伯和祝英台。   “这个王卓然实在是太过分了。”未进医舍,便已听到祝英台愤愤不平的声音。   对于祝英台这种经常处于书院风波中心的人,三姑娘的原则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可惜天不遂人愿,王葳一心想避,偏小蕙姑娘抬头看了一眼,俏丽一笑:“葳儿。”   三姑娘看着小蕙姑娘发自内心的笑容,默默叹息。   小蕙姑娘迎了过来,低声问道:“葳儿,那烫伤药你还有没有?”   王三姑娘点点头,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白瓶子并一个澄碧色的瓶子,把其中一个瓶子递给了小蕙姑娘。   小蕙姑娘咂舌:“阿姊这也太夸张了。”   自王三姑娘坠崖回来后,她的荷包里各种常备药物一应俱全,这自然是兰姑娘的手笔。三姑娘虽然十分赞同小蕙姑娘的话,但毕竟兰姑娘也是为她好,于是三姑娘开口道:“也不沉。”   对她来说的确不算沉,更何况都是兰姑娘的心血。   小蕙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拉着三姑娘进了医舍,将那瓶子递给了兰姑娘。   兰姑娘本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将瓶子里澄碧色的膏体倒了一些在一个碗中,均匀的涂在了心莲姑娘的手臂上。   王三姑娘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莲姑娘手臂上的烫伤并不算轻。   “心莲姑娘,你不要伤心,王大人向来古怪,除了梁公子打的水,其他人打的水他是不会用的。”苏安的声音响起,虽是劝慰,却隐隐带着一丝温柔。   三姑娘默不作声的看了一旁面带关切的苏安一眼,又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语的心莲姑娘,没有说话。   祝英台不满的开口:“苏安,心莲姑娘好心帮王卓然打水反被烫伤,你怎么能为他说话呢?”   兰姑娘正在给心莲姑娘上药的手一顿,但她并没有抬头。   谷心莲哀哀的看了苏安一眼,又对祝英台解释道:“我本是想替梁公子分担,谁知却又连累梁公子被王大人刁难……”   祝英台急忙开口:“心莲姑娘不必客气,山伯他一向为人仗义。”   苏安叹了口气,垂头沉默着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王三姑娘大致也明白了。   兰姑娘给谷心莲上好药,又把一整瓶药膏递给她,叮嘱道:“每日涂在患处,最好不要沾水。”又看了看她的脚,开口道,“没什么大问题,好生歇息两日便好。”   谷心莲接过药膏,谢过兰姑娘,刚起身便又跌坐在椅子上,站在一旁的兰姑娘急忙扶住她,叹气:“但你现在不能下地走路。”   谷心莲蹙了蹙眉,有些为难:“心莲说来书院充当劳役,如今刚来便这样,实在是对不起山长的大恩和梁公子的期待。”话一提到梁山伯,谷心莲满脸都是小女儿情态。   小蕙姑娘小手一挥,很是大气:“心莲姑娘你就好生养着吧,书院里的杂役多一个少一个影响不了什么的。”   兰姑娘轻咳了一声。   小蕙姑娘这话说的固然不错,但谷心莲心思细腻,并不是个大而化之的女子。果然便看到谷心莲的脸色一白。   小蕙姑娘是个直肠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看着兰姑娘关切的问道:“阿姊,你近日也咳嗽么?”   王蓝田的声音响起,无精打采的:“兰姑娘。”   不等兰姑娘开口,小蕙姑娘便连珠炮似的开口:“王蓝田,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王蓝田脸色腊黄,似乎更瘦了些:“我这几日又失眠心悸。”   小蕙姑娘摇头叹道:“亏心事做太多,遭报应了呗。”   兰姑娘扯了扯小蕙姑娘的袖子,本着医者的精神,问道:“最近和马公子可发生过口角?”   兰姑娘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可以理解成:“最近马公子可曾恐吓过你?”   王蓝田的脸色更苦:“没有。”   小蕙姑娘一幅果然如此的样子。   王蓝田一边跟兰姑娘说话,一边眼睛还不老实的乱瞟,然后他就瞟到了一旁低眉顺眼的谷心莲。   平心而论,谷心莲生的不错,眉眼精致,皮肤白皙,虽然是渔家女,但也是从小娇养长大的,估计没干过重活。也难怪王蓝田如今一副子□□熏心的模样。   “咳咳。”看兰姑娘一脸的尴尬,三姑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王蓝田反应过来,心虚的摸了摸脑袋,讪讪一笑。   小蕙姑娘一句话说的抑扬顿挫:“王蓝田,我看你这失眠也好治。”   王蓝田忍不住看着小蕙姑娘,一脸的期盼。   小蕙姑娘露齿一笑:“很简单,只要你每日多用些心思在书本上,少想些歪门邪道。”   王蓝田被她冷嘲热讽,也只能装傻充愣的一笑而过。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按这句话来看,王蓝田绝对是个“俊杰”。尼山书院的女人,除了这个新来的谷心莲,他哪个都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醉里落笔   五柳先生讲课的确十分的不拘一格,但也座无虚席。   当然,只要书院不是陈子俊讲课,一向都座无虚席。   陈夫子捋着山羊胡子,看着底下坐着的王家三姊妹,语气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也没见小蕙这么的好学……”   毕竟五柳先生名气大,学识广,虽然不至于妇孺皆知,但身为读书人却都听过五柳先生才学渊博。更何况陶渊明一向行踪不定,可遇而不可求。   小蕙姑娘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既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自然也不忍自家姊妹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三人便做了旁听生。   但陈夫子还是苦口婆心的嘱咐学子们:“五柳先生讲课实在难得,你们上课时一定要专心,万万不可调皮……”   学舍里的一众学子齐齐开口:“夫子放心,学生明白。”   当然,五柳先生一进门,学舍的气氛顿时便变了。不是学生调皮,而是五柳先生抱着一坛酒悠悠然走了进来。   陶渊明待人随和,因此便有学子开口疑问:“先生带酒来,莫不是这酒里也大有文章?”   陶渊明高深莫测的一笑:“这酒自然大有意趣。”他把酒轻轻放在桌子上,哈哈一笑,“今日我们来切磋书法。”   学子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马文才皱眉看着陶渊明:“先生既要教学生书法,拿酒做什么?纵然先生嗜酒,也万万不该如此。”   祝英台开口道:“文才兄,陶先生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陶渊明爽朗一笑:“祝英台说的不错。书法讲究随心所至,出自天然。当年兰亭诗会,王右军因醉酒而作《兰亭集序》。老夫拿酒来,便是要你们领略这书法的真正意趣。”   小蕙姑娘忍不住忧心忡忡:“我总觉得陶先生的话有哪点不对。”   兰姑娘抿嘴一笑:“看似有理,却又无理。我是不大懂这些,葳儿你觉得如何?”   坐在兰姑娘前面的荀巨伯听到兰姑娘的话,桃花眼一勾,回头一笑。   兰姑娘的白皙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一抹绯红。   三姑娘看在眼里,也只能默默叹气,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啊!   兰姑娘疑惑的唤道:“葳儿?”   王葳回过神来,开口道:“凡事总有意外。”   荀巨伯闻言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继续专心致志的听课。   兰姑娘抿嘴一笑:“是了,若是都像你这样的,酒还真不管用。”   王三姑娘面无表情,其实她适才是说有的人一杯倒,连清醒都难,怎么提的动笔。但兰姑娘既然误会了,她索性也不解释,反正意思一样,殊途同归。   学院里的学子一听这话,个个跃跃欲试。一杯倒的马文才冷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然后拂袖而去。   兰姑娘叹气:“陶先生纵然高才,可惜我们倒是无缘了。”   小蕙姑娘也托着腮愁眉苦脸:“可惜了。”   醉酒纵然能出书法佳作,但酒令智昏,未出阁的姑娘公然醉酒总是不好。   眼见学舍里一时之间酒味扑鼻,三姊妹也默默自后门离开了此处。   小蕙姑娘仰天长叹:“哎,我好不容易想听回课,谁料到陶先生讲课如此别致。”   兰姑娘看着小蕙姑娘一笑:“以后还会有机会的,陶先生又不是明日便走了?”   小蕙姑娘摇头晃脑:“阿姊你不知道,我这读书的心情也是随心所至,出自天然。”   兰姑娘忍俊不禁:“你呀你,伶牙俐齿的。”她又看向默默跟在一旁的三姑娘,莞尔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书法这东西十年磨一剑,陶先生无非是教一个方法,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   兰姑娘一向是个舍得的人,她既认定了研习医法,便不肯为别的事分心。   小蕙姑娘释然一笑:“阿姊说的没错,葳儿,你不是要学做蜜饯,我教你啊。”   小蕙姑娘如今也似乎认定了自己的目标,很是执着。   在一贯没什么耐性的小蕙姑娘表示自己要倾囊相授的时候,王三姑娘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在半吊子师父小蕙姑娘的指点之下,三姑娘终于磕磕绊绊的完成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罐蜜饯。   小蕙起初看着那个罐子便瞠目结舌:“这么大的罐子?”   三姑娘面色镇静:“嗯。”   小蕙姑娘以过来人的语气叹气:“那你要多放几天。”   王三姑娘依旧面不改色:“嗯。”   小蕙姑娘托着腮帮子思索了一会:“葳儿,我们可以把蜜饯放到阿姊放药膏的地方,到时候拿出来冰冰凉凉的多好。”   小蕙姑娘的提议甚好。   于是,小蕙姑娘鬼鬼祟祟的带着抱着坛子走的不疾不徐的三姑娘一路向兰姑娘平时放药膏的地方——自然是因为水多而格外阴凉的竹榭。   “葳儿,你这样光明正大的好么?”   三姑娘沉默的点点头。   小蕙姑娘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为什么总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小蕙姑娘没说话,小蕙姑娘以前绝对瞒着他人私藏过吃食。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的小蕙姑娘浑然不觉的大步向前,然后:“咦?”   香樟树下,马文才拿着一本书静静坐着,抬头看向来人,黑眸里一瞬间光华流转,嘴唇虽然依旧紧抿着,却能看出他眼角的喜意。   不用满座衣冠胜雪,荒烟蔓草,他一人独白,已然惊心动魄。   三姑娘也静静看着他,心中思忖道,马文才不仅人憎狗嫌,还人模狗样。   马文才慢慢收了书本,勾唇一笑,眉稍满是得意:“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小蕙姑娘已经习惯被马文才忽略,但她头一回觉得被忽略也挺好。看了看这个,看了看那个,小蕙姑娘对了对手指,心中纠结。   然而三姑娘并没有因为儿女情长而乱了心智,她回了马文才一个笑,抱着罐子先进了竹榭。   小蕙姑娘急忙开口:“我刚刚想到阿姊找我,麻烦你转告葳儿一声。”   马文才点点头,觉得不用自己转告,因为小蕙姑娘的声音不小。   小蕙姑娘慌慌张张的跑走了,留下在一头雾水的马文才和默然无语的三姑娘。   三姑娘默默看着马文才:“兰亭诗会喝酒的人并非王右军一人,但也只有一个王右军能写出《兰亭序》。”   马文才如今对于理解三姑娘的话已经驾轻就熟,他勾唇一笑:“我知道。”   三姑娘皱眉看着他:“那你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做甚么?”   马文才还是笑,答非所问:“嗯。”   三姑娘沉默不语。   马文才突然开口问道:“葳儿,你刚刚抱的是腌的蜜饯?”   三姑娘点点头。   “给我的?”   三姑娘点头又摇头:“有你的,还有阿姊的。”   马文才心满意足的点头,他听三姑娘讲话一向喜欢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马文才如今愈来愈懂得何谓“知足者常乐”,且不说婚事八字虽画了一撇,那一捺却说不定要等个三年五载,就说这三姑娘的蜜饯没到手,他便一副子志得意满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欠抽。   当然,整个尼山书院想抽他的人虽多,但还真没有人敢抽他。   荀巨伯如今和马文才颇有些惺惺相惜,见到马文才吃着餐饼还一脸莫名的笑倒是猜到了几分,鲜见的没有打趣他。荀巨伯暗地里想道,王家的女儿的确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当然兰姑娘兰心蕙质,温婉可人……   王蓝田默默咽下了手中的餐饼没敢说话,他眼拙,实在看不出马文才冷笑和其他的笑有什么区别。   如坐针毡的王蓝田瞄见一个熟悉的浅黄色身影,轻轻给一旁的秦京生递了个眼色,秦京生会意,两人先后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出手调戏   那黄衫女子不是旁人,而是谷心莲。   王蓝田和秦京生出去的时候,谷心莲正在跟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说话,或者说,是她在跟梁山伯说话。   王蓝田冷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秦京生也开口道:“就是,蓝田兄,我看着那渔家女倒也挺有自知之明,倒是跟梁山伯那穷小子看对了眼。”   王蓝田阴恻恻开口:“看对没看对眼都不要紧,看对了眼也没用,他梁山伯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   秦京生忙陪笑道:“是,是。”   那边谷心莲正在跟梁山伯说话:“心莲自来到书院,便给梁公子添了不少麻烦,让梁公子费心了。”   梁山伯纵然在男女之事上愚钝,但屡次被祝英台打趣调侃,也隐隐觉察出来谷心莲的心思,听她如此说,笑道:“心莲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何必客气,更何况,你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讲什么麻烦。”梁山伯说到这里,扯了扯在一旁只顾低头笑的祝英台,“对吧,英台?”   祝英台被梁山伯一扯,抬头粲然一笑,看的梁山伯一怔:“山伯说的对。”   祝英台的一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却当真是光彩夺目,不独梁山伯,连谷心莲并王蓝田等人都看的一呆。   谷心莲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祝英台。   秦京生愣了半晌,才开口:“若祝英台是个女子,比小玉都不差。”   王蓝田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斜睨了一眼秦京生:“小玉是谁?”   秦京生自觉失言,急忙解释道:“没有什么小玉,蓝田兄你听错了。”   正如马文才懒得管王蓝田的私事,王蓝田也不会问秦京生的私事。所以王蓝田见他反应这么大,只是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   此时梁山伯和祝英台已经离开,留下谷心莲一人背对着二人垂头而立,削肩细腰,楚楚可怜。   王蓝田迈着纨绔子弟特有的步伐走了过去,邪邪一笑:“谷心莲?”   王蓝田皮相不差,收拾收拾也是眉清目秀,但如今作这幅流氓样子着实算不上好看。   不得不说,王蓝田此人在调戏姑娘一道上只粗粗学了个表象,殊不知这对象得精挑细选,又要将调戏融于平淡,才能皆大欢喜。当然,生就了一双桃花眼的荀巨伯眼角一勾,就比王蓝田说十句话顶用。   谷心莲此时完全没有刚才那副楚楚的样子,她看了一眼王蓝田,转身便走。   王蓝田哈哈一笑:“本以为是朵娇柔的花,谁知却是带刺的,巧了,大爷我就喜欢带刺的。”   他对谷心莲的背影喊道:“谷心莲,你逃不出我王蓝田的手心。”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蕙姑娘的声音:“王蓝田,你在做什么?”   王蓝田转过身来,秦京生低着头不敢看他,怒目而视的小蕙姑娘和表情淡淡的王三姑娘都看着自己。   王蓝田顿时心里发怵,当然不是因为被撞破调戏姑娘,而是他在纠结那句“大爷我”三姑娘听到了没有。   小蕙姑娘不屑的看了一眼王蓝田,翻了个白眼:“王蓝田,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我要告诉我爹去。”   王蓝田很是嘚瑟的笑道:“那你去啊。”   小蕙姑娘摸不清楚王蓝田今天胆子怎么这么大,把三姑娘拉到了一边,问道:“王蓝田今天怎么这么猖狂?”   三姑娘静静开口:“书院又没有明文规定。”   尼山书院虽然有女眷,但书院的学子从来是有贼心没贼胆,况且大半学子的亲事不由自己,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的确没有明文规定不许调戏良家妇女。   小蕙姑娘愁眉苦脸,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去报官?”她转瞬间又垮了嘴角,“也不行,那书院的名声怎么办?”   三姑娘默不作声看着小蕙姑娘,又扫到笑得春花灿烂的王蓝田,开口道:“以暴治暴。”   本来要走过来的王蓝田生生转了方向,头也不回的溜了。   果然,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还是用武力解决最简单。   三姑娘看着目瞪口呆的小蕙姑娘,默默叹气。   小蕙姑娘托腮看着三姑娘,“我觉得你似乎对心莲姑娘的印象不大好。”   王三姑娘静静开口:“我喜欢的人不多。”   谷心莲算是她不喜欢的人中比较拔尖的一个。至于为什么不喜欢,三姑娘想,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   小蕙姑娘细细一想也是,王葳对大部分人都是淡淡的。   不过小蕙姑娘拖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不喜欢就不喜欢,我总觉得她也不大喜欢我们。”   小蕙姑娘是个爽利人,一贯心直口快。   三姑娘点点头。   小蕙姑娘甜甜一笑,笑容没多久就消失了:“葳儿,刚才阿姊是不是让我们去喊爹用饭?”   王三姑娘沉默的点点头,然后被风一样的小蕙姑娘拉着在书院里吹了一阵……   山长的院子前,小蕙姑娘气喘吁吁,心有余悸的拍了拍的胸脯:“还好。”   三姑娘默默从荷包里找出了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小蕙姑娘,然后看着小蕙姑娘一脸欣慰的笑变成了不甘的表情:“为什么你不喘?”   三姑娘开口:“我反应慢。”   小蕙姑娘郁闷着脸看向院里,惊讶的“咦”了一声:“王卓然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蕙姑娘一脸的好奇神色:“葳儿,我们走进一点,若他为难爹爹,我们也好出手。”   小蕙姑娘这番话声情并茂,甚有道理。   两人在禁闭的窗子前站了,听到王卓然正在控诉陶渊明的荒唐之举。   小蕙姑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多大的人了还告状!”   王世玉像是哄孩子一般,默默听王卓然带着浓厚感□□彩叙述完事实,了然一笑:“原来是为这事。你误会渊明了。”   然后听到王卓然不满的说山长包庇陶渊明,突然便顿住:“山长从哪里得来的?不错,笔走龙蛇,篇篇都是精品。”   王世玉解释道:“我哪里能有这么多的名家之作,都是孩子们写的。渊明深知书法不能滞于行,而是抒其意,故此才在课上让孩子们喝酒。”   事已至此,王卓然也无话可说,只得闷闷开口:“陶先生讲课的确不拘一格。”   他既然告状不成,又和王世玉话不投机半句多,便要离开,谁知接二连三打了几个喷嚏。   王世玉见状开口:“王大人不生气,反倒生病了不成?”   见王卓然离开,小蕙姑娘和三姑娘才进屋,装模作样的行了一个礼:“父亲。”   王世玉捋着胡须看着他们笑:“小蕙啊,你自个爱听壁角,还带着葳儿和你一道听壁角。”   小蕙姑娘见被拆穿,急忙转移话题:“爹爹,果然醉酒能写好字么?”   王世玉仔细收好那几张纸笑道:“不经历苦练,莫说一杯酒,纵然是一坛酒都没用。”   小蕙姑娘不在意的一笑:“果然我不是笔走龙蛇的命。”   王世玉无可奈何的笑:“且不说王家七郎写尽十八缸水,当初葳儿练字把纸悬于墙上你也知道,书法虽靠天赋,但也绝非是一朝一夕便可大成。”   三姑娘淡淡瞟了一眼山长手中的纸,默默盯着王世玉看。   王世玉轻了轻喉咙开口道:“我只说是孩子们的,又没说是哪些孩子们的。”   小蕙姑娘也觉察出了不对,看着王世玉一脸的不可置信:“爹爹,这些字……”   王世玉无奈一笑:“此事便过去吧,书院最近事情够多了。”   三姑娘也轻轻扯了扯小蕙姑娘的衣袖。   小蕙姑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跺了跺脚,倒也没说什么。   毕竟么,人生难得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执迷不悟   翌日,兰姑娘和王葳采药回来,路过山路上的石头,看到陶渊明正在教学子们作画。   陶渊明负手而立,宽袍博带,衣冠风流,哪里还有那个卖茶大叔的样子。   兰姑娘抿嘴一笑:“陶先生讲课如此别致,陈夫子又该不满了。”   一个不拘礼法,一个循规蹈矩,的确有的一争。   兰姑娘笑语盈盈,微微一侧脸,姣好的面容便如临水照花,俨然一幅水墨画。   果然临着山路的荀巨伯也看到了,微微有些失神。   三姑娘心中想到,估计荀巨伯今日作的画也不得不敷衍了事。   突然听到陈子俊的声音响起:“兰姑娘……兰姑娘……”   看着陈子俊跑的气喘吁吁,兰姑娘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三姑娘默默扶了兰姑娘一把,然后呆了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陈子俊慌慌张张,丝毫顾不得仪态:“兰姑娘,快跟我去看看吧,王大人病重,看起来不好了。”   兰姑娘一愣,也顾不上平时的风度。赶紧跟着陈子俊跑了回去。   王卓然看起来的确不大好,躺在床上气若游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偏偏又脸颊通红,晕若桃花。   兰姑娘望了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微微皱眉,但还是细细诊断了一番。   王葳端来了热水,看着兰姑娘净手时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陈子俊耐不住性子开口:“兰姑娘,王大人怎么样?”   兰姑娘开口道:“是桃花癣。”   陈子俊疑惑道:“桃花癣?”   兰姑娘解释道:“这病能不能治,尚且不好说。但凡他用过的东西并接触过的衣物,都要经过热水浸泡,弄不好会传染的。”   陈子俊急忙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埋怨道:“既会传染,你怎么不早说。”   兰姑娘看着陈子俊的背影蹙眉:“这人怎么这样。”   三姑娘不以为意的开口:“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更何况,陈子俊和王卓然是利字所始,自然是利字所终。   正在这时,梁山伯和祝英台赶了过来,梁山伯也顾不上自己衣冠不整,问道:“王大人怎么了?”   兰姑娘抿嘴:“是桃花癣。”   祝英台有些惴惴:“桃花看着这么美,却会过这么严重的病毒给人……”   兰姑娘摇头解释道:“并不是桃花的错。此症是阴邪入体,内感风寒,发病症状面若桃花,故此得名。”   祝英台这才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桃花的缘故,正心中不安呢。”   梁山伯依旧愁眉不展:“王大人最珍视自己的容貌,如今得了桃花癣,若毁了容,恐怕比死还难受。”   兰姑娘沉吟不语,突然转身便走。   三姑娘看她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跟上。   医舍里,兰姑娘把书卷扔到一遍,叹气:“不成。”   三姑娘接过书一看,所记载的方法虽然可行,但所需药材医舍里却没有。   兰姑娘蹙眉开口:“葳儿,我去山下一趟,看看山下药材铺里是否有此药,你替我守着医舍。只是,希望不大。”   她又道:“帮我把医舍现存的白头翁和地榆交给苏大娘,让她熬出来给大家分着喝。”   三姑娘点点头,又叮嘱道:“阿姊小心。”   兰姑娘叹气:“但愿王大人能逃过一劫。”   王葳抱着准备好的药材去厨房,还未进去就看到祝英台急匆匆走出来,见到王葳,问道:“三姑娘,医舍里可有蔷薇硝?”   王葳摇头:“没有。”   祝英台失落的开口:“苏大娘说民间偏方里蔷薇硝可医治桃花癣。我以为这里会有。”   正巧苏大娘出来,见状笑着开口:“正是呢,三姑娘这是?”   王葳将药材递给她:“阿姊说用这些熬成药给大家喝了。”   苏大娘急忙接过,叹道:“兰姑娘真是细心。”   祝英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我还是去找心莲姑娘吧。我见她那里有蔷薇硝。”   三姑娘皱眉思索,兰姑娘用药之前总会检验药性,才敢施药。她便开口对祝英台道:“我同你一道去。”   祝英台看到谷心莲刚刚往后山的方向跑去,还未找到谷心莲,就看到马文才在后山,看着那股清泉,叹气。   祝英台便问:“文才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文才回过身,一眼便看到了静静看着自己的三姑娘。   他摇了摇头,笑道:“只是感叹我发现的泉水,大家做的竹阀,名声却都让梁山伯得了。”   祝英台听到这话,鲜见的没有反驳,而是讪讪笑了笑。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三姑娘开口,祝英台便答道:“王大人得了桃花癣,我们去找心莲姑娘要蔷薇硝。”   三姑娘点头。   马文才便开口道:“我同你们一道去。”   祝英台急急忙忙在前面走,马文才拉了一把三姑娘,一脸认真的叮嘱道:“谷心莲不是个简单角色,你要小心。”   王三姑娘看着马文才格外严肃的样子,不自觉弯了弯眉眼:“嗯。”   马文才一脸的严肃认真倾刻之间被笑意所取代:“葳儿,你应该多笑笑。”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累。”   马文才哑口无言,突然抬头冷冷一笑:“还真不是个简单角色,因为两句话便要置人于死地。”   王三姑娘看去,原来是谷心莲站在溪边竹桥之上,手里拿着一个瓷瓶子,似是要把瓷瓶子丢进水里。   祝英台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见她这般,大呼:“不要。”   然后谷心莲干脆利落的把瓷瓶子扔进了水里,转过身来面色冷淡。   祝英台一急,也顾不得其他,便要下水。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不用蔷薇硝也行。适才过来时看到路边长了草乌,也能治桃花藓。”   谷心莲脸色一白,祝英台长舒一口气,又道:“既然草乌能治桃花癣,兰姑娘为何不说?”   三姑娘已然往回走去,听了这话皱眉开口道:“草乌生在北方,医舍没有,药铺也未必有,没有把握的话我阿姊不会说。”   如今这草却莫名其妙生在杭州的山上,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祝英台也是一时情急,听了这话便不再开口。   又听到谷心莲开口道:“我真不明白,那个狗官三番五次难为梁公子,你为何要救他?”   祝英台叹气:“不是我要救他,是山伯要救他。而我,不愿意他不开心。”   三姑娘远远听到,微微皱了眉头,默默走到一棵树下,半跪在地上。   马文才见状,大步前去,拦住三姑娘:“我来。”   三姑娘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却也不阻拦他,突然来了一句:“饮水思源,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马文才顿时心情大好。   她看了一眼三姑娘,冷哼一声,不在意的笑:“其实我不才不在意这些,他为人比我好,自然别人会感激他。不过,算你聪明。”   王三姑娘诧异的看着马文才,原来他都知道。   马文才冷哼一声,微微有些不满的开口:“本公子可不傻,人情世故比你懂的多。”   三姑娘默然看着他,有些头疼。   果然,马文才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药草,一边不屑的挑眉开口:“哼,本公子做该做的事,只求无愧于心,至于那些人的感激,我要来何用?”   这话前半句倒不错,后半句就……   所以说,一个人有人憎狗厌的脾气不怕,就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执迷不悟的在人憎狗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最可怕的是,王三姑娘觉得她十分欣赏马文才这种气概,执迷不悟的气概。 作者有话要说:     ☆、良药不苦   《论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是看着庭院里暴躁异常毁坏花木的王卓然,三姑娘觉得,即便是金科玉律,也总有个意外。   梁山伯在一旁看着发怒的王卓然束手无策,看到拿着还沾着泥土的草乌走过来的马文才和王葳,眉间一喜,急忙迎了过来:“王姑娘,你们可是寻到了方法来治这桃花癣?”   狂性大发的王卓然听了这话,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尖声问道:“我这病能治么?”   半吊子医者王三姑娘淡淡开口:“阿姊只说难治。”   马文才解释道:“兰姑娘说,将这草乌磨碎了敷在脸上,便可治桃花癣。”   王卓然闻言先是一喜,又环顾四周看不到兰姑娘,用手帕掩了掩嘴,问道:“她人呢?”   深知王卓然性子的马文才无奈开口:“适才山中并无草乌,因此兰姑娘下山为大人寻药去了,谁知后山上却生了这种药。”   王卓然这才故作矜贵的勉强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那药,皱眉:“真是难看。”   梁山伯温和的劝道:“王大人,良药苦口,虽然难看了些,但却有利于大人的病情。”   王卓然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再挑三拣四,当然,经过一番大起大落的王卓然也没有什么机会挑三拣四了,在翻了一个白眼之后,他晕了过去。   梁山伯费力的将王卓然扶到了房间,一转身看到马文才端着碗和捣药的罐子刚到门口,而三姑娘站在桌边,表情平静的用手将手中的药碾碎。   梁山伯惊诧之余还未说话,马文才已然皱眉唤道:“葳儿。”   三姑娘转身看到紧皱着眉头的马文才,开口道:“咦,这里竟然有药杵?”   “刚才苏安送来的。”   马文才觉得,三姑娘有时候还是挺机灵的,于是眉头皱了几皱的马文才还是决定原谅三姑娘这种时时刻刻让人操碎心的行为。   药舂和药杵都已经备齐,三姑娘被马文才赶去洗手,然后马文才皱眉拿起药杵开始捣药。毕竟隔三差五的去医舍,马文才还是知道怎么捣药的。   梁山伯瞠目结舌。   马文才不耐烦的看他一眼:“还杵着做什么,你不是要照顾王大人么,去打些热水来。”   梁山伯不在意的一笑:“是。”然后出门去打水。   三姑娘洗了手回来,顺带抱了一罐子苏大娘熬好的药,看到马文才捣药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不巧马文才抬头,两人视线相交,三姑娘突然有点心虚。   心虚的三姑娘抱着药罐子进去:“阿姊嘱咐,每人都要喝。”   马文才瞥了一眼,来之前王葳便说桃花癣会传染,想必这便是防止传染的药了。   正巧梁山伯端着热水过来,温厚的一笑:“文才兄,洗洗罢。”   马文才点头,正要挽起袖子,手刚挨到袖子又停了下来:“不了。”   三姑娘在一旁将药罐子分倒进碗中,听到这话,默默盯着他。   梁山伯看到药汁,劝道:“还要喝药呢。”   马文才瞥了一眼王葳,勾唇一笑:“无妨,本公子有的是办法。”   梁山伯不解的搔了掻头,但也没说什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苦了脸:“真是良药苦口啊。”   三姑娘默默将药汁一饮而尽,然后端起了桌子上和了醋的药泥走向王卓然躺着的地方,还不忘凶坐在那里的马文才:“不许过来。”   然后,马文才便一脸笑意的乖乖坐在那里,梁山伯却被吓的呆在了那里。   三姑娘面无表情的迅速把药泥涂在了王卓然脸上,然后果断的抽身离开了床边。   清醒过来的梁山伯开口问道:“兰姑娘说是内症,单用药外敷便可以么?”   三姑娘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梁山伯一时之间消化不了三姑娘的话,又是一呆。   马文才冷冷开口道:“医书上写的便是这样,你有意见么?”   梁山伯温敦一笑:“文才兄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却见三姑娘把手中的碗在桌子上一放,皱眉看着马文才:“喝药。”   梁山伯见状开口道:“文才兄,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是乖乖洗手喝药,不要逞强了。”   逞强的马文才看了一眼梁山伯,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三姑娘忍住内心的暴躁,默默端起了桌上的碗,决定先礼后兵。   马文才在庭中的石桌边一坐,然后静静看着三姑娘面无表情的把药端了过来:“喝药。”   马文才眉一挑,嘴一勾,手一摊,开口便是无赖的语气:“你喂我。”   三姑娘这辈子最讨厌小孩子,尤其是那种熊孩子。但三姑娘看了看马文才,还是默默的把碗端过去,抵在了他唇边。   马文才眼角笑意加深,就着三姑娘的手将那颜色不好看,味道不好闻的药汁子一饮而尽,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好喝。”   当然,以王葳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耳根又红了。   三姑娘干脆利落的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去洗手。”   马文才这才起身,不在意的看了看被药汁染上色的手,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施了一个礼:“山长,师母,兰姑娘,小蕙姑娘。”   王三姑娘端着碗默默转身,果然看到一脸无奈的师母,佯装镇静的山长,低头浅笑的兰姑娘以及抬头望天的小蕙姑娘,然后静默了。   兰姑娘本着医者仁心开口道:“我去看看王大人是否已经安然无恙。”   小蕙姑娘疑惑的开口道:“阿姊你不是已经去过一趟了么?”   兰姑娘温婉的笑了笑,转头看到王葳,又道:“葳儿,听祝公子说你在后山寻到了草乌?”   三姑娘点点头,又道:“我做了标记。”   兰姑娘眼睛一弯:“如此甚好,我刚才在药铺里买药,可是费了一番周折呢。”   经过兰姑娘有意无意的转移话题,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山长轻轻咳了一声:“此次王大人生病,葳儿和文才都辛苦了。”   马文才少有的谦虚道:“文才不过略尽绵力,给葳儿打下手罢了。倒是兰姑娘、葳儿,还有山伯兄费心更多。”   山长:“咳咳咳。”   王三姑娘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马文才和山长打机锋,果然读过兵书的人还是不可小觑。   然后师母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这次的事情,孩子们都辛苦了。文才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也不容易,只是这碧桃亭并不算偏僻……”   王世玉捋着胡须:“咳咳咳。”   师母自觉失言,慈爱的看着马文才笑了笑。   王三姑娘默默想,果然天下间的奇人都不爱显山露水,王夫人绝对是闺阁中的奇女子。   小蕙姑娘一头雾水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提出了一个让大家都开心的问题:“山里药材什么都不齐全,王大人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呢?”   王世玉捋着胡须高深莫测的一笑:“小蕙说的对,说的对啊!”   小蕙姑娘犹不知她自己说的话为何让山长如此开心,就见兰姑娘抿嘴一笑。   尼山书院有好事者计算过,除了祭孔大典,山长出现在书院的其他地方的时间,大致不超过半个时辰,这次亦然。   于是小蕙姑娘便拉着兰姑娘问道:“爹为什么那么开心?爹刚才看到马公子时,明明和刚才看到荀公子差不多……”   心直口快的小蕙姑娘无意之间又透露了不得了的秘密。   三姑娘默默接了一句:“水泼多了就习惯了。”   然后看到马文才抵唇轻笑,后知后觉的王葳终于发觉兰姑娘的脸已是色如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游湖之约   王卓然终于离开了书院,而且几乎是被王世玉打包送走的,虽然书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路送他到山门口,但还是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南风熏人,吹醒了一脸憔悴的王卓然。   睁眼眼便看到自己几个陌生人抬着的王卓然有些惊恐:“我死了么?”   一旁跟着的陶渊明没好气的开口:“不过是桃花癣,看你那贪生怕死的样子?”   王卓然看到陶渊明,欣慰的舒了一口气。   然后王卓然环顾了四周之后又开始不满:“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就听到王世玉真诚而愧疚的语气:“ 王大人大病初愈,自然要好生将养,只是这山中东西不齐全,王大人身体矜贵,还是去城中静养吧。”   王卓然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王世玉虽然心里不大满意,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又问陶渊明:“梁山伯呢?”   陶渊明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又找人家做什么?他为了照顾你都累倒了。”   抬着软床的人不理会王卓然有气无力的折腾,径直向前走,王卓然还是挣扎着说了一句:“陶先生,替我向梁山伯道一句谢。”   陶渊明冲他摆了摆手,哈哈一笑。   自王卓然走后,尼山书院桃花更是灼灼。没多久碧桃落了,书院里几年没开的合欢花也重又开了花,绿荫如盖,南风偶尔吹过夹带的落花也煞是喜人。   若再有个枯木逢生,恐怕王卓然真要欲哭无泪了。   临近端午,兰姑娘在医舍准备驱虫的药包,正巧师母前来给姊妹三人送香包,便留下来说了一会话。   贤良淑德的小蕙姑娘将煮好的清火茶端进来分给大家喝,然后满脸期待的看着三人的脸色:“好喝么?”   师母轻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到一旁,很是欣慰的一笑:“小蕙最近很是体贴人。”   小蕙姑娘眉开眼笑的同时的时候还不忘重申道:“娘,我一向体贴。”   兰姑娘今日穿了一件蓝布印花裙,像是诗中走出来的人物。这种浅灰蓝色印花裙,是用蓝草染的,又称草木染,在民间很是常见。然而穿在气质如兰的兰姑娘身上,又在世俗之中多了一种静好的气质。   兰姑娘低头浅笑:“是,小蕙一向可心。”她又看向茶盏中琥珀色的茶水,问道:“陈皮,甘草,还有什么?”   小蕙姑娘惊诧的瞪大了眼,然后又微微有些得意:“当然是梅子酒。”   三姑娘默默低头看了白瓷盏中琥珀色的水,感叹小蕙姑娘真是天纵奇才。   兰姑娘也不禁笑了:“是了是了,是小蕙最爱的梅子酒。”   师母看了一眼浅笑连连的兰姑娘,含笑开口道,“兰儿啊,你也该学一些女红针凿了。”   兰姑娘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浅笑道:“娘,院子里的药材还没有收,我去收。”   小蕙姑娘拍了拍脑袋:“我去给爹爹送茶。”   师母有些孩子气的将茶盏重又端起,然后愤愤看着兰姑娘的背影:“你们三人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默默坐在一旁的王葳看了一眼悬在身上画风清奇的香包,决定继续喝茶。   师母突然开口道:“葳儿,今年端午休假你准备做些什么?”   三姑娘默然良久,才答道:“看家。”   师母低声细语:“葳儿,西子湖的十里风荷极美,曹子健写‘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   师母的意思是:“葳儿,你可以去看看。”   正巧这时候马文才下学来了医舍,听到这话,拱手施了一个礼:“我自幼生长在杭州,然而却一直无缘欣赏西子湖的风光,正想趁着休假去看看,如今倒是巧了。”   果然就见到师母抿嘴一笑,很是温柔:“我正担心葳儿一人会无聊呢,如今倒是正好。”   自喂药事件之后,马公子当着任何人的面都毫不顾忌的唤三姑娘“葳儿”,喊的全书院的人都明白他们二人关系不寻常却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王世玉暂且接受不了的事情,师母却很快的适应了,她细细打量了一眼穿着黑色绸衣,玉树临风的马文才,慈爱的开口:“文才一直是个用功的孩子,连西子湖竟然都没有时间去,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散散心。”   被二人忽略的王葳看了看笑得满面慈爱的王夫人以及志得意满的马文才,继续保持缄默。   王夫人前脚刚走,马文才顿时就换了一个样子,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盏喝茶。   马公子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医舍的外人了。   “葳儿,去年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兑现。”   三姑娘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看着马文才很是真诚的开口:“秋后算账是不对的。”   三姑娘明明自觉理亏却还要故作镇定扯歪理的时候,让人又爱又恨。   马文才心里早就干脆利落的缴械投降了,面上还要一副子算你识相的样子:“哼。”   不等三姑娘有所反应,马公子便意味深长的一笑:“现在还不到秋后,以后有的是时间。”   自从马太守跟王世玉订下这一桩婚事之后,马文才最喜欢说“来日方长”之类的话,这让暂且无名无分的荀巨伯心里很是不好受。   于是抱着一筐药材的荀巨伯桃花眼一勾,叹气:“前路漫漫,文才兄的秋后的确还早着。”   马公子瞥了荀巨伯一眼,冷冷一笑:“聊胜于无。”   荀巨伯觉得他还是不要和马文才有过多的交流为好。   捧着茶盏的三姑娘淡淡开口:“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   荀巨伯和马文才齐齐看向王葳,前者面色僵硬,后者勾唇一笑。   抱着药材进来的兰姑娘听到王葳的话,低头浅笑。   兰姑娘一笑解千愁,于是荀巨伯微微一笑,也不跟他们计较,抱着药材向几案和药橱走去,一副子明月清风与世无争的德行。   马文才得意的翘起了嘴角,三姑娘这种唯亲不唯理的性格,在有些时候很能慰贴人心。   眼巴巴看着兰姑娘和荀巨伯默契十足的样子,王三姑娘叹气:“一失足成千古恨。”   果然,泼水容易,痛痛快快泼水不容易……注定泼三次水的山长,整日里愁肠百结,千回百转,也是理所当然的。   恰逢一袭粉衫梳着麻花辫的小蕙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医舍,看到马文才面色一垮,再看到荀巨伯,脸色一黑。   小蕙姑娘忍不住开口道:“陈夫子和陶先生最近布置了那么多课业,你们还天天往这里跑!”   正在捣药的兰姑娘闻言看向一旁切药材的荀巨伯。荀巨伯不疾不徐开口道:“费时多不如费心多,兰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稳居品状排名第四的荀巨伯的确心里有数。   兰姑娘无奈叹气:“晚上熬夜对身体不好。”她别过头小声开口道,“病了可怎么办?”   小蕙姑娘接话道:“反正阿姊你医术高么……咦,似乎这么说不大好。”   小蕙姑娘声音越来越低,然后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王葳,欢欢喜喜的开口道:“葳儿,爹爹说过几日建康城里有人要来。”   三姑娘默默看了一眼欢欢喜喜而又含羞带怯的小蕙姑娘,很是忧伤。   小蕙姑娘神神秘秘的把三姑娘拉到了一边,激动之于还有一丝的紧张:“听说随行的还有河东卫氏的人。”   河东卫氏,虽然如今已经不复旧日的风光,但卫伯玉、卫玠的余辉仍在,卫氏的子弟,无一不是珠玉般的人物。   小蕙姑娘语气里满是怅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逝。卫叔宝故去多年,见见他的后人也是好的。”   王葳看着小蕙姑娘严肃的开口:“二姐,此事你不要告诉旁人。”   小蕙姑娘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免得又被看杀。”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风,所有评论暂且无法回复,亲们依旧可以畅所欲言……   ☆、半是凄凉   忠言逆耳利于行。   小蕙姑娘立刻虚心接受了三姑娘的意见,点头道:“你说的对。”她又远远看了一眼兰姑娘,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阿姊的。”   正说着,突然听到朗朗笑声传来,此等放诞不羁之人,恐怕也只有陶渊明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宽袍博带的陶渊明站在门口,端的是落落穆然。   但陶渊明一向在亲缘上寡淡,和这三个后辈并无多大的交集,今日来医舍,小蕙姑娘忍不住惊讶出声:“陶先生生病了么?”   陶渊明笑眯眯的看着小蕙姑娘:“你看我这样子像是病了么?”   小蕙姑娘诚实的摇头。   陶渊明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我前些日子听说山下来了个游方郎中,专门为百姓义诊,一时好奇去寻这个人喝酒。”   他随意就着身边的椅子坐了,然后幽幽开口:“本以为能见到一个高风亮节的医者,谁知道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兰姑娘微微有些惊诧,问道:“莫非他明说义诊,暗地里收诊金?”   陶渊明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他是被威逼利诱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医舍里的人都忍不住幽幽看向正在喝茶的马公子。   马文才眉一挑:“你们看我做什么?”   心直口快的小蕙姑娘忍不住说出了在场人所有人的心声:“因为一听到这词,就觉得是在说你。”   马文才看向静默无言的王葳,轻轻咳了一声。   三姑娘环视了神色各异的众人,弱弱开口道:“威逼利诱,不好么?”   王三姑娘整日跟君子为伍,却生就了一幅我行我就的脾气,在她眼里,威逼利诱似乎和先礼后兵没多大区别。   马文才勾唇一笑,看了一眼陶渊明,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威逼利诱又如何?目的达到了不就够了。”   陶渊明捋着胡子长吁短叹:“马公子真不愧是官家公子呵。”   马文才向来有把别人的讽刺当赞美的气概,于是马公子开口道:“本公子天生如此,你羡慕不来。”   陶渊明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老酒鬼今日过来是跟兰姑娘讨酒窖的钥匙,顺带发发牢骚。”   眼看马文才又忍不住要跟陶渊明对上,兰姑娘急忙将钥匙递给陶渊明:“陶先生。”   陶渊明接过钥匙,欣慰的一笑:“这次可要尝尝世玉藏的好酒。”又看着兰姑娘笑,“这三个丫头中就你长得像小颦。”   陶渊明对三姑娘笑道:“丫头,你有一点倒是和老叟一模一样。”   马文才冷冷开口:“你们这表了几表的亲,有什么像的。”   陶渊明哼了一声,看向马文才:“她和王子敬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还有些像呢。”   小蕙姑娘疑问道:“哪点像?”   陶渊明施施然开口:“满腹心事,沉默寡言。”   荀巨伯忍不住噗嗤一笑,马文才却直勾勾盯着王葳。   陶渊明又道:“老夫喝酒不过图个一醉,图个糊涂,有人喝不醉酒,却装的了糊涂,也是难得,难得啊……”   陶渊明说着说着,径自笑了出来,也不理会身后其余几人的神色,自行离去。   兰姑娘叹气:“陶先生喝酒了。”   小蕙姑娘刚想要说什么,三姑娘便打了个哈欠:“好困。”   马文才见状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三位王姑娘的闺房就在医舍后面,虽然不是一个院子,但也只隔了一条小路。   但马文才都这么开口了,其他三人只能在一片静默之中目送三姑娘和马文才走了出去。   三姑娘叹气,也就几步的距离。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马文才皱眉看着三姑娘:“王子敬满腹心事还有情可原,倒是你一个小姑娘,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王三姑娘理所当然的开口:“想你。”   对话戛然而止,纵然明白三姑娘这是在转移话题,马文才还是愣住了。   马文才突然就明白了那句话,男女之间的事,不过是一个你情我愿。   王三姑娘并不是真的满腹心事不可说,而是有时候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虽然其实二者并无很大的区别。   王葳看着沉默的马文才,有些发愣,这人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单凭这“龙章凤姿,出自天然”的皮相,就够了。   马文才突然笑了出来,看着三姑娘,满是骄傲的语气:“葳儿,纵然这世上的感情都需要小心翼翼,但你在我这里不用。”   “因为本公子的家人,在我面前可以不那么小心翼翼。”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比如说,妻子。”   王三姑娘感动之余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文才兄,准妻子算么?”   马文才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柔情蜜意顷刻间换成了咬牙切齿:“准妻子妻子都只你一个,你说算不算。”   三姑娘顿时眉眼弯弯。   “文才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马文才冷哼一声,不理她。   粉色的霞光晕染了满天,连青砖碧瓦清清冷冷的颜色都氤氲出了暖意。   三姑娘一脸庄重的踮起脚尖亲了亲马文才的侧脸,然后趁马文才再次呆住的空挡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马文才摸着那还残留着温度的脸颊,看着紧闭的门,内心既甜蜜又凄凉。   所以,之后一连三日见不到三姑娘的马文才只能心里暗自发苦,然后看着王蓝田生气。   马文才冷冷开口:“王蓝田,你天天在我眼前晃什么?”   王蓝田苦笑:“文才兄,我和你同吃同住同桌,你看见我不奇怪。”   马文才继续翻看手中的书:“走远点。”   王蓝田看着马文才一副子人鬼莫近的样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文才兄莫不是在为和三姑娘一道出去的事烦恼?”   马文才抬眉冷冷看了他一眼:“王蓝田,你对女人的心思可以用在谷心莲身上,不必拿来烦我。”   王蓝田急忙解释道:“文才兄,我只是想说,今年端午杭州城解宵禁一天。”   马文才毫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我爹是杭州太守,你觉得我会不知道此事?”   王蓝田凑到马文才耳边嘀嘀咕咕。   马文才看他,半信半疑:“可行么?”   王蓝田急忙点头。   马文才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轻轻扣了几下,然后看着王蓝田,缓缓开口:“太原王家虽然大不如前,但也算是高门,离了王家,你王蓝田什么都不是。”   王蓝田面色有些发苦:“我既非嫡又非长,就算在王家,我也什么都不是。”   马文才挑眉一笑,正要开口,突然瞥见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厉声道:“谁?”   比往日更加圆润的马統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公子放心,是我。”   马文才忍住了骂马統的冲动,不耐烦的开口:“有话快说。”   马統眉开眼笑:“老爷来信了。”   三姑娘那样时而豪迈时而内敛的转换只是让马公子无奈,但马統这种没有眼色只知傻乐的行为却让马大公子很是暴躁。   马文才轻笑:“马統,你过来。”   连王蓝田都看出了马文才的意图,偏马統依旧毫无所觉的赶上来:“公子有何吩咐?”   马文才一把夺过信,然后干脆利落的踹了马統一脚:“滚回去反思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定时更新系统再次崩溃,作者挠墙中……但愿不算太晚   ☆、良玉无暇   西子湖畔,渌水荡漾,荷叶如盖,满江澄碧之中偶尔开的几朵荷花袅袅婷婷。   最妙妙在满江澄碧之中偏偏留了容小舟画舫经过的空隙,时不时有人划着舟在荷叶里穿梭。绣面芙蓉,合该是小家碧玉的情致。   三姑娘在临水而建的在水一方的楼上,临风而立,神色淡淡。   马文才斜坐在一旁的栏杆上,看着一袭白色青莲花襦裙的王葳不说话。   良久,马文才开口道:“葳儿,你在看什么?”   王三姑娘语调平静:“划舟的人掉进水里了。”   马文才偏过头一看,果然有一对划舟的少男少女掉进了水里,不过看样子这种事常有,也没有人惊慌,时不时还有善意的笑声传来。   马文才突然有些自得:“果然还是画舫更安全。”   三姑娘摇头:“画舫配着荷叶,难看。”   马文才脸色顿时有点诡异。   轻轻咳了一声,马文才忍不住开口道:“画舫的话的确还是应该在空旷的水面。”   三姑娘回头看了看他:“文才兄,你很想坐船?”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去雅竹居吧。”   一听到雅竹居,三姑娘眸子亮了亮。   马文才悠悠一叹,目光哀怨。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杭州城街头巷陌,都是繁华喧嚣。   马文才看着这街头巷尾的人,脸色不大好。果然还是应该端午当日出来游玩比较好。   三姑娘突然抓住了马文才的袖子,缓缓开口道:“人多。”   马文才看着被三姑娘扯着的袖子,抬头看了一眼王葳,开口:“袖子若是扯坏了,你也只能拿着袖子哭了。”   三姑娘默默看着那袖子,突然开口道:“文才兄,你听说过断袖么?”   马文才脸色一僵,然后皱眉开口:“你整日都看的些什么书?”   三姑娘把马文才的话当作了疑问,如实答道:“《汉书》。”   马文才良久无言,低头看了一眼杏眼瀲滟的三姑娘,然后反手一扣,将她的手扣在了手心,解释道:“这样就不会丢了。”   三姑娘点点头:“思无邪。”   马文才再次叹气,默念三遍“思无邪”,勉强抑制住手心因肌肤的接触传来的悸动。   路过枕霞楼,三姑娘好奇看了一眼,直接被捂了眼……   “不要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三姑娘默然,就是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才好奇。但她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突然听到有人惊呼:“玉无瑕回来了。”   马文才心中冷笑,一个青楼女子却叫玉无瑕,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本想和三姑娘远离此处,突然闻到一股兰麝之气,皱眉看去,看到一个清丽脱俗,眉目之间还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女子。   马文才愣住,捂着三姑娘眼睛的手也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那女子感觉到他的视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双妙目婉转流波,然后换做一个夺目的笑容。   三姑娘心里正在猜测这个玉无瑕的以前的身份,还没来得及顾上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就听到马文才低低喊了一句:“娘亲。”   三姑娘呆住,玉无瑕也呆住。   片刻,玉无瑕才似笑非笑看了马文才一眼:“公子,你认错人了,我叫玉无瑕。”她本是秀丽绝伦的面容因这似笑非笑,那浓浓的书卷气也消失不见,反而染上了风尘气,。   马文才抿唇不语,看着那女子袅袅婷婷走进枕霞楼,开口却是:“我想杀了她。”   他眉目冷冽,目光沉沉,丝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整个人冷肃至极。   若是他的翎花箭在,或许那玉无瑕真的就要血溅当场了。   “文才兄?”三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   马文才目光一动,他悠悠看了一眼皱着没头的三姑娘,习惯性勾了勾唇角:“先去雅竹居。”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至少对于雅竹居来说的确是如此,挺拔干净的竹子,枝叶舒展的君子竹和富贵竹,白净斯文却永远被揪着耳朵的老板,笑容温柔却永远下手揪老板耳朵的老板娘,客人不多不少,酒香扑鼻……   也有不一样的,就是那去年还牙牙学语的幼童,今年已经会喊人了。   一身深紫色绸衣的老板冲马文才遥遥一指:“叫大表哥。”   那垂髫小娃便晃晃悠悠走过来,一把扑在马文才身上,欢欢喜喜含糊不清的开口:“大表哥。”   马文才的脸黑了,看着一身深紫色绸衣的老板,冷哼一声:“你如今愈发的俗气了。”   那老板被讽也不生气,悠悠一笑:“大俗即大雅。”他长眸一扫扫向一旁安静站着的王葳,了然一笑,又看向马文才:“你个子没长多少,脾气倒愈发的大了。”   三姑娘淡淡开口:“他比你高。”   在有些时候,三姑娘的护短行为很是让人感动。   扑在马文才身上的小娃不乐意了,喊道:“娘亲。”   这声娘亲倒是口齿清晰,于是在不远处娴静如姣花照水的老板娘闻言走了过来,抱起小娃嫣然一笑:“阿错,你爹爹为老不尊,你可不能学他。”又看向王三姑娘,眼波流转,“外面人多,有话里面说。”   隔着一展素屏,只见绿垂低垂,石桌石椅,并几幅字画,香炉里未点熏香,倒是几盆兰花暗香盈袖。   老板娘看着三姑娘一笑:“我记得你。”   三姑娘点头:“我的确来过这里。”   老板娘笑语盈盈:“来来往往的客人这么多,我记性可没那么好,只不过这拿着王右军的字换酒的,你倒是独一个。”   马文才虚咳了一声,这等事情三姑娘还真干的出来。   三姑娘忍不住解释道:“是临的。”   的确是临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老板娘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临的我知道,不过各花各入各人眼,我就觉得很好。”   一旁的老板看着老板娘开口笑而不语,待她说完才笑着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小姑娘酒量不错,正好我这里有上好的梨花白。”   王葳严肃的开口:“我不嗜酒的。”   老板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一旁站着板着脸的马文才,掐了一把笑意连连的老板:“去跟我拿菜去。“   见两人抱着小童出去,马文才才开口道:“那个为老不尊的,是我娘亲的幼弟。”   王三姑娘点点头:“你们讲的很清楚了。”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皱了皱鼻子:“那个叫玉无瑕的,长得和我娘亲有八分像。”   王三姑娘再次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那你准备怎么办?”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突然一笑:“怎么办?先吃饱了再说,不过是皮相相似,她连我娘亲的一个裙角也比不上,也值得本公子费心?”   当然,马文才紧紧攥着的拳头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纵然只是面容相似,他那么骄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在乎。   三姑娘默默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就听到马文才一声低笑。   然后一阵虚咳,那老板悠悠然从素屏外走过来,叹气:“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说。”   马文才闻言,看着那笑意满满的老板冷笑道:“你倒是早见过那女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爱相杀   对于王葳来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熊掌而取鱼也;鱼与马文才不可兼得,三姑娘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马文才,王葳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喝水不忘挖井人……   雅竹居老板只说了一句话:“我也是刚知道,你不妨回家看看。”   世上容貌相似的人的确十分罕见,按照自古至今戏本子的桥段,少不得牵扯到许多是非,演绎出乱世红颜的戏码。若搁在玉无瑕身上,自然是要和马文才他爹上演这么一出戏的,三姑娘想想都觉得绝望。对于让这种段子胎死腹中,三姑娘还是很乐意的。   此时此刻,马文才站在太守府前,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他这种在自家门前阴沉着一张脸的行为,终于成功的将马太守请了出来。   马太守一身华服,估计是要去赴什么宴,常年沉淀下来的上位者的气度在看到马文才的时候收敛了一点,开口很是矜持:“回来了?”   念在他是长辈,三姑娘抑制住了吐槽马太守说废话的冲动。   马文才似是已经习惯了他父亲的说话方式,点头之后,问道,“爹你要出门?”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外乎于此。   当然,马文才这般的含蓄是有原因的,隔谁阻挡自己爹去眠花宿柳的路,总不免有些尴尬。   幸好一向存在感不大强的王三姑娘此时此刻终于吸引了马太守的注意,于是马太守和蔼可亲的冲三姑娘笑了笑,劈头盖脸的训斥马公子:“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你一个人在大太阳底下晒,还连带着你媳妇在底下晒。”   王三姑娘看了看头顶枝繁叶茂的榆树,没说话。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书院放假,我们回来看看,就是不知道太守府欢迎不欢迎。”   马太守冷笑一声:“不欢迎你你便不回来了?”   说罢,径自甩袖子走了进去,走到一半又回头道:“葳儿,你进来,别跟那小子一道晒太阳。”   三姑娘平生头一遭见这种相爱相杀的父子,觉得他们真能折腾。   不爱折腾的三姑娘决定进太守府歇歇脚,她前脚刚迈了一步,马公子便不乐意了:“你跟谁一条船上的?”   三姑娘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浩然正气?”   马文才拧眉,然后开口道:“你跟本公子一道的,不过,本公子现在要回家,你来么?”   王葳点点头。   于是,马文才一把拉过三姑娘的手,冷冷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侍卫,轻轻咳了一声:“太守府闲人太多,别走散了。”   正堂,马太守坐在太师椅上,矜贵的慢慢喝着茶。看到下面站的两个人,目光扫到二人拉着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喝茶。   魏晋时期,茶叶虽然已经慢慢飞去寻常百姓家,但此时的茶,并不如后世的茶清香,又因为工艺的原因十分苦涩,难以下咽。   此时此刻,三姑娘着实很佩服这位手握重权的中年人。   三姑娘这里正在神游,那边马太守看着眼神空濛的王葳,悠悠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马文才:“这孩子是不是又困了?”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忍笑不语。当时偷听听到一半睡着的三姑娘自然不知道他们二人最后还是被老奸巨猾的山长和马太守发现了。   神游天外的王三姑娘回过神来,乖乖的给马太守行了个礼:“叔叔好。”   马太守满脸的慈爱不似作假,他点点头:“你若是困了,便先去歇一会儿,文才,你带……”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   马太守一愣,然后摇头失笑:“那便随你。”   马文才和马太守两人神神秘秘,三姑娘心中叹气,别人的家事不可听,还是睡觉最安全。   走出正堂,马文才看着庭中的梧桐树,微微有些发怔:“穆清苑,碧玉轩,你选一个?”   “有床塌就好。”   马文才回过神来,看着她啞然失笑:“你真该去跟我爹说说,让他别仗着读了几本书就没事爱乱提名字。”   他想了想,勾唇一笑:“那你跟我来吧。”   太守府实在不小,垂萝花廊,奇石流水,三姑娘跟着马文才走到一排屋舍下,突然开口道:“也不知道二姐怎么样了?”   马文才突然挺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拧眉:“葳儿,早上刚出的门。”   三姑娘点点头:“我恋家。”   马文才咬牙,默默宽慰自己,反正以后受益的是自己。   他突然一笑:“山中今日不是来了贵客,说不定我们回山的时候,小蕙姑娘就已经心有所属了……”   女大不中留。   三姑娘默然良久,然后缓缓开口:“我要睡觉。”   马文才推开右手边的门,径自走了进去,环视一周,才开口道:“葳儿,进来。”   三姑娘早已经默默走到他身后,然后环视一周:“说不定你爹在你走后在这里睹物思人了。”   马文才一噎,还没顾得问她睹物思人,就转瞬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房间?”   三姑娘默然无语,马文才一路上笑得含羞带涩,明显做了什么亏心事。   马文才开始念叨:“你就不怕我对你心怀不轨?”   三姑娘淡淡开口:“你本来就对我心怀不轨。”   马文才啞然,三姑娘此言不虚。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自去柜子里抱被子,回来看到王葳默默坐在一旁的小塌上发呆。   看见他回来,三姑娘很是严肃:“我娘说睡太软的地方长不高。”   马文才叹气复皱眉,勉强抑制住心里的淡淡失落,然后将被子放在塌上,又去抱被子。   他堂堂八尺男儿,暂且不计较三姑娘嘴硬……   三姑娘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一个脸,看见他又抱了一双被子,开口道:“文才兄,很热的。”   马文才咬牙切齿:“这是让你铺的。”   他又不是傻,时值五月让她盖这么多被子。   三姑娘不情不愿的从被子里出来,然后和马文才齐心协力铺被子。   三姑娘手拙,马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堪堪把被角展平,额头上都是汗。   马文才从怀里拿出手帕给没精打采的三姑娘拭汗,三姑娘倒是乖觉的没有反抗,只不过狐疑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帕子。   马文才看向帕子,面皮一红,解释道:“帕子丢了又找到了。”   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让只是狐疑的三姑娘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三姑娘疑惑道:“你不是为了泄愤把它烧了么?”   当时她还为此耿耿于怀。   马文才轻咳,然后蛮不讲理的开口:“本公子说是丢了就是丢了,你记错了。”   三姑娘乖乖点头:“嗯。”   与一个嘴硬的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马文才:“哼。”   三姑娘默默爬回去继续躺下,然后挥挥手:“文才兄再见。”   三姑娘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马文才默然无语,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叹了口气:“睡吧睡吧。”   他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不会杀她。”   三姑娘自然明白“她”是指玉无瑕,此事虽然和她并没多大关系,但她还是默默盯着马文才,作出一幅子认真聆听的样子,静待下文。   马文才缓缓一笑:“本公子让一个人消失的法子太多,不用非得杀人。”   王三姑娘及时抑制住了张口欲出的“斩草要除根”,她毕竟还是个善良的姑娘。   马文才又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此时已经是半梦半醒的三姑娘的声音很是缥缈:“午安。”   马文才叹气,然后慢慢走了出去,轻轻合上门,才对门内轻轻道了一句:“午安。” 作者有话要说:     ☆、德音不忘   三姑娘一向有把小憩变成酣眠的本事,醒来虽然天色已晚,王葳倒是镇定从容的很,凡事习惯便好。   推门之后,一向没心没肺的她却有些讪讪。   马統坐在走廊上打瞌睡,一听到推门声,一咕噜爬了起来,笑容满面:“三姑娘饿不饿?”   王三姑娘一向厚的脸皮忍不住红了一红。   马统笑眯眯的开始念叨:“老爷就知道结果是这样,让我在门口守着。三姑娘你可别怪公子,太守府人多口不杂,是不会说三道四的……”   王三姑娘及时打住了马统滔滔不绝的唠叨:“为什么要说三道四?”   马统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三姑娘,满是崇拜:“我就说三姑娘是个真性情的人,不会在乎这些,偏偏公子和老爷在那边婆婆妈妈……”   事实证明,背后不能说人,“婆婆妈妈”的马太守在马统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太守府里的丫鬟素质很高,平时大气不出,但空气倒还不至于凝固。   马统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老爷,您来了。”   马太守胡子抖了抖,轻轻咳了一声,看不出表情。   马統打了个哈哈:“今日杭州城解了宵禁,老爷您怎么不出去看看?”   马太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马统,你可以出去了,你娘刚才还找你。”   三姑娘看着哭丧着脸奔出去的马统,默然。   马太守轻轻咳了一声,他此刻穿着常服,很有长辈的和蔼,笑道:“先用饭吧。”   三姑娘忍不住问道:“文才兄呢?”   马太守叹气:“午后急匆匆出去了。”   三姑娘突然想到了马文才临走之前说的一堆话,缓缓点了点头。   马文才急匆匆出去,当然是去枕霞楼去拆他爹的姻缘。   毕竟杭州城里想借玉无瑕来讨好马太守的人,不少。   马太守走在前面意有所指的一叹:“他对于在乎的人,是真的很好。”   三姑娘总觉得马太守对玉无瑕之事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马太守悠悠一叹:“我封了德音阁,是因为不想沉湎于过去,并不是厌弃了他娘亲。”   德音阁自然是马夫人的旧居。   在一个人对你诉说往事的时候,一定要保持适时的缄默,因为一般说话的人没打算听你发表意见。   所幸三姑娘是个一贯话少的人,她就默默跟在马太守身后听他讲年轻时的往事。   马太守年轻的时候,自然便是马文才年幼的时候。   世家大族的孩子的童年的确毫无乐趣可言,一举一动都得是晋人最注重的风仪。到了马文才这里,似乎更为严苛。   马太守语气里满满都是懊悔:“当初好强,总觉得他事事不尽如人意,那么小的孩子,我也不忍心打骂。”   “但我小时候又何尝不是被我爹一路打过来了,棍棒底下出孝子,难道不对么?”   ……   忆起往事,马太守忍不住絮叨了些,从马文才的院子一路上说到了正堂,接过茶盏,淡淡抿了一口,继续叹气:“他娘说的不对,我们马家的男儿,的确不会跟庶民结亲,世家大族谁会没事自降身价跟庶民结亲。我当初娶她,的确是因为她这个人,可她就是不信……你继续吃饭。”   虽然这种场景诡异的让一旁的管家都面色凝重,但三姑娘还是默默低头吃饭。   马太守终于忍不住问一旁坐着的王葳:“你说,老夫像是那种人么?”   三姑娘赶紧摇头,长辈纵然有过错,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提。   王三姑娘心里暗自纠结,“听人者人恒杀之”,她被迫听了这么多旧事,似乎很是危险……   马太守复又叹气:“我知道你这孩子好心,是在安慰我,老夫也知道,当初我确有不对,但她哪里知道,老夫当初纳妾,是因为朝堂动荡,只不过,恰巧在她容貌被毁之后……”   马太守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目光很是沉痛:“她连闹都不闹,就舍弃了文才,去了。”   一个红颜薄命,一个抱憾终身,只是再多的遗憾和悔恨都没有用。或者说,如果不是如今的陡然失去,说不定他们会彼此折磨到死。   三姑娘一口气听完了这么大的秘密之后,心里微微有些叹惋,当然也仅仅是叹惋。   她和马文才的娘亲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确产生不了太大的感情联系。   而且马太守讲了那么多,大半是出自真情实感,还有一半,是一种试探。在有些时候,感情的确可以用来当作试探的筹码。   只不过,王三姑娘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人有些头疼。   马太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个孩子,有时候的确很让人无奈。”   三姑娘抬头,马太守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刚才的伤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他依旧是那个叱咤风云、权霸一方的太守。   三姑娘淡淡开口:“你们这样真没有意思。”   马文才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整个杭州城都是马太守的眼线,他敢公然去枕霞楼,不过是表明他对玉无暇的态度,顺带赌他爹对他的底线。   马太守摇头苦笑:“其实想想也悲哀,我们父子俩,只能互相试探。”   三姑娘静静端起手中的茶盏:“因为他不相信你。”   马太守噎了一噎,才缓缓开口道:“你说话能不这么直白么?”   三姑娘摇头,话少和直白是她一贯的风格。   马太守叹气:“我还指望你劝劝他,罢了,你还是吃饭吧。”   父子不能交心,的确很悲哀,可是三姑娘觉得,这种事情,外人搀和不得,他们父子所经历的事情,她并没有经历过,一个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葳儿,葳儿……”   三姑娘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转身看向门外。   马文才宽大的袖袍随着走动甩的煞是好看,的确很有世家子弟的风雅,当然,前提是他不开口的话。   马文才大步流星走过来,对三姑娘开口:“走,本公子带你去看杭州夜景。”   马太守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马文才似是刚看到马太守,开口道:“爹。”   一旁正襟危立的管家忍不住嘴角抽搐。   马太守的胡子抖了抖,终于将和马文才吵一架的冲动抑制下去,悠悠一叹,很是头疼:“去吧去吧。”   马文才一把拉过王葳,眉毛一挑:“走。”   花市灯如昼,杭州城的夜景,比起白天来丝毫不差,反而更显繁华。   晋朝女子地位不算低,姑娘家也不一定要养在深闺,也因此一路上的女子不少,回头看马文才的女子也不少。   三姑娘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马文才,虽然不是大多晋人崇尚的阴柔美,但很有嵇叔夜“萧萧肃肃,高而徐引”的俊朗。   感觉到三姑娘的目光,马文才本来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看我做什么?”   三姑娘静静开口:“文才兄,我们应该带个篮子来。”   马文才已经摸清了三姑娘一贯的思路,知道她这是在想“瓜果盈车”,颇有些欲哭无泪:“葳儿。”   三姑娘弯了弯眉眼:“我在。”   马文才心里蓦然一软,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真的不能跟三姑娘较真。   在三姑娘眼里,这种男色当道的时代,女孩子偶尔的不矜持是可以理解的。   马文才突然开口道:“葳儿,你想去城楼么?”   王三姑娘小声问他:“可以么?”   马文才勾唇一笑,很是得意:“其他人不可以,本公子可以。”   三姑娘点点头,纵然杭州城不是军事重地,但城楼重地,闲杂人等的确去不得。果然无论何时何地,总有那么些特权阶级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岁岁今朝   谢眺有诗云: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杭州的城楼虽然不至于高百尺,但平地之中突然这么一座三层的高楼,连屋檐都有“檐若飞鹰”的大气雄浑,倒是中和了碧波荡漾的护城河的柔美。   红楼映绿水,这两种颜色的微妙融合,印证了大俗即大雅的真理。   然而,城楼是个严肃的场所,纵然心情舒畅,三姑娘依旧一幅端然肃穆的样子。   守城士兵一脸肃穆的在二楼静默的守卫着这座城市,二人来到了三楼的空无一人的瞭望台。   万家灯火,对比起来城楼虽然有些落寞,但在站在城楼上,一眼便将半城的灯火尽收眼底。   马文才看着满城的繁华景色,忍不住幽幽叹气:“有些时候,我还是很钦佩我爹的。”   王三姑娘点点头,她也很钦佩这个将杭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条的太守。   马文才突然便笑开,虽然笑容很是勉强:“若不是今日,我还不知道这个玉无暇,竟然是祝英台八哥未过门的妻子。”   王三姑娘惊讶之余,还是忍不住叹气,果然这个世界,处处皆有祝英台的影子。   “她好歹出自书本网,也算的上对得起我娘那张脸。”   ……   玉无暇的故事,大致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翻版。   玉无暇其实叫黄良玉,是祝家庄的亲故,也是书本网。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遇上了一穷二白的书生,然后两人相爱了。奈何黄良玉和祝英台的八哥有婚约在身,只得每日暗自垂泪。   婚礼当天,本来已经决定放弃这段感情的黄良玉,在知道此事的祝英台帮助下,和那个书生勇敢的私奔了。   此事被视作是祝家庄的奇耻大辱,自然封锁了消息,黄良玉也被宗族除名。   当年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的勇敢可歌可泣,纵然司马长卿中途忍不住心灵出了几次轨,也并没有白首不相离,到底还算是圆满。   黄良玉的爱情,却在私奔之后只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因为为了供那个书生读书,黄良玉自愿委身于青楼……   断断续续说了那么多,马文才忍不住苦笑:“你知道那个书生是谁么?”   不等三姑娘有所反应,他已经自顾自的开口:“秦京生。”   尼山书院的学子那么多,王葳能记住秦京生这么一号人物,只不过是因为此人尤其善于逢迎。   话已至此,三姑娘也只能沉默。   黄良玉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她眼中的珍珠,其实不过是他人眼中的鱼目。   世上女子所托非人者众多,又何止一个黄良玉。   马文才忍不住狠狠捶向城墙,“砰”的一声听的三姑娘心里一紧:“我并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她们为什么就不懂爱惜自己。为了那所谓的爱情,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真是可笑!”   三姑娘以前并不懂马文才对女人莫名其秒的敌视,还以为那不过是马公子的大男子主义,现如今突然明白,那并不是敌视,而是怒其不争。   三姑娘百感交集之余不免叹气,马文才这种时不时洗白自己的行为,除了让她有一种所托非人的忧伤,还有一种就算所托非人还是执迷不悟的悲痛……   王葳笨嘴拙舌,不会安慰人,但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着,马文才的神色已经好了很多。当然,也可能是马公子以前受虐太多。   “本公子想着,她虽然蠢了点,到底不算太坏,便让她连夜离开此地去会稽安身,只要她从此不出现早我眼前,我便饶她不死。”   虽然马文才一脸的骄矜和不屑,但是他的确为黄良玉考虑了很多,会稽是马文才母族势力所在,她到那里,倒还不至于被人欺凌。   只是,她曾经孤注一掷追求的爱情,也只能化作泡影。   王葳转过头去看那万家灯火,糯糯开口道:“文才兄,有风。”   南风也并不全然是熏人的,至少此时此刻,城楼之上便是清风拂面,凉风习习,吹的人心豁然一开。   马文才也不再提那些糟心事,勾唇一笑:“好风。”   晋人的衣袍宽大,被风这么一吹,大有飘然似仙之态,尤其是白衣素衫的马文才。   三姑娘心中想到,马公子只要不摆出一副子人鬼莫近,狗憎人厌的嚣张态度,就算不至于瓜果盈车,但也应该够吃了。   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襦裙,便不满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穿袍子来。”   马文才伸手轻轻把三姑娘被风吹乱的青丝别在耳后,冷哼:“不许,本公子可不愿被别人认作是断袖。”他指尖一错,不甘不愿的开口,“到时候荀巨伯那厮又该说三道四了。”   王葳并不明白他们男子之间这种莫名其秒、突如其来的革命情谊,于是抬眼看着马文才很是疑惑:“你和他走的很近?”   马文才再次叹气,生生抑制住了脱口欲出的:“毕竟是连襟”。   马公子骄矜的开口:“这世上本公子看不上眼的人太多,少一个荀巨伯也无妨。”   三姑娘默然无语。   突然,马文才指着近郊的一片空地唤道:“葳儿,你看。”   三姑娘也看向近郊那片空地,本来黑漆漆的近郊此时隐隐有了光亮,一盏又一盏孔明灯冉冉升起,煞是好看。   三姑娘疑惑:“有人祭祀么?”   马文才笑着的脸一僵,隔了半天才咬着牙开口:“孔明灯是许愿用的。虽然它是白的,但它的确是许愿祈福用的。”   三姑娘突然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马文才:“是你找人放的灯?”   马文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王葳看着那缓缓升起的灯,虽然零星几点,但在夜幕之中尤为夺目。也难怪马文才非要来城楼,因为只有此刻的无尽夜色,才能体现灯的温暖:“其实还是很美的。”   马文才有些无奈:“早知道如此,本公子还不如带你去吃鱼。”   三姑娘忍不住安慰他:“文才兄,大多时候王蓝田的点子还是很有用的。”   这种馊主意的确王蓝田想出来的,只是这种灯火,总让三姑娘莫名忧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既然灯火已经点了,不许愿似乎有些浪费,于是三姑娘开始许愿:“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是三姑娘唯一能说得出口的愿望,至于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也压根想不到。   这话并无大错,很是能代表许多人的心愿,但放在今日貌似有些不妥……   三姑娘转头一看,马公子此时此刻的脸色果然很是微妙。   “葳儿,今天有一个和我娘相似的女人差点成为我后娘。”   王葳突然有种淡淡的沮丧,良辰美景,结果气氛被她弄得消逝殆尽。果然说多错多,自己还是适合闭嘴。   沮丧之余,三姑娘心里便有些微妙的暴躁。   于是暴燥的三姑娘将满脸无奈的马文才一把按住,趁着他错愕的时候,环着他的脖子直接啃了上去。   反正万千灯火,都与她无关。   唇齿相接,马公子终于回过神来,软玉温香萦怀,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纷纷扰扰,一手慢慢揽住三姑娘的腰,另一手直接按住了三姑娘的脑袋,免得三姑娘后悔,然后化啃为吻,循序渐进……   唇舌交接,三姑娘只觉得脑子里轰然炸开,然后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也不愿管今夕何夕……   城内万家灯火,远远几盏孔明灯缓缓升起,南风轻拂,隐隐夹裹着合欢花的香气。   夜色独好,不仅适合放火点灯,还适合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7月6号与7号两天作者暂停更新,8号一并补上,各位亲们追更辛苦了……   因为期末考试的来临,作者要滚去复习了,一天一本书伤不起-_-|||……   过完期末这个坎,我一定时不时加更……   膝盖奉上?('ε`)   ☆、遗风不复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身蓝衫的马文才在自己的房前走走停停。   事情得从昨晚三姑娘和马文才“唇枪舌战”之后说起。   马文才虽然对三姑娘心怀不轨,但他还是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的。一番纠结过后,马文才还是恋恋不舍的放开了三姑娘,转过头深呼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顺带让凉风吹平心里的涟漪。   一旁的王三姑娘默默捂脸道:“果然是饱暖思淫欲。”   马文才噎了一噎,转过头看到王三姑娘捂着脸,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同样滚烫的要命。   王三姑娘默默看了马文才一眼:“文才兄,你害羞么?”   她声音不大,只不过四周无人,听得格外清晰,马文才心里咚咚直跳,急忙去捂她的嘴。   王三姑娘一双潋滟生姿的杏眼眨了眨,不解的看向他。   马文才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慢慢收回了手,轻咳了一声:“有沙子。”   王葳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不用含羞。”   马文才下意识反驳道:“本……本公子,哪里含羞了?”   王三姑娘默默看他了一眼:“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她顿了顿,开口道,“你下次不要在衣服上熏苏合香。”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估计马统忘记这事了。”其实是因为今日去了枕霞楼回来后换了府中的衣服,他说完,很是怨念的看了三姑娘一眼,“这不是重点,难道含羞带怯不该是你么?”   王三姑娘解释道:“文才兄,我脸皮厚。”   自古成大事者,胆大心细,脸皮厚。   马文才一时无语,看到三姑娘打了个哈欠之后,再次无语。   沉默良久,马文才还是默默蹲下,然后开口道:“上来。”   王三姑娘:“嗯?”   马文才冷哼:“我背你,你想睡就睡吧。”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许流口水。”   王三姑娘默默勾住了他的脖子,甜甜开口:“文才兄,你真好。”   马文才脸一红,起身时又闷闷开口道:“你倒是光风霁月!”   王三姑娘心中默默想到,反正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还怕个鬼,而且……   “我信你。”   三姑娘信任马文才的方式,让马文才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无奈。   两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大多是马文才在说,三姑娘听没听,未知。   后来,王三姑娘还是睡倒了。   南风已凉,路边的灯笼照在地上的剪影安然宁静,游人已经散去,街道寂静。身上的人睡得实在太熟,估计打雷都听不见,马文才想着想着,径自笑出声来。   知道三姑娘一闻苏合香就困的毛病之后,马文才终于明白当初三姑娘“投怀送抱”的原因,因为师母爱熏苏合香。当然,马公子坚信这只是原因之一。   他不过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洞房花烛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不能沾上苏合香的味道……   夜色已深,回去时马太守已经睡下,马文才自作主张将三姑娘抱进自己房中,替她掖好了被角之后,毅然决然去了书房。   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门前纠结的原因——三姑娘不仅喜欢“一鸣惊人”,还喜欢功成身退。   或许是马公子这一幅子“心有千千结”的样子着实让人看不下去,伫立在门前的丫鬟很好心的提醒道:“公子,王姑娘一大早便出门了。”   马文才一愣,然后喊道:“马统!”   马统团子一般飘了过来,看见马文才,一拍脑袋:“公子,我忘了跟你说,三姑娘一大早回尼山书院了。”   马文才冷着脸:“这事你也能忘?”   马统很是委屈的开口:“三姑娘临走前给你留了信,就在书房,你自己不看怪谁?再说,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马文才转身向书房走去,暂且不计较马统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和一旁丫鬟忍笑的样子。   王葳的确留了信,桌子上平摊的一张纸上不过廖廖几句话:晨起莫温故梦,夜半几粒莲子。另,端午安康。   马文才勾唇一笑:“算你有良心。”   莲子,即吾怜子也。   桐花十里,碧水生寒。   当然,小蕙姑娘明艳的笑容生生让本来有些凉的南风,燥热了点。   小蕙姑娘在山脚下就拉着三姑娘好一番打量:“葳儿,我可想你啦,你想我么?”   王三姑娘:“想。”   小蕙姑娘眨眸子一笑:“还是葳儿最好。”她忍不住捏捏三姑娘的脸,然后叹气,“果然有情饮水饱,你又瘦了许多。”   小蕙姑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像我,也只能靠食物来慰藉自己的内心。”   王葳觉得,有情无情,小蕙姑娘总能找到一堆理由妄图掩盖自己的吃货本质。   三姑娘鲜少八卦的问她:“那卫家的三郎,可有先祖遗风?”   小蕙姑娘明艳的笑容生生的冷了几分,她无奈的摊了摊手,叹气:“一言难尽。”   然后又听到小蕙姑娘愤愤不平:“人家龙生龙,凤生凤,到了他们卫氏,怎么便好竹出歹笋?”   三姑娘仔细端详了一眼小蕙姑娘的神色,静静聆听下文。   “那卫家三郎,风仪不似其祖就算了,连气度都没有!”   王三姑娘一愣,突然觉得昨日山中,似乎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不然,苏安也不会一大早来找她回去。   她不确定的问道:“二姐,你做了什么?”   小蕙姑娘不情不愿的“哼哼”两声:“我不过就是认错了人,顺带拿话刺了他几句,嗯……”她无奈的摊摊手,“然后不小心把他推进了书院的水池中……”   书院的水池,是王世玉为了学子们消暑建的,池水不深不浅,除了水车,便是石壁。   卫璧撞上石壁,听起来挺惨的。换句话说,卫家三郎摔的不轻。   小蕙姑娘很是心虚:“我哪里知道,他虽然没有卫玠的命,却得了一身卫玠的病……”   所以,卫家三郎还病倒了。   重点是,山下唯一的大夫今日不在,兰姑娘也和师母、陶渊明一行人去了浔阳。   山长倒是没走,但他老人家也不通岐黄之术。   王三姑娘叹气,河东卫氏遗风不复,这下再也不用担心被“看杀”了。当然,小蕙姑娘的审美一贯做不得准,要不她也不会偏爱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了。   “爹爹本来是不想让你回山,不知道王公子跟他说了什么,他便同意了。”   王葳正在疑惑是哪个王公子,小蕙姑娘已经径自开口:“人家王公子那才叫‘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过已经娶妻了。”   话虽如此说,小蕙姑娘却没有一点遗憾。   如珠如玉的人物,不是用来肖想,而是让人自卑的。   小蕙姑娘又开口问道:“葳儿,苏安说你留了一袋莲子给马公子。你留莲子给他做什么?”   王三姑娘微微一笑:“先苦后甜啊……”   小蕙姑娘凝眉:“总觉得这话含义深长……”   三姑娘一脸的端庄,心中默默想道,莲子补脾止泻,益肾涩清,养心安神……   到了书院门口,王三姑娘突然问道:“王公子的名字你知道么?”   小蕙姑娘皱眉:“我听他自称王七。但我觉得他未必姓王,也未必名七。这个名字多奇怪啊。”   王三姑娘点点头:“的确很奇怪。”   果然,自古名士,都爱没事给自己取个行走江湖的法号。   而且,王三姑娘觉得,自己似乎要面临一场人伦狗血大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致还有十多章完结,过了这几天努力加更……嗯,就是这样   至于小蕙姑娘和谁组cp,然而我并不知道……让我们欢欢喜喜的讨论一下吧,反正正文不会交代。   小剧场:   小蕙姑娘:“谁要跟王蓝田那个二货组cp?”   王蓝田:“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小蕙姑娘:“长了一张靶子的脸怪谁。”   ☆、珠玉在侧   看到卫璧的那一刻,三姑娘便明白了小蕙姑娘那句话的原因。   所谓“病美男”,点睛之笔自然在一个“美”字,当然得肤白貌美腰细,然而眼前的卫璧,龙章凤姿,气质天然,只可惜俊朗而非俊秀,的确没有他“先祖”的遗风。当然,也可能是卫氏自卫玠一事后汲取了教训。   卫璧刚及冠的年纪,但其举止从容,很有风度。当然,对于小蕙姑娘,卫三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卫三郎刚跟三姑娘见过礼,就看着小蕙姑娘很是不满的开口:“小蕙,你可是亲口答应山长要照顾我到病好的,背信弃义非君子所为!”   小蕙姑娘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   三姑娘看看这个,看看哪个,隐隐觉得小蕙姑娘这是招了桃花债?   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姑娘默默秉承着医者救人的本分,实话实说:“几幅药下去就好了。”   卫璧一脸的真诚:“王姑娘,你不觉得我印堂发黑,神色抑郁么?”   王三姑娘默默摇头。   小蕙姑娘在一旁悠悠开口:“的确脸色不大好,像是刚从棺木里出来似的。”   “咳咳……”一声咳嗽引得三人纷纷看去。   山长默默站在门框外,有些无奈的看着小蕙姑娘:“小蕙,不许乱说话。”   小蕙姑娘撇了撇嘴,说道:“我去抓药。”   王世玉目光扫向王三姑娘,顿了一顿:“葳儿。”   三姑娘看着王世玉,很是诚恳:“您说。”   每逢王世玉作这幅为难样子,三姑娘就有事可做了。   “哎,”山长这悠悠一叹,颇有几分感怀的样子,“为父老了,记性也不大好,刚才把书落在了竹榭,你帮我去拿回来。”   王三姑娘默默点头。   然后又道:“既然如此,爹爹可要珍重身体,莫贪凉。”   王世玉捋着胡须的手顿了又顿,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哦。”   果然文人总爱口是心非。   纵然早知道这里并不是那个“东晋”,然而王三姑娘在去竹榭的路上,依旧忐忑的很。   王七何许人也?除了那位风流隽雅的王子敬,谁能让卫璧自惭形秽?谁又能被称作“如珠如玉”?   竹榭的竹子如玉削成,清风拂过,竹叶的影子若碎玉,竹榭的竹子从未那么好看过。   今日的阳光未必明媚,然而那人遥遥而立,兀自便是风景。   有人是芝兰玉树,欲使生于庭中也;有人是明明如月,只望一眼就不敢再看。   王三姑娘倒是不怕,反正她眼神大多是空濛的。   王七目光一凝,倏而展颜一笑,语气里满满都是柔情:“阿渡也是天生神力。”   王葳突然想到了“拈花一笑”的典故,偏头看了看长身玉立的王七郎,复又低下了头,默默神游天外。   隔了半天,三姑娘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哦。”   王七噎了一噎,继而摇头轻笑:“阿渡是我的妻子,似乎身上有着郗家骨血的姑娘,都很不一般。”   王三姑娘偏过头看了看这位传闻中“沉默寡言”的人物,默默叹息了一声,所有沉默寡言的人物,似乎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王七摇头苦笑:“你放心,除了二哥和我,并没有知道我来了尼山书院。”   三姑娘一双潋滟的眸子这才重又黑白分明,怪不得山长能被他说动,她惴惴不安的问了一句:“我不小心和谁撞了脸?”   王七哑然,半晌才开口道:“只是低头的时候肖似娘亲。”   三姑娘默默叹了口气,点点头:“那还好。”   那种长得一模一样的戏码没有发生在她身上,真是万幸。纵然她这幅容貌,太过于写意了一点。   “你和我想象的,并不一样。”   三姑娘点点头:“所以我一般都不说话。”   王七突然觉得对话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   他静静看着那白墙边翠玉般的竹子,因为光线的缘故在白壁上投下了斜斜的阴影,竹子很稀疏,也正因为这稀疏,所以反而多了一份风流雅致。   王七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无奈,也带着释然:“比起才华横溢,通透豁达更重要,这些想必你是懂的。”   “困囿我十多年的心事,也终于算有了个了结。”   高门贵女的身份,看似华丽,然而内里却有许多苦楚。   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便是如此,你既然享受了世家女的权利,就必须随时准备着为了家族而牺牲,比如婚姻。   其实这世上的父母,没有不盼着儿女好的,世家女的婚姻,自然也是精挑细选、费尽心思,只不过是在高门里精挑细选罢了。   三姑娘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世上太多旁人的无奈之举,说不定却成就了自己的心甘情愿。”   “就比如,桃花盛开的时候,我的桃林里全是来赏花的人,我挤不进去,别人会觉得我好可怜。然而他们也不知道,其实我种桃树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吃桃子罢了。”   三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末了还不忘点点头。   王七转过头来笑着看她:“你说的对。”   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当初父亲娶母亲的时候,众人都觉得他袒腹东床是不愿,都替他惋惜,然而我看他乐意的很。还有我和阿渡……”   王三姑娘很是惋惜的开口:“话是这样没错,只是那个画面不忍想象罢了。”   她小时候想象中的王右军,就是一个像弥勒佛一样的大汉……   或许是三姑娘的语气里的惋惜太过于浓郁,王七轻轻道了一句:“父亲相貌风度俱是万里挑一……”   言下之意是,你想多了。   王七虽然没有三姑娘想象中那般的“沉默寡言”、“德高望重”,然而他对自己妻子却是一往情深,一眼就看得出来。   三姑娘默默扫了一眼他如今还未被烧坏的脚,突然开口道:“能和一道长大的人相携一生,很是让人羡慕。”   王七微微颔首,虽然依旧如玉端方,然而眉眼里俱是笑意:“的确。”   三姑娘静静开口:“因为太难了,汉武帝和汉成帝薄情,也就罢了,汉宣帝倒是痴情,然而不还是南园遗爱了。”   还有一个王献之和郗道茂,或者说是王七和阿渡,因为公主插足,和离了……   王七低眉一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世上的承诺,不可轻许。因为命运翻转无情,总把承诺变成笑话给人看。   良久,他复又抬起头,黑瞳湛湛、风华无双:“我记住了。”   顿了顿,他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豁达很好,通透就罢了,看多便厌,说多便错……”   三姑娘看着传闻里风华无双的名门公子,只看到了满满的慈爱……   所谓“满腹心事,沉默寡言”,其实还可以理解为“面上波澜不惊,内心风起云涌”,换而言之,就是暗自吐槽。   王三姑娘蓦然笑开:“其实通透很好,草木纵葳蕤,不求美人折,当然,估计美人也折不动……”   王七莞尔,摇头笑道:“是我多想了。”   话虽如此,谁都知道“关心则乱”。   这桩错综复杂的身世,注定要被沉埋于过去,然而王七还是来了,无论是真像他所说的“困囿多年”,还是只不过一时好奇。   其实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比如三姑娘心中王献之的高贵形象似乎可亲了那么一点,比如原来袒腹东床的王右军当时应该是放诞不羁之中带着雅秀,而不是放诞不羁之中带着“肚皮”……   末了,三姑娘开口道:“其实有一个问题也困囿我多年……”   “嗯?”   “你真的写满了十八缸水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条线写文之初就有的,虽然因为身世而天翻地覆不大可能,然而还是默默的写了出来,个人还是很萌王献之,仗着架空,不想让他那么的悲情……   下一章今晚18点更新,以后每日二更,直到完结。   ☆、对酒当歌   老成持重的山长看到王三姑娘抱着一本《大学》回来时,一向稳重的他一瞬间神情恍惚。   三姑娘将书轻轻放在桌子上,淡淡开口道:“好书不厌百回读,我如今终于明白了。”   “咳……做学问当如此。”山长一席话说的正义凛然。   岂止做学问当如此,做人也当如此。   “咳咳,葳儿啊,这事你可别告诉你娘亲。”   原因无二,王夫人是个性情中人,因为三姑娘,她对琅琊王家的人,没什么好感。   至于王世玉,他觉得这种“善意的隐瞒”反而不好,几年前就干脆了当的告诉了三姑娘。   王三姑娘点点头:“娘亲不问就好。”   王世玉随即放下心来,继而微微一笑:“反正王七今日便回建康城了。”   王世玉捋着胡须开口,语气里少有的郑重:“葳儿,王兰的妹妹也好,王七的妹妹也罢,最重要的是,你是你自己。”   王葳长舒一口气,他以为王世玉会说:“最重要的是,你反正是别人的妹妹”。   回医舍的路上,王三姑娘只觉得“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然而,毕竟是夏日,刚才还晴好的天气,霎时间雷雨大作。   王三姑娘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在雨落之前,默默站到了屋檐下。   “英台,对不起,对不起……”   雨落的时候,的确是人的情绪最容易崩溃的时候。   王三姑娘这才看到隔着长长的回廊,不远处的栏杆旁,坐着一个人。   更确切得说,坐着一个掩面哭泣的女子。   王三姑娘默默走了过去,那人她只见过一面,然而印象极深。   王葳皱眉开口:“秦京生的事,山长会秉公处理。”   那女子抬起头,梨花带雨,蹙着柔和的眉,见到王葳,有些惊讶:“你……你是那个姑娘!”   那女子,自然是黄良玉。   王三姑娘想了想:“随你怎么说。”   她这才细细打量了面前的黄良玉,的确很美,即便她穿着农妇的衣服,依旧掩盖不了这一点。若说祝英台的美还带着一分刚硬的艳丽,黄良玉的美则是完全的纤柔美,且柔而不韧。   黄良玉默默收起了眼泪:“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错把他当作良人。以前……我犯下的大错,我会用后半生赎罪。”   王葳听她前半句不觉得高看她一眼,听到后半句就有些无语,果然,黄良玉接着开口:“英台已经答应我不会告诉山长京生他……”她看着三姑娘,隐隐带着乞求“还请你不要告诉山长,否则,他的前程就断送了。”   王三姑娘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到如今你还觉得,他有前程可言?”   秦京生学问算不得好,人品倒出奇的差,更何况,纵然祝英台可以轻易放过这个诱拐了自己“嫂嫂”的人,马文才会放过他么?   黄良玉苦笑着看那廊外的雨,即使衣衫简朴,依旧风姿绰约:“你不懂。”   三姑娘默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果然还是不适合管闲事。   “我妹妹自然不懂你,你为了你所谓的爱情抛弃一切,那是你的事。”   王葳转身,小蕙姑娘一身鹅黄色褥裙,缓缓走了过来,她本就眉目俏丽,纵然是生气时的样子也鲜妍明媚的很。   雨声渐歇,三姑娘微微一笑,软软唤道:“二姐。”   那种被亲人维护的感觉,的确不错。   小蕙姑娘回了三姑娘一个眼神,然后偏头看着黄良玉:“我敬你这份执着,只不过,执着不等同于一意孤行。还有,尼山书院不允许外人进来,你若是为了秦京生,就不该来山中。”   小蕙姑娘一贯伶牙俐齿,如今教训人来头头是道。   黄良玉脸色一白,然后强自笑道:“是我的疏忽。”   小蕙姑娘娇悄的翻了个白眼,然而对站在一旁的葳儿眨了眨眼:“葳儿,快把你埋的好酒拿出来。”   王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小蕙姑娘撇了撇嘴:“今儿个我要对酒当歌,好好舒一舒我内心的郁气!”   三姑娘点点头,继而补充道:“我很羡慕你。”   小蕙姑娘不解的开口道:“你羡慕我什么?”   “酒品不好还喝酒的勇气。”   小蕙姑娘颇有些心虚的看了三姑娘一眼:“真的不好么?”   王三姑娘坚定的摇了摇头:“还好。”   至于前些日子喝醉酒非要拔陈夫子胡子的人,她大抵是不认识的。   二人说说笑笑,趁着雨停向医舍走去,留下黄良玉一人孤身在此,神色晦暗不明。   经过小蕙姑娘的转述,王葳终于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原来,黄良玉适才去找秦京生,不巧被王蓝田认出:“你不是玉无瑕么?”   秦京生纵然愧疚,然而他能认下黄良玉,却认不下玉无瑕。   黄良玉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不料遇到了祝英台。   一个女扮男装,一个农妇打扮,祝英台和黄良玉自然都是惊讶万分。   当然,黄良玉自觉无颜再见祝英台,转身欲走,两人拉扯之间,所有的秘密都曝光了。   小蕙姑娘低头念念叨叨:“我并非不喜欢黄良玉,我敬她破釜沉舟的勇气,可是,卫璧说,她回尼山,或许是为了心中的执念,然而其实她自己清楚,她所使用的手段,已经算不得上乘了。”   王葳明白小蕙姑娘纵然今日拿话刺黄良玉,心里终究不好受。   她轻声哄她:“我知道。”   黄良玉对秦京生有恨,她若是光明正大的告诉山长,也就罢了,偏偏靠博取同情来达成目的,这种手段,黄良玉不会做,然而玉无瑕会。   小蕙姑娘或许最初对她的境遇很是惋惜,然而被卫璧一语点破之后,她自然会难受。   “所以,祝公子原来是个女子。”小蕙姑娘打了个酒嗝,“若不是当初你心仪祝公子,哦……是祝姑娘,我说不定会喜欢上他呢。”   三姑娘把小蕙姑娘的头抱在膝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丝毫不见僵硬。   “二姐乖,都过去了,你以后会遇上值得你喜欢的人,和他白头偕老呢。”   小蕙姑娘抬起头,泪眼迷蒙:“真的么?葳儿,你可不许骗我?”   王三姑娘认真的点头:“真的。”   小蕙姑娘不甘不愿的哼哼几声:“我也不是那么伤心啦,只不过,只不过觉得我以后还是不要喜欢长相阴柔的男子啦,要不然结果太让人伤心。”   王三姑娘迟疑了一会儿:“长得阳刚……”   小蕙姑娘点头:“嗯!至少得像卫璧那样的,一看就是男子。”   王三姑娘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是,长得阳刚却依旧是个女子会让人更伤心吧……   当然,三姑娘如今很感谢小蕙姑娘自行把自己的话补充齐全了。   三姑娘看着桌子上的酒盏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二姐,我也瞒着你很多事。”   虽然在她眼中,那些事无关紧要,但王世玉说的对,与其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不若她亲口说。   小蕙姑娘一惊:“葳儿,我知道你是个女孩子,这做不得假的。”   王葳默然良久,才继续开口:“其实我是山长捡来的孩子。”   这句话说的悲情又伤情。   小蕙姑娘很是震惊:“莫非你亲生父母来找你了,要你跟他们回去?”   王葳抿了一口酒:“你想多了。”   戏本子看得太多就是不好,比如她以为的痛哭流涕狗血大剧,也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收场了。   小蕙姑娘不在乎的摊摊手:“当初我还觉得我也是被捡来的呢,但后来我就想,要是谁抛弃了我,那才是他的损失呢,我这么一个善良体贴的姑娘……”   三姑娘蓦然笑开,一双杏眼潋滟:“这倒是。” 作者有话要说:  对,王三姑娘在最开始的设定就是王羲之的女儿,其实是为了展现士族在某些方面的无力……   用那句话说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不单是家族利益,还有家人的安危和心情。这也是作者心里对祝英台不感冒的原因,她做事情只会考虑除了家人以外的人的感受,完全没有考虑到会不会给家人造成什么伤害。   至于为什么会在山长家,原因会在番外里出现,正文里不会涉及太多,毕竟作者只不过仗着史料上有关王羲之的女儿记载的不多,才敢这么编。   没错,作者作死的会写番外……      ☆、再闻枕霞   那些匆匆来临,又匆匆离开的人,或是生命中的过客,又或是将来还要再说一句“好久不见”。   然而,以上种种,都不若相伴相守。   深知此理的马文才在端午过后便回到了尼山书院,马太守是标准的严父,纵然心里万般舍不得,面上也只不过是一句:“好好学习,不要想家。”   当然,忽略他给儿子置办的一大堆东西,马太守这个“严父”会更合格。   马文才安慰自己,再过个一年半载,他就真的一家团聚了,到时候他爹含饴弄孙,也不至于太寂寞。   他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在山路上走,马统骑着小马在后面跟着。   梅雨天气,天气既闷且热,虽然不见光,偶尔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但那雨除了让天气更闷上一点,起不了任何作用。   直至步入尼山书院的地界,才感受到一阵凉意。   马统忍不住小声嘟囔:“这种鬼天气,果然还是适合呆在山里。”   马文才听到之后,心里不大乐意:“太守府难道不好么?”   马统不知道自己的话又哪点触着马文才的心事了,迷茫的看着他家公子:“太守府好,杭州城热啊。”   马文才嗤笑一声,低着头不知道盘算些什么。   马统兴奋的遥遥一指:“三姑娘!”   马文才顺着马统指着的方向望去,一袭青碧夏衫的王葳站在书院门口,宽大的衣袖被南风吹过,恍若风过青萍,白莲盛开。   然而,如果她身边没有那个身姿修长、面容如玉的男子,马文才会更高兴。   没错,王三姑娘在送人。   魏晋时期的狂士都很喜欢那种“每一相思,千里命驾”的调调,更仰慕王家六郎那种“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潇洒,然而王葳觉得那是知己之间该做的事。   毕竟这位千里迢迢过来也不容易,而且,她还是没有问出来这位写了十八缸水的典故是真是假。   王家七郎如今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还未遇到那么多的糟心事,笑容直达眼底:“山长说你一贯惫懒,如今送我,倒教我受宠若惊。”   王葳想了想,谢道韫走的时候她没送,陶渊明走的时候她没送,山长的旧友走的时候她没送,似乎马文才走的时候,她也没送……   王三姑娘想了想:“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谢道韫下山的时候,依旧是三姑娘心中的“咏絮才女”,陶渊明下山的时候,依旧是三姑娘心中的“五柳先生”,至于这位,完全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王七的笑容加深:“可惜了。”   至于可惜的是什么,他没有说,三姑娘自然不会问。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三姑娘抬眼望去,然后看到了马文才,他坐在马背上朝这边看,墨染的英眉斜飞如鬓,嘴唇微微抿着,身姿傲然如松,目光相交,马文才勾唇笑了笑,然后翻身下马。   王七也看了过来,目光微微一动。   马文才看也不看王七,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她:“莲子糕。”   三姑娘接过,眉眼弯弯:“谢谢。”   马文才这才看向王七,俊眉一挑:“杭州马文才,敢问兄台是?”   王七轻轻将手中折扇一合,拱手道:“琅琊王七。”   纵然没有报出姓名,但也足够明白了。   倘若其他人在此处,听到琅琊王家的嫡系在此,纵然不至于卑躬屈膝,也未必能够坦然自若。   马文才面容不变,继续开口道:“葳儿虽然性子散漫,但心性单纯,或有失礼之处,还请王公子担待。”   一个“葳儿”,一个“王公子”,亲疏立见。   王七含义深长的看了马文才一眼:“我长了三姑娘几岁,一向把她当自家妹妹看的。”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手中的莲子糕,莲子糕晶莹剔透,软糯香甜,还清热降火。   马文才恍若不觉的勾唇一笑:“哦,也难怪,不过我与家中姐妹一向不亲近,也不会将无关紧要的姑娘当作妹妹。”   他的确同他家的姐姐妹妹不大亲近,因为马文才并没有见过和他家沾亲带故的姐姐妹妹。   王葳默默拿出了一块莲子糕递给马文才。   王七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端的是翩翩如玉:“但愿如此。”   他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送也送了,我也该离开了。”   三姑娘糯糯开口:“可是……”   王七翩然一笑:“下次再见,我就告诉你。”   说罢,他径直挥着扇子悠悠然向山下走去,广袖宽袍,衣冠胜雪。   三姑娘抬眼看一旁的马文才,糯糯开口:“莲子糕。”   马文才幽幽看了她一眼:“嗯?”   三姑娘弯了弯眉眼:“文才兄,莲子糕是吃的,不是捏的。”   马文才垂眸一看,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原来的形状太丑。”   三姑娘轻笑一声,语气里颇有几分感慨:“文才兄,你长大了。”   马文才被她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瞪了她一眼:“本公子一贯成熟稳重。”   她送王七下山,纵然是心怀坦荡,然而此事的确有不妥之处。若她见到马文才和其他姑娘单独在一处,未必不会多想。   王三姑娘推己及人,乖乖认错:“我错了。”   马文才轻笑一声:“本公子可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男子,你不用解释。”   他可不是王葳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王七看三姑娘的眼神,倒和兰姑娘看三姑娘的眼神差不多。   三姑娘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   马文才挑眉一笑:“怎么?”   三姑娘一本正经的开口:“你不是小肚鸡肠的男子,但我是小肚鸡肠的女子。”   马文才一愣,然后缓缓笑开:“你放心。”   然后就听到书院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很是嘈杂。   马文才挑眉,冷冷一笑:“祝英台又准备做什么?”   也不怪他这么说,毕竟尼山书院的吵闹喧哗之处,每每离不开祝英台。   先是祝英台嚷道:“王蓝田,你干什么?快放开心莲姑娘。”   王蓝田哈哈一笑,将手中的一张纸虚晃了一晃,慢慢折好放入怀中:“这可不是我的错,是她亲手按的手印,自愿卖身枕霞楼,难不成这也怪我?”   祝英台气的脸都白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心莲姑娘又不认识字,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一旁的谷心莲被几个仆役打扮的人按着,泪眼迷蒙的看向一旁的梁山伯,泣不成声:“梁公子,救我。”   梁山伯极力想帮他挣脱那几个人的束缚,然而他虽然身材高大,却还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打得过那几个仆役,亦是在一旁干着急。   纵然马文才一贯不喜欢谷心莲,如今也不得不出声阻止道:“王蓝田!”   王蓝田看到马文才,先是一惊,缓缓闭上了眼,嘴巴微微翁动,然而睁开眼再看向谷心莲时,眼中迸发的恨意却让人心惊:“文才兄,其他事我都能答应,独独这件事不行!”   “这个女人,留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文时间改到晚上18点,尽量每日两更……   ☆、因果轮回   在梁祝的故事里,梁山伯和祝英台负责悲情,山长一家子负责打酱油,王蓝田大致负责插科打诨,偶尔下下绊子,但也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他做了好事也好,坏事也罢,都不足以让人放在心上。   而他此时此刻眼中迸发的恨意,却让人不得不认真。   马文才嗤笑一声,语气算不上多好:“王蓝田,处理一个渔家女也用得着如此?这事让山长知道,你的学业便完了。”   王蓝田别过头去,看着谷心莲冷冷一笑:“文才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王蓝田做事不算光明磊落,但我做了便不后悔。”   由此可见,王蓝田和马文才住在一起,一个学会了调戏姑娘,一个更加的执迷不悟……   一旁站着的三姑娘看着这阵仗,很是头疼。王蓝田看着谷心莲的目光,不像是因爱生恨,倒像是血海深仇。   马文才扫了一眼那边被压着的谷心莲,皱眉不语。   祝英台顿时不开心了:“马文才,你这是纵容王蓝田逼良为娼!”   王蓝田听到这话冷笑道:“祝英台,你难道看不出来谷心莲对你的山伯有意思?”看到祝英台一脸不以为然的眼神,他继续开口,“当初你误会这个误会那个,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当梁山伯是个宝,却对谷心莲那么宽容,难道不是因为在你心中,她不过是个贱民,不不足为惧么?”   祝英台下意识看了一眼梁山伯,看到梁山伯惊讶的样子,脸色一僵:“不是……不是这样的!”   王蓝田冷笑:“祝英台,你敢说你内心没有一点这种想法?”   祝英台不敢说。   她自然看得出谷心莲对梁山伯的心思,而她敢拿着谷心莲打趣梁山伯,一是因为知道梁山伯对谷心莲并无儿女之情,二是因为她觉得谷心莲配不上梁山伯。   此时此刻,含情脉脉看着梁山伯的谷心莲转头看向祝英台,一脸的不可置信:“祝公子,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梁山伯急忙开口:“心莲姑娘,你莫误会,英台他,他不是这种人。”   祝英台面色一喜,不禁轻唤出声:“山伯!”   梁山伯却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马文才冷冷一笑,缓缓走到王蓝田面前,问道:“为了什么?”   王蓝田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我到底还是太原王家的人,这事不能说。”   不能说,那便是家族的阴私了。   马文才低着头沉吟不语。   一直在一旁做“隐身人”的三姑娘静静开口:“王蓝田,你这是拿着将来给过去陪葬。”   她不是王蓝田,不能体会那种恨意,所以她不会劝他放下仇恨,然而,有些话还是得说的。   王蓝田苦笑:“三姑娘,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王葳第一次正视王蓝田,这个一直在书院里给众人下绊子的少年,其实不足以让人厌恶,他有他的喜怒哀乐,也有他自己的原则。无论他的原则是对是错,其他人都无从置喙。   马文才轻笑:“王蓝田,纵然你最近的表现让我很看得起你,但你不如本公子。若本公子和她有仇,本公子只会一箭射了她。”   纵然马文才说的很对,但王三姑娘还是不得已暗自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   出乎意料的,王蓝田竟然微微一笑:“文才兄说的对。”   他看着那几个仆役,从怀中掏出卖身契和银两,开口道:“既如此,这些东西就给祝英台吧。”   祝英台冷不防被点名,又被塞了银两和卖身契,急忙丢给那几个仆役:“东西给你们,把人放了吧。”   那几个仆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不屑的一笑:“公子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既然签了卖身契,要赎身自然要翻上一番。”   祝英台气的俏脸一红,指着那几个仆役开口道:“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梁山伯皱眉,好言相劝:“几位大哥,既然如此,你们能不能宽限几日,先把人放了,待我们将银两凑齐,便送到贵楼。”   祝英台不敢相信的看着梁山伯:“山伯,你竟然也纵容他们?”   梁山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对那几位好言相劝,终于,其中一位开口道:“三日为限,若凑不齐,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说罢,把谷心莲一把推了过去。谷心莲一个趔趄,扑到了梁山伯怀中:“梁公子。”   梁山伯满脸通红,然而又不好意思推开她,只得僵在那里。   王蓝田看到这一幕,冷笑:“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马文才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三姑娘幽幽开口:“还是凑银子吧。”   马文才轻轻一咳:“银子用光了。”   王蓝田双手一摊:“没钱。”他继而又补充道,“再者,我已经准备离开尼山书院了。”   马文才皱眉:“不是说再等等么?”   王蓝田讪讪一笑:“如今恰巧舅舅那边有个机缘,倒让文才兄费心了。”   以上对话表明,王蓝田跟马文才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三姑娘轻轻开口道:“我还在这里。”   言下之意,你们不要继续说了。   孰料马文才这厮一点都没体会三姑娘话中的含义,微微一笑:“你迟早都会知道,听听也无妨。”   三姑娘默然无语。   王蓝田急忙解释道:“三姑娘,我于诗书礼仪、经世学问上并不擅长。”   三姑娘点点头。   王蓝田一噎,忍住内心的欲哭无泪继续说道:“与其如此,不若去军营。我这么说或许不对……”他顿了顿,继续开口,“如今表面上四海升平,然而将来未必不会有动乱。”   马文才皱眉:“你想的我也想过,只是军营那种地方,得凭真刀真枪。”   王蓝田苦笑:“这是唯一的法子。文才兄,我纵然骑射上不如你,但好歹比寻常人强些,说不定能博个前程。还是要多谢文才兄费心。”   马文才骄矜的哼了一声:“好歹也是同窗,再者,本公子也没费什么心。”   忽略马文才欠揍的语气,王三姑娘隐隐听出来了一点苗头,怪不得王蓝田说是家族阴私,放着品状排名这条路不走走军功,估计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毕竟品状排名,还能靠家族的势力。   王蓝田这一席话说的甚是漂亮,“壮士断腕”一词放在王蓝田身上,倒让这个平日里气质风度全无的少年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末了,王蓝田讪讪一笑,哪里还有刚才的样子:“此事,烦请三姑娘莫要告诉小蕙姑娘。”   王三姑娘愣愣点头,然后后知后觉的看着“削肩细腰、肤白俊秀”的王蓝田:“咦?”   王蓝田讪讪开口,语气里倒多了一丝怅惘:“不过,她大抵也不会问的。”   三姑娘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小蕙姑娘的桃花不开则已,一开便是两朵,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把王蓝田再洗白一点……   ☆、故人西辞   故人西辞   梅雨时节,淫雨霏霏。   小蕙姑娘百无聊赖的用针挑灯花,托着下巴叹气:“这种天气,可真是让人惆怅。葳儿……葳儿?”   她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看到三姑娘从书案上支起脑袋,眼神空濛,迷迷瞪瞪:“啊?”   小蕙姑娘再一次叹气:“太让人发愁了。”   从隔壁过来的兰姑娘听到这话,抿嘴一笑:“一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小蕙也终于有自己的心事了。”   小蕙姑娘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看兰姑娘,然后撒娇:“阿姊!”   兰姑娘梨涡浅浅,露出几颗贝齿:“好啦好啦,我不说便是了。”   小蕙姑娘还是忍不住叹气:“实在是太忧愁了。”   王蓝田给山长告了假。虽然他自己也清楚,这一假,休得过长了点。   临走之前,王蓝田来医舍了一趟。   彼时小蕙姑娘刚把卫大爷打发下山,满心欢喜的吃糕点。   王蓝田看到她,轻轻咳了一声。   小蕙姑娘丢了个白眼给他:“王蓝田,你又不是马公子,没事瞎咳嗽什么?”   王蓝田拼命挤出了一丝笑意:“小蕙姑娘,我来拿药。”   小蕙姑娘忍不住瞪着眼睛生气道:“王蓝田,你家又不是没钱,怎么这么小气,临走之前还得再带点药回去!”   为了让学子们放心看病,医舍的药是免费的,但王蓝田这厮用的药也太多了些。   王蓝田急忙开口道:“我拿钱了,这不是急用么。”   小蕙姑娘诧异道:“你不是没钱么?”   王蓝田这才想到他前些日子对所有宣称自己没钱的事,便解释道:“钱是没了,玉佩倒是有。”   小蕙姑娘翻了个不屑的白眼:“谁要你的玉佩,等你回山的时候把药还上便是。你要什么药?”   王蓝田有些失望的开口:“那样也行。我要百合,莲子,合欢……”   小蕙姑娘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要吃吧?”   王蓝田讪讪一笑。   小蕙姑娘闷闷不乐的去开柜门,自然没有注意到王蓝田的目光。   若王葳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惠则是彻彻底底的稀里糊涂。   王蓝田走后,尼山书院的雨便一直下个不停,空气潮湿,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不知是渲染离愁别绪,还是烘托惆怅的气氛。树木清新如碧,倒是从雾蒙蒙变做雨蒙蒙,偶尔还能听取蛙声一片。   学子们除了上课,便乖乖呆在自己房中,祝英台亦是大门不出,乖乖等着他兄长来接,医舍也彻底清净下来了。   喜欢热闹的小蕙姑娘甚是忧愁。   小蕙姑娘哀怨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妹妹,叹气:“你们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情。”   兰姑娘捧来沏好的新茶,笑道:“爹爹和娘亲都是喜静的性子,也不知道你这是随了谁。”又笑着捏了捏三姑娘的脸,“葳儿啊,这雨不停,你难道还这么睡下去?”   三姑娘接过茶盏轻轻放在几案上:“细雨如愁。”   小蕙姑娘眯着眼睛笑:“你明明是怕青蛙。”   王三姑娘不紧不慢的分茶,面色不变:“我只是讨厌。”   兰姑娘弯了弯嘴角:“长得是不好看。”   王葳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心想,这蛙声一片的美景,她真心欣赏不来。   却又听兰姑娘开口道:“葳儿害怕也很正常。”   王葳低头默默喝茶……   小蕙姑娘笑得春花灿烂,片刻又开始叹气:“娘也真是的,葳儿又不是那种喜欢背后说人的人。她却不相信葳儿的话。”   此话一出,姊妹三人都静默了。   谷心莲的问题,真是不好说。   书院里的人还是凑够了给谷心莲赎身的银子,纵然觉得此女心气颇高,城府颇深,但毕竟是书院里的人。   王蓝田曾经说过:“谷心莲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娘便不是个安分的,她再呆在书院,难免不会生出怨怼之心。”   谷心莲刚对祝英台生出怨怼之心,便揭穿了祝英台的女子身份。   她不惜在桃林放火,然后引书院众人来到了后山。   幸好盯着谷心莲的人紧跟着谷心莲来到后山,然后羞愤欲绝的告诉了马文才后山有异。   因为祝英台在后山沐浴。   且不论祝英台在后山沐浴一事的对错,若当时师母没有让那些学子回去,今日祝英台便不只是被山长退学,而是用三尺白绫了结此生。   王蓝田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大惊:“她竟然这么狠!”   马文才皱眉不语。   偏小蕙姑娘问了一句:“跟着谷心莲的人是男是女?”   然后三姑娘盯着一旁的马文才看。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自然是女人,”还不忘补充一句,“和我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   纵然知道这事的人不多,然而祝英台退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谷心莲放火的嫌疑也被苏安一句“当时心莲姑娘在厨房”轻飘飘的洗刷了。   此事过后,三姑娘略略跟师母提了提此事,想让谷心莲另谋出处。   三姑娘的原话是,谷心莲自来到书院,便惹出了不少风波,她既不是书院名正言顺的客人,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做个杂役,不若另谋出处。   孰料师母开口道:“我瞧着那孩子挺安静的,估计也不是那种想惹事的人,你是不是多虑了?再者,她留在书院,还是你表舅舅交代的。”   三姑娘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她口中的表舅舅是陶渊明,暗自叹气,连陶渊明都被迷惑,这谷心莲的手段不容小觑。   师母这个人,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她一生顺遂,做女儿时家里护着,嫁给王世玉又常年居于深山,自然不会体会谷心莲的心思。   扔掉蔷薇硝是一时赌气,揭穿祝英台的女子身份是因爱生恨,然而揭穿祝英台的手段则太过狠戾了。   兰姑娘微微抿嘴:“娘亲一向待人温和。”她又自言自语道,“她不过是行事不留余地,应该不会牵连无辜的。”   兰姑娘的话也一向温和,师母和山长,都笃信人性本善,纵然一时被执念所迷,然而凭借道德感化,依旧能走向正途。   兰姑娘行医之时见过不少人,虽然她不敢说“人性本恶”,但对山长和师母的想法,隐隐是有着怀疑的。   更何况,谷心莲跟苏安的一番对话,实在让人喜欢不得她。   苏安心悦谷心莲,然而谷心莲却在他对自己示好时厌恶的开口:“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话恰巧被兰姑娘听到,用兰姑娘的话来描述她当时的感受:“只觉得可怕。”   谷心莲看不起苏安,又何尝不是看不起她自己?   然而,这种涉及人性的问题,并非是重点。   重点是,马文才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一箭射了谷心莲,他倒不是不敢,而是为了顾忌尼山书院的名声,或者说,是为了王世玉的脸面。   三姑娘开口宽慰道:“文才兄找人盯着她,你们放心罢。”   小蕙姑娘一脸的痛心疾首:“因爱生恨的女人太可怕。”   兰姑娘和三姑娘目光相对,俱是苦笑。   “你错了,她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和王蓝田有关。”   循声望去,医舍门口,穿着蓝色绸衣的马文才和荀巨伯各自撑了一把伞,穿着木屐,更显得身材修长。   马文才扬眉:“她不过是因为王蓝田那句‘祝英台心中,你不过是一个渔家女’。”   细雨如愁,凄风苦雨愁煞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自然是女人,”还不忘补充一句,“和我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   三姑娘:你究竟在解释什么?   ☆、不合时宜   因为一句话杀人,这个理由看起来匪夷所思,其实却很好理解。   谷心莲太过于骄傲,她的骄傲一半来自于对自己出身的自卑,一半来自于自视甚高。   所有摧毁她骄傲的人,在她眼中,杀无赦。   荀巨伯慢慢合上手中的伞,桃花眼一勾:“文才兄很是了解谷心莲的心思么?”   马文才勾唇一笑:“这是基本的世情。”   王三姑娘继续低头喝茶,兰姑娘含笑不语,小蕙姑娘抚额一叹:“又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对于王家三姊妹不适用;一个男人三台戏,于这两位却相宜的很。   荀巨伯含笑解释道:“小蕙姑娘你不知道,我适才诚心诚意赞了文才兄几句,谁知他就恼了。”   小蕙姑娘不得已说了句良心话:“谁不知道你的话得反着听。”   马文才小心翼翼的进屋,走到三姑娘旁边,勾唇一笑:“姑娘能否赐杯凉茶给在下解解暑?”   他也不等王葳同意,就随手拿起三姑娘刚放下的茶盏,自己拿起了茶壶,滚烫的茶水从白色的壶嘴里缓缓流出,胭脂色的茶水在白瓷盏中俞显得色泽喜人,马文才顿时神色很是古怪:“热的?”   三姑娘静静看着他:“解暑是不成了,驱寒倒使得。”   荀巨伯在一旁坏心眼的怪笑,被兰姑娘一个眼神瞪过去,顿在那里。   马文才尴尬的摸摸鼻子,然后挨着王葳坐了,神清气爽:“真不知道该说梁山伯那个书呆子什么好,跟一个姑娘同床共枕了两年,却还没发觉她的女儿身,到现在还是贤弟贤弟的叫着,本公子都怀疑……”   小蕙姑娘接过话:“怀疑什么?”   “怀疑梁山伯这是故意装傻。”   小蕙姑娘瞪大眼睛看着漫不经心的三姑娘,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真……真的么?”   三姑娘指指马文才:“我替他说的。”   马文才看着三姑娘挑眉一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王葳。”   王三姑娘淡淡看了他一眼,叹气:“真想打人。”   马文才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把茶盏放下,悄悄凑进问她:“你小日子来了?”   三姑娘觉得耳边的弥漫的热气甚是恼人,害得她耳朵都烫的要死,面上还要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咳……没。”   马文才皱眉想了想:“可我明明记得是这几天啊,要不然让兰姑娘……”   “给你看看”还未说出口,王三姑娘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   王三姑娘心中郁闷:明知故问最讨厌!   医舍里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荀巨伯:“呵呵呵……”   兰姑娘:“咳咳咳……”   小蕙姑娘一脸的震惊。   马文才从容不迫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三姑娘:“葳儿,我头晕。”   王三姑娘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慢腾腾的走到马文才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不是故意的。”   马文才喟叹:“是不是我都认了,有什么法子呢。”   小蕙姑娘望天:“我去药庐熬药。”   兰姑娘莞尔一笑:“我去整理医书。”   荀巨伯含笑:“你一个整理不完,我帮你。”   三姑娘默默打量了一番马文才,皱眉:“我一直都是个温婉善良的姑娘。”   马文才想了想,才又开口道:“真的不要看看么?”   王三姑娘缓缓叹了口气,马少爷最近一直竭力从“高贵小公主”的路子上向“邻家少年”的道路上转变,结果两条路都没走好,成了这种“时而高贵冷艳,时而楚楚可怜”的样子……   王葳默默看向他:“最近饮食作息如何?功课如何?骑射如何?”   自从王蓝田走后,马文才一个人独占了一个房间,也算是变相达成了他入学以来的心愿。纵然王蓝田在书院的时候也没和马文才同床共枕过,屋里少了一个人不适应也是有的。   三姑娘点点头,她果然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马文才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他还真认真想了想:“山长曾说过,我有出将入相之才。”   王世玉的确这么说过,他的原话是“梁山伯有经世济民之才,马文才有出将入相之才”,当然,马文才一向只听一半。   而如今,他转述时那微微皱着的浓眉满满都是得意,颇像是跟家人炫耀的孩童……   三姑娘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禁开口道:“我爹爹还对谷心莲赞不绝口呢。”   马文才一张俊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半天才不甘不愿的开口:“哦。”   三姑娘眉眼弯弯:“别人说的都做不得准,你觉得你是,你将来自然就是。”   马文才轻轻一叹:“我知道。”他勾了勾唇角,“本公子何曾在意过他人的评判?”   他笑容满面的看着三姑娘,一脸的柔情蜜意,“不过山长和旁人不同么?毕竟是你爹。”   三姑娘打了个寒战,暗自叹气,她爹还真不是王世玉。   细雨如愁。   王三姑娘突然开口道:“文才兄,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说罢,三姑娘顿时有一种捶胸顿足的冲动。   马文才一呆:“啊?”   王三姑娘幽幽开口:“反正也闲来无事。”   她讲的故事,很多话本子和戏文里都喜欢写,一个位高权重、冷酷无情的英俊将军,偶遇了一个刚柔并济、巾帼不让须眉的貌美女子,将军被那姑娘吸引,然后双双坠入爱河。   三姑娘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看过的故事融合在一块,不加语言润色的说了一遍:“那姑娘擅长谋划布局,文韬武略皆通,然后,将军便带着那姑娘上了战场……”   马文才皱眉:“荒唐!战场在他眼中岂非儿戏!”   三姑娘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马文才立刻噤声,难得三姑娘有说话的兴致,他可不想被赶。   三姑娘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一日将军受伤,生命垂危,姑娘便守在一旁侍奉汤药。终于将军醒来,见到姑娘很是感动,然后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马文才继续皱眉:“以身相许?”他念了三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深长,脸顿时通红,别别扭扭的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三姑娘,“你……你!”   三姑娘懒得理他,接着开口:“……后来,因为那姑娘是个不慕荣华、厌恶战争的女子,于是将军同他一道归隐了。”   马公子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了,他眉头皱的更紧:“那之后呢?总该有人执掌三军,守卫疆土,再者,战事未息,那将军能安心归隐么?”   三姑娘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她静静看着马文才,开口道:“文才兄,我一直觉得,那个将军能干脆的归隐,未必是因为那个姑娘,他或者是厌倦了战场,当然,那个姑娘,也未必有多爱那个将军,她爱的只是那将军对她的看重罢了。”   “所以……”   马文才眉稍眼角皆是满满的笑意:“葳儿,你放心,我可不会让你担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他收复故土的梦想,其实是“不合时宜”的,南方绮华如梦,百姓安居乐业,士族热爱清淡,忽略北方的战乱,一切看起来宁静祥和。淝水一战带来的有国泰民安,还有整个士族的松懈。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手段严厉,唯有一个王葳曾经说过:“我不爱君子,只爱枭雄。”   然而,这已经足够。   三姑娘很是无奈,她觉得她讲的很清楚了:“我只是在教育你上战场不要带姑娘。”   马文才也很无奈:“我没事带姑娘做什么?”他看了一眼王葳,突然笑开,“葳儿,你放心,马家家规,男子不可纳妾。” 作者有话要说:  马文才也很无奈:“我没事带姑娘做什么?”他看了一眼王葳,突然笑开,“葳儿,你放心,马家家规,男子不可纳妾。”   马文才的娘亲:胡扯!   马太守:胡扯!   马统:真的么?   ……   ☆、曾经沧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道理其实在任何时候都通用。   当你爹不纳妾,你爹娘琴瑟和鸣,你的叔叔伯伯也只有一位妻子的时候,你想要的自然会比旁人多些——尤其是你的未婚夫婿还是个没事就爱脸红的少年。   然而三姑娘很快的把这件事忘记了,因为兰姑娘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开端是这样的。   兰姑娘把医舍门锁上,然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对了,娘亲让我转告你们,三媒六聘只余下请期和亲迎……”   小蕙姑娘点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向后跳了一步:“啊?”   她连珠炮似的开口问道:“谁的三媒六聘?阿姊的?”   睡眼惺忪的三姑娘瞟了一眼乌瞳如墨,嘴唇微抿,脸色绯红的兰姑娘,然后顿时呆住:“咦?”   兰姑娘看着震惊的两个妹妹,无奈摇头:“端午之前便有的事,后来跟娘亲去了舅父家,把这事给忘了。”   小蕙姑娘颇有点恨铁不成钢:“阿姊,这种事怎么能忘呢!”   兰姑娘蹙眉,无奈解释道:“那几日我不是正忙着呢,然后就忘了。”   小蕙姑娘向来护短,开始念叨荀巨伯:“那荀巨伯怎么那么沉得住气!”   三姑娘好心提醒道:“他说了啊。可是你满心想着卫玠,没往心里去。”   小蕙姑娘依旧不开心:“哼!”   兰姑娘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莞尔一笑:“其实也没差,巨伯答应我,成婚之后,他便留在尼山,跟着夫子教书。”   暂且不论荀巨伯那样的人能不能教好学生,他能为兰姑娘选择留在书院,估计王世玉早就心花怒放了。   只是,这究竟是嫁女,还是招赘?   小蕙姑娘也听出了这个令人既震惊又振奋的消息:“啊?”   兰姑娘微微弯了弯嘴角,下巴光洁如玉:“罢了,还是房里说罢。”   于是,姊妹三人来到了在王葳房中,原因是,三姑娘的屋子最空旷。   小蕙姑娘继续叹气:“真是发愁。”   兰姑娘蹙眉幽幽一叹:“也是,一晃十多年过去,以前觉得很遥远的事情,如今这么近。”   小蕙姑娘讶异:“阿姊,你竟然也会担心这些?”   兰姑娘轻轻咳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担心。”   她平素温婉,然而却也不是扭捏作态之人,实话实说:“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好,但知道他父母早逝,家中唯有长兄时,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三姑娘默默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听到这话宽慰兰姑娘:“我也替你松了一口气。”   兰姑娘笑着捏她的脸:“你可别忙着安慰我,你这丫头以后可不能没事就推人家。”   三姑娘抱着被子轻轻点头。   小蕙姑娘颇有些感慨:“女儿家百转千回的心事可真难说。”   兰姑娘抿嘴一笑:“你这话错了,我也没时间想啊。再者,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想有什么用,得之我幸,不得……”   三姑娘悠悠开口:“随他去。”   兰姑娘蓦然笑开:“嗯!”   能够舍得的姑娘,大抵日子过得都不至于太辛苦。因为懂得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离愁别绪在心,但还不至于悲伤,窗外的夜风又分外的冷,合欢花被雨打湿的香味传来,清新怡人。   姊妹三人也闻到了,相视一笑,小蕙姑娘托着腮帮子开口道:“也不知道明早谁会被罚扫地?”   正巧蜡烛灭了,黑夜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睡吧。”   一夜好眠。   第二日罕见的是个晴天,天气放晴,书院众人脸上都出现了久违的笑意。   天天闷在房里读书,好没意思。   连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的祝英台都走出房门,脸上的神色似喜似悲。   这种复杂的情感,大半和梁山伯有关。   祝英台求山长让她上最后一堂课,山长同意了。书院众人对她的女儿身份不知情,以为她前几日是心情不好,也并不在意。   路上,梁山伯明显和祝英台和好如初,而且更加情深意重。   “山伯,我兄长今日来书院。”   梁山伯没看出来祝英台一脸的惆怅,笑道:“这是好事,你不是早些日子便惦记着你兄长?”   祝英台欲言又止,隔了半天才开口道:“他来……他来是要接我下山。”   梁山伯一愣:“下山?”他旋即宽慰的笑笑,“你离家这么久,家人想你也实属正常。”   祝英台愣住了,她没想到梁山伯是这个反应,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开口道:“山伯,我不会回来了。”   梁山伯僵在那里,他侧头低声问祝英台:“你不是最好读书,为什么要离开?你是还在生哥的气么?”   祝英台急忙摇头:“怎么可能。”她勉强笑了笑,避过梁山伯的第一个问题,“就算我回家了,我们的情意也不会就此中断的,是不是?”   祝英台说这话时急切的看着梁山伯,目光里隐隐有着一丝祈求,直到梁山伯肯定的点头:“那是当然,到时候我会去看你的。”   祝英台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容:“我记住了。”   说话间也到了学堂,两人相视一笑,乖乖在书案旁坐好。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在尼山书院上课,祝英台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忍不住看着梁山伯的侧脸发呆。   荀巨伯看到这一幕,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马文才身旁的席位空荡荡的,他既不允许他人坐在他身旁位置上,也没有把书堆在王蓝田位置上,反倒让看到这一幕的陈子俊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陈子俊人逢喜事精神爽,讲课讲的格外卖力,偶尔眼角瞥见明显不在状态的祝英台,也只是略略皱了皱眉,并没有如以往的小题大做。   倒是梁山伯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询问:“英台?”   祝英台勉强笑了笑,然后打起精神听夫子讲课。   终于,陈夫子开口道:“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下课吧。”   听到这话,众人的神情都是淡淡的,起身行过师礼,便各自坐下读书。   荀巨伯扫到马文才在翻手边的《孙子兵法》,拍了拍他的肩膀,啧啧称叹:“书都翻烂了。”   马文才没好气的挥开他的手:“走开。”然后拿起书便走。   荀巨伯不以为意的笑道:“文才兄啊,用兵之法单看是没有用的,还得活用。”   马文才嗤笑一声:“本公子用得着你教。”他扫了荀巨伯一眼,挑眉一笑:“颖川荀氏的人文才斐然,也怪不得你不愿告诉别人你是颖川荀氏之后了。”   荀巨伯桃花眼一勾:“我不过是个旁支,自然乐得做个闲人。”他笑了笑,露出几颗牙齿,“人各有志么。”   “不过文才兄,你们马家的人口也着实单薄了点,战场上刀剑无眼,也不是闹着玩的。”   三姑娘看到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便走便交谈,走进时听到这话,也是一愣,荀巨伯话里的真实意思,你得凭借他的表情和当时环境作出诸多推断,才能真正领悟。但这话,算是关心和劝诫?   所以,荀巨伯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马文才看对眼的?   三姑娘的沉思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远远迎来的一个陌生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或者说是,祝英台那句“八哥”,使她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人。   时下男子最常见的打扮,一袭青衫很是文雅,然而身材高大,气质上乘。总而言之,不知道强过秦京生多少。   当然,王葳的审美做不得准,所以她只略略扫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倒是听到荀巨伯的声音:“祝英台的八哥,看起来倒很像个人物。”   这算是荀巨伯口中的赞赏了。   马文才目光扫到那里,轻轻“唔”了一声:“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蕙姑娘:这种事怎么能忘记呢!   兰姑娘:我很忙……   荀巨伯:我习惯了。   马文才:哈哈哈……   三姑娘:当时我睡着了。   马文才:咳咳咳……   ☆、医舍失火(一)   随着祝家八哥的到来,祝英台要离开书院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众学子们心中破是复杂。   祝英台这人,论起书院里的人缘,其实是不若梁山伯的。然而毕竟同窗二年,众人心里还是颇有些不舍。   倒是其中一个好事者开口道:“桃林放火一事后,祝英台便闭门不出,这会子又急匆匆休学,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一席话说的众人心里也不免猜测纷纷。   此事谷心莲乐见其成,她当初逼死祝英台的计谋没有得逞,祝英台的身份曝光后又没有得到惩罚,心中愤愤不平了好久,如今见有人这么猜测,便在其中添油加醋了几番。   不消半日的功夫,传到了祝家八哥耳朵里的版本便成了:祝英台因妒生恨,火烧桃林泄愤。   至于因何生妒,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祝家八哥名唤英齐,在家中行八,因为兄长不成器,祝家庄上下均是他在打理,即使表面上再温和,内心却是有一番计较的。一听到这话,祝英齐当即便沉下了脸,去找了陈夫子。   他接到山长来信听到妹妹的女儿身份被戳破,内心既是担忧又是欣喜。女扮男装进书院,虽然不至于是什么大事,但祝家如今正因“隐户”一事忧愁,自然不愿被人捏住了把柄。王世玉能写信找人来接,估计也是存了将此事轻轻揭过的意思。   祝英齐行过礼后单刀直入:“夫子您也该管管底下的学子了!既然是国之栋梁,一个个却是长舌妇人的作派!”   陈子俊正乐呵呵的给王凝之回信,见他是祝家庄的人,也不是纨绔子弟,才存了心思接待,谁知这人不是谢师,而是问罪,心里也不大痛快。   书院的学子再不好,那也是他教出来的,自己骂骂可以,别人却说不得。   陈子俊的脸色顿时也阴沉了下来:“书院学子如何,朝廷的监察官自有计较,祝公子似乎没有权利评断书院学子。”   祝英齐心思玲珑,自然也知道是自己冲动了,当即缓了脸色:“晚生也是关心则乱,还望夫子海涵。”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金边红漆纸,笑道,“舍弟顽劣,夫子费心了。”   陈子俊略略扫了一眼,面色一喜,却还要装作矜持的样子:“老夫教学,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略尽绵力罢了,岂是贪图谢仪之人。”   祝英齐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只是夫子不收,家母于心不安。”   推让了几番,陈子俊痛快的把谢仪收下了。   他捋了捋胡须,含笑道:“桃林挨着学舍,学子们气愤也是理所当然,祝英台自然不是那等人,本来大家也不是疑心同窗之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如今见祝英齐问,意味深长:“只不过当时最有嫌疑的人脱了罪。”   他点到为止,又只说桃林放火之事,不言其他,祝英齐也不好再问,闷闷告辞。   再者祝英台离家二载,却无书信回去。纵然有身边侍女银心有几封书信,也是报喜不报忧。说来他竟然对祝英台在尼山书院的情况一无所知。   回到学舍时,祝英台正和一个高大的书生收拾行李,他环顾四周,发觉这是二人同宿,不觉冷了脸色。   祝英台正借着收拾行李之机跟梁山伯依依不舍的说话,一抬头看见冷着脸的八哥,也是一愣:“八哥,你怎么了?”   梁山伯听到她的话,也抬头看,见是一个俊秀斯文的男子,面庞和祝英台有些像,急忙做了一个揖:“在下梁山伯,想必兄台是……”   话未说完,就见祝英齐拉了祝英台出去,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是了,人家兄弟重逢,自然有话要说。”   祝英台一把挣脱祝英齐,嗔怒道:“八哥,你怎么了?山伯刚刚……”   祝英齐打断她的话:“当初你来书院,我便不同意,你说你跟一个男子同塌两年,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祝英齐一贯温和,如今这般问责,也是着实忧心,更何况,祝英台因着黄良玉一事对他心怀愧疚,也不敢仵逆他,只得撒娇卖乖:“八哥,山伯和我虽同房,然而行事并无逾矩之处,若不是师母撞破我的身份,估计我到最后也不会被人发觉。”   祝英齐本就娇宠这个妹妹,对她撒娇一点辙子也没有,无奈叹气道:“反正什么都是你有理,罢了,我说不过你。爹娘也盼的紧,我们早些回去。”   他状若无意的开口:“怎么,书院有人纵火么?”   祝英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过是那日有人在桃林纵火,还没烧起来就被人发现了,你瞧,我不是无事么?”   祝英齐笑着问道:“你在书院和同窗相处的可好?你这个性子,纵然得罪了什么人,也未必知道。”   祝英台摇头,她得罪的人还真不少,然而那些人该走的都走了,她也不再提,只是笑道:“你这般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告我状了呢。我们快回去吧,要不然山伯该担心了。”   祝英齐敛下心思,淡淡笑了笑,又开口道:“你结交了朋友,自然是该结识的。”   然而他悬着的心并没有安稳多久。祝英台和梁山伯的相处模式,端的是“一个含情脉脉,一个一无所知”,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不对劲,偏偏祝英台却我行我素。   若是单单结交了朋友,他祝家的亲故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倒也无妨。   偏偏银心和祝英台嘀嘀咕咕拿着一封信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趁着银心单独一人,把信要了过来,一打开就变了脸色。   那是一封情信,还是一封带着“藏头诗”的情信,祝英齐故作镇定的把信重新封上,微微一笑,问银心道:“照之是谁?”   银心哪里知道他手中的信中的内容,见祝英齐这么问,下意识回答道:“是梁公子的表字。”   祝英齐一愣,倒也在意料之中,气极反笑,又再三叮嘱银心不许告诉祝英台此事,当即便去找梁山伯。   谁知刚到学舍,就看到梁山伯抱着祝英台急匆匆出来,他大步走了上去,也顾不得找梁山伯的麻烦,急忙问道:“英台?你怎么了?”   说着,从梁山伯怀中夺过了祝英台。   祝英台惨白着一张脸不说话,倒是梁山伯抱了抱拳:“祝兄,刚才英台不慎崴了脚,我看,还是先去医舍吧。”   祝英齐瞥了一眼祝英台,祝英台当即点了点头。   他当下也不犹豫,急匆匆来到了医舍。   看到祝英台一行人前来,正在整理药方的兰姑娘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笔,开口道:“先把她放下来,我看看。”   小蕙姑娘对祝英台是女子一事依旧心存芥蒂,见她崴了脚,倒也把那份芥蒂抛之脑后,关切的看着脸色惨白的祝英台。   伤了脚踝,自然是要脱鞋袜,兰姑娘细心,当即便开口道:“二位先出去等着吧。”   祝英齐当即会意,对兰姑娘点点头以示感激,遂拉了梁山伯出去。   被师母拉去晒书的王葳回来时,就看到这两个杵在医舍门口的人,一个愁眉不展,一个看着另一个愁眉不展。   梁山伯看到王葳,勉强笑了笑:“三姑娘,英台脚踝伤了,兰姑娘正在为她正骨。”   王葳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想了想,干脆也在外面等了。   又听到梁山伯跟一旁的祝八哥解释道:“三姑娘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的三姑娘看着门框神游天外,突然听到一阵轻咳,她侧了侧头,果然看到马文才倚着门柱,满脸的委屈:“本公子跟了你一路你都没有发现我!”   三姑娘皱眉看他,马文才这厮到底有多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医舍失火(二)   马文才最近的确很无聊,没有王蓝田下绊子,没有梁山伯讲道理,没有马统碎碎念,偏偏王葳最近每日都在瞎忙,这让马公子心中很是郁闷。   见三姑娘杏眼微横,马文才心里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好在他还顾着这里有人,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书抄好了没有?”   三姑娘点点头,又道:“我去给你拿。”   马文才前几日磨着三姑娘帮他抄书,不胜其烦的三姑娘勉勉强强答应了。   马文才勾唇一笑,急忙开口道:“我跟你一道去。”   离开之前,马文才扫了一眼祝英齐,才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保重。”   留下一脸错愕的梁山伯跟丝毫没有在意这边的祝英齐。   王葳的书稿不在医舍,马文才一路跟到了三姊妹共住的院子里,然后被三姑娘挡在门外。   马文才呆住:“你不会要我在这边等吧?”   王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会。”   这小院子,好歹也算是闺房。   马文才也不挣扎,环视一周,突然一笑。   王三姑娘径自进自己房中拿书,听到敲窗声,也是一愣。   推开窗子,马文才放大的脸映入眼帘,既得意又不满:“这也太危险了!”   窗子外是书院大路旁的一处草坪,除了几株芭蕉和几块山石,再无旁的。换言之,若有那个无聊的人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是三姑娘的闺房。   王葳默然良久,才开口道:“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的。”   言下之意是,书院里的人哪有像你这么无聊的。   马文才振振有词:“居安思危的道理你不知道么?”   王三姑娘突然觉得这种角度很有意思,伸手拍了拍马文才的脑袋。   马文才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挑眉:“让本公子进去查探一下。”   王葳义正言辞:“我娘说……”   她的话刚说了个开头,马文才就已经跳了上来,坐在窗沿。   王三姑娘静静看了他一会,还是没有狠下心把他推下去。   她走到书案旁,拿起抄好的书准备递给他,谁知道马文才竟然大喇喇的从窗沿上跳了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你看,我就说不安全。”   三姑娘皱眉看他:“不许乱走乱碰。”   马文才倒是乖觉的在桌子上坐了,然后开始啧啧:“葳儿,你这屋子,还真是别致。”   的确别致,若不是房中隔了素屏,估计一眼望去都能望到底。   马文才纵然没有去过女子的闺房,但他娘的房间他还是去过的,王葳的房间里,连梳妆的镜子都没有。   三姑娘扫了一眼:“我白日又不在这里,放东西也是摆设。”   马文才又看向书案后的墙壁,目光一凝:“蔡伯喈的飞白?我还以为你会挂王右军。”   三姑娘点点头:“物以稀为贵么,王右军拿字换鹅换太多。”   蔡邕的真迹经过战乱,却所存不多了。   她把抄好的书递给马文才:“我该回医舍了。”   马文才接过也不看,慢慢走回去,坐在窗沿边笑容满面的看着准备关窗的三姑娘:“来而不往非礼也。”   三姑娘抬眸看他。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一把搂过三姑娘的腰,然后亲了下去。   王葳起先有些错愕,后来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已经开始唇舌交战,她只觉得头重脚轻,恍恍惚惚有炽热的温度顺着皮肤传来……   三姑娘竟然还有时间走神:马文才不是个没事爱脸红的少年么?   马文才把下巴磕在她肩上,依旧搂着她,闷笑:“我很欢喜。”   三姑娘被他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弄得颇不自在,只恨不得咬他一口。   王三姑娘说做就做,然后冲着马文才的脖子咬了一口。   马文才身体一僵。   良久的静默之后,才听到马文才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葳儿,你故意的。”   王三姑娘默默推开他,后退了几步,如愿以偿的看到马文才红了脸,这才弯了弯眉眼:“记得关好窗子。”   马文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揉了揉鼻子,这才开口道:“今晚别睡太熟。”   三姑娘不解的看向他。   马文才冷冷开口:“那个女人今晚会有动作。”他勾唇笑了笑:“她刚刚问苏安要了火褶子。”   王葳叹气:这谷心莲也太喜欢放火了……   马文才看她垂眸不语,忍不住轻笑:“你不必担忧,横竖有人看着,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三姑娘杏眸潋滟,看着马文才偏头笑了笑:“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三姑娘一脸笑意的说出这等凶残之语,反倒让马文才一笑:“你放心。”   放心的三姑娘便施施然去了医舍,去看祝英台。   梁祝的故事她记得不大清楚,可是如今祝家来人接了,传说中的十八相送岂不是没有了?   祝英台崴脚的时候不好,如今已临近傍晚,再没有让她赶路的道理,兰姑娘便让她在医舍歇了。   祝八哥倒是个知礼的,先是谢过兰姑娘,才去看妹妹。另一个并不知道祝英台是女子的梁山伯也傻傻的站在一旁。   见王葳过来,兰姑娘叹气:“好好的不知怎么便崴了脚。”   小蕙姑娘悄悄眨了眨眼睛:“不会是借故要多留几日吧?”   兰姑娘瞪她:“小蕙,不许乱说话。”   姊妹三人走到药庐,三姑娘才开口道:“她借了火褶子,今晚估计有动静。”   兰姑娘蹙眉:“心莲姑娘?她这又是何苦?”   小蕙姑娘一脸的遗憾:“她其实比我聪明,只可惜没用上正地方。”   小蕙姑娘可是在一干人的解释下才明白谷心莲当初火烧桃林的用意的,很是惊叹了一会儿。   兰姑娘抿嘴:“她哪里有你聪明?她那是钻了牛角尖。”   三姑娘慢腾腾卷起了袖子,开始收拾药庐里的孤本和珍贵的药材。   兰姑娘看她收拾东西,又想到火褶子什么的,突然脸色一僵,也明白了,她虽然见识不少,但还是不愿胡乱猜测的,只是叹了一口气:“小蕙,悄悄告诉祝公子,待宵禁过后,让他和祝公子一道去客房安歇。”   小蕙姑娘倒是听懂了,偏过头问她:“那梁公子呢?”   三姑娘开口道:“男女有别。”   纵然梁山伯想留在医舍,祝英齐如今也不会容许的。   小蕙姑娘急匆匆出去了,王三姑娘敛目静静收拾案上的书籍,眼角突然瞥见一本《肘后急备方》,随意一翻,却是和时疫有关。   兰姑娘见状解释道:“那是道家的鬼才葛洪整理的驱散瘟疫的药方。时疫之苦,苦于战乱。”   三姑娘神色郑重:“阿姊说的对。”   她家阿姊这未雨绸缪的眼光,不逊于男儿。若有时疫,则必有动乱。士庶有别,绝非一朝一夕可改,若生了时疫,被抛弃的,首先便是百姓。   王葳心中叹服,整理书稿时的神色也严肃了不少。   梁山伯果然是被赶回了学舍,但祝英齐反倒有些疑虑:“英台崴了脚,不宜挪动,这医舍难道住不得?”   小蕙姑娘只说了一句:“你家妹妹仇家多,没见阿姊和妹妹都在搬书么?”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短亭      是夜,医舍大火,谷心莲下落不明。   虽然知情人都知道这“下落不明”一词,有待商榷。   谷心莲放了火偷偷摸摸的离开,然而她一下山,便被马文才的人抓住了,被绑到了祝家庄,至于下场如何,不得而知。   然而士族豪强对待仇人的手段,不提也罢。   医舍还是被烧成了废墟。只能说,谷心莲下手太狠,在医舍四角都放了火,医舍里又多是药材干物,一把火烧下去,若里面真有人,根本逃不出来。   谷心莲的包袱细软都已经不在了,放火之人是谁,也一目了然。   祝英台被他兄长移到了客舍,对此等变故知之甚晚,难过的是目睹医舍滔天大火的梁山伯。   眼前的火苗像是吞噬一切的妖魔,纵然没有人伤亡,然而无力阻止的大火也足够让人畏惧。   看到火光的学子纷纷拿着水桶等物前来救火,以防着风卷着火星烧了旁的地方。   梁山伯对这一变故瞠目结舌,再看向王家三姊妹的目光便不免有些愧疚。   谁都知道他们三人会在医舍过夜,若是真出了事,那他这辈子难辞其咎。   他觉得这世上的人性本善,纵然做了错事,也有悔改的可能,又是青年人,遭逢此变故,不免心头大乱,面上都白了三分。   细致的兰姑娘不免开口问道:“梁公子?你可是不舒服?”   一席话引得在场的众人纷纷看了过去,闻讯赶来的王世玉捋着胡须关切的看了过来:“山伯?”   药材燃烧的味道和着有些凉的山风,让梁山伯心头一振:“山伯……山伯无事。”   青年人一时想岔了,呕血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思及至此,王世玉的目光更是有些担忧。   他旋即宽慰道:“谢先生教你为官之道时,你曾对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我再问你,你该如何回答?”   梁山伯凝目思索,众人纷纷看向他,也不插言。   一瞬间的凝滞过后,梁山伯向王世玉做了一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嘲笑他。   这世上的人,大抵没有至善至恶。然而一个谷心莲,摧毁梁山伯的意志,也足够了。同样的一句话,两年前说,和如今再说,立场和感情都是不同的。   这是梁山伯选择的路。   王世玉捋着胡须哈哈一笑:“好!好!好!”   师母也是面露苦涩,看向自家女儿的目光不免也带着愧疚,毕竟,这事有人跟她说过,然而她并没有在意。   幸好三姊妹亲亲热热拉着她好生劝慰了一番,她又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也慢慢回复了过来。   谷心莲放火是在子时。折腾了一番过后天已经大亮,山长发话让众学子回去休息,不能耽搁了功课。医舍的大火已灭,医舍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王世玉发了话,大家便纷纷离开。   荀巨伯看着马文才,桃花眼一勾,语气里满满都是笃定:“想必文才兄早已经知道了?”   马文才冷冷瞥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兰姑娘看着医舍已成了废墟,本来有些怅惘的眼神听了这话也清明起来:“这样也好,反正早就做好了舍弃的准备了。”   医舍不大,然而无论是布置还是陈设都是兰姑娘的心血。更何况,三姊妹在这里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惆怅是难免的,但舍弃也是值得的。   有些小打小闹可以“一笑泯恩仇”,有些却是后患无穷。   马文才自叹道:“在书院里凡事束手束脚,若是山下,她怎么可能蹦哒到现在!”   小蕙姑娘十分纠结的看着焦土发呆:“放火是最容易牵连无辜的,她竟然忍心把我也烧死?”   三姑娘默然,小蕙姑娘绝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罪了谷心莲,不过,她似乎也忘了……   及至大家补了眠起来,就见小蕙姑娘托着腮忧愁的开口:“书院偏偏这两年的是非多。”   兰姑娘和三姑娘深以为然,然后开始整理书稿。   半晌,兰姑娘看了看两个妹妹,才开口道:“医舍既然没了,我想着不若趁此机会出去走走,药方是有限的,书院的病人也是有限的,并无大的进益。”   兰姑娘这个提议刚好说中了三姑娘的心声。   魏晋时期女子地位其实并不低,或者可以说士族女子地位不低。比如王浑大将军与妻钟琰共坐,其子王济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参军乃其小叔王伦。①钟琰是书法家钟繇曾孙女,有名的贤媛,她这样公然开自己丈夫的玩笑,王浑倒也不恼。   当然,马文才和王蓝田那种是创伤后遗症。至于陈子俊那样的老顽固,得另说。   总而言之,女子出个门什么的,无伤大雅。士族女子出门游玩,亦是雅事一桩。   早就一心想走万里路的王三姑娘苦于王世玉的劝阻,也不敢太过于出格。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兰姑娘是个最执着不过的人,她认准的事情,王夫人也无可奈何。   于是,借着兰姑娘这阵东风,王三姑娘决定跟兰姑娘出门行医。   彻底石化的小蕙姑娘看看姐姐,再看看露出笑意的妹妹,恍然间突然觉得他们三人中,最省心的,其实是她。   对于兰姑娘提出的要求,王世玉当即便同意了。   王葳想到自己以前每每下个山都得撒娇卖萌的境遇,深深觉得同人不同命。   师母蹙眉犹豫了好久,也不知王世玉又对她说了些什么,还是勉强同意了。   兰姑娘笑道:“阿娘,这是好事。再者,不过是附近行医而已,自然不会去偏僻的地方。”   小蕙姑娘怀疑的看了一眼兰姑娘,觉得此时此刻还是不要托后腿,急忙开口道:“阿娘,当日您敢女扮男装来书院读书,身为您的女儿,我们自然不能输给您!”   师母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开口道:“书院里至少没有野兽虫蚁,也没有坏人啊。”   她说完又觉得这也不妥,果然就听道三姑娘缓缓开口:“人心宁和,哪里都是乐土。”   王世玉在一旁看着三个女儿跟夫人辩论,觉得好笑,一时不妨笑出声来,惹得众人都看向他。   他一时尴尬,急忙又做出一种端庄肃穆的样子:“夫人且放心,兰儿答应过,每至一处,自然会寻亲故投宿,也算是替老夫拜托旧人,再者,多带点人护着便是,这世道还算清明。”   王家三姊妹齐齐开口:“阿爹说的对。”   临了,师母还是带着一丝希冀开口问道:“若是山中学子病了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毕竟兰姑娘一向尽心负责,兢兢业业……   兰姑娘粲然一笑:“山中有荀巨伯,山下有许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兰姑娘粲然一笑:“山中有荀巨伯,山下有许先生。”   跟兰姑娘学医的荀巨伯:?!!   请许先生的马文才:许先生是谁???   ①引自世说新语   前几天抽风,三章一并补上。      ☆、民间疾苦   秋风请,秋月明。红藕香残,桂子香飘。   不知不觉已是初秋,尼山书院的学子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好学期,让人看的很是欣慰。   所谓患难见真情,或者说,同病相怜,大抵便是马文才和荀巨伯这种的,或者还可以再加上一个梁山伯。   当然,梁山伯依旧觉得他和这两个男人并非同类:“我和英台是兄弟情谊,”   促狭鬼荀巨伯看着一腔浩然正气的梁山伯,无奈摇头,也不知是气笑了,还是真的无可奈何,微微一笑,然后索性去看书。   马文才冷冷一笑:“呵。”   梁山伯宽厚的开口道:“文才兄因何发笑?”   马文才别过头去继续翻书:“不过阅史而已。”   荀巨伯别有深意的叹气:“欲效张敞,却作张衡。”①   马文才挑眉:“张敞张衡,文臣而已。”   荀巨伯对于马公子这种脾气约摸有个了解,马文才不喜名士风度,也不慕端方君子,换而言之,他一向觉得“拳头才是硬道理”。因此,荀巨伯知趣的没有说话,这种争论也毫无意义。   当然,他不开口,并不代表梁山伯便不接话,于是一向钦慕君子的梁山伯忍不住开口道:“文才兄,文臣治国,岂能轻视?”   马文才皱眉看他:“立国者何人?”   梁山伯温敦一笑:“开疆辟土,自然是武将,然而马上得天下者,亦须文士治国。”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还要再说,就听到陈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上课。”   陈夫子似乎已经决定将毕生精力投入到尼山书院的教学事业中去,甚至连师母好心给他相看的姑娘也拒绝了,颇是义正言辞的开口:“霍骠骑曾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子俊不才,不敢效仿霍骠骑,然亦愿一心一意为书院奉献。”   无论他老人家心中如何作想,然而这话说的的确漂亮,于是书院学子也慢慢的发觉陈夫子此人固执之中的可爱之处,对他也渐渐消去了当初轻视之心——他虽然投机钻营,固执己见,到底还是有些才华的。   更何况,他对梁山伯诸多挑剔,也并无大仇,“士庶有别”的臭毛病整个士族都有,不单单一个陈子俊,又走了一个向来不会息事宁人的祝英台,他便也不再找梁山伯的麻烦。   少了许多争端,尼山书院的日子闲的无聊,所以无事可干的学子们的课业反而进益了许多。   陈子俊今日讲的是晋人的玄学,初讲到正始之音时,马文才皱眉,到竹林玄学时,他已经眉头紧锁了……   陈夫子觑他一眼,知道他的脾气,也懒得指摘他。玄学这种东西得靠悟性,然而陈子俊其实并无这种悟性,就怕有学生找他谈玄。倒是荀巨伯含笑看着他,一脸的兴味。   匆匆下了课,马文才的脸已经黑如锅底,荀巨伯不禁啧啧:“文才兄还是去练习书法,凝神净气。三姑娘不在,你这脾气愈发见长。”   他这算是戳到了马文才的伤处,王家三位姑娘走的那叫一个绝情,送祝英台时一点口风都不露,次日一大早便下了山。   一向维持的淡淡笑意的荀巨伯接到兰姑娘的留信,虽然脸色颇为精彩,倒也自叹弗如。   马文才那里就不大好看了,虽然三姑娘留下了足够的莲子(用意未知)还有抄的一些有关兵法的孤本,马文才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马文才瞥了一眼荀巨伯,冷冷一笑:“巨伯兄的大夫当的倒是闲!”   荀巨伯发誓,他潜心学习医术,目的是为了跟兰姑娘拉近距离,寻找共同语言。兰姑娘平素看着温婉,却是个大有主意的,干脆把尼山书院的医舍交给了他和许先生,让荀巨伯悔不当初……   这两人彼此刺了对方一回,一个去翻孤本,一个去看医术,各不相扰。   前面的梁山伯看着祝英台留下了书信发呆,他实在搞不通他贤弟留下这封信的深意……   此时此刻,王家姊妹在会稽一带,行医。   兰姑娘长须白发,一幅游方道士的模样,王三姑娘青衫小帽,一副子小童的样子,苏安不用装扮就是小厮的样子,驾着破烂的马车在一旁。至于小蕙姑娘,她同陆家娘子陆兆元一见如故,留在了酒楼。   反正一个道士带三个小童也不像样。再者,对于一个吃货来说,留在酒楼里,简直是如鱼得水。   他们如今是在会稽一带的村子里,此地较为闭塞,平日里游方郎中也少来,更遑论他们这种扮作道士的。   此时医术和玄学杂糅,道士在南方的公信力又十分之高,更有高门推崇,足够唬人。   山中不知人间事,到了这种偏僻之地,三人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譬如今日所到之处,村中或有病者,也不过是利用民间偏方草草了事,抑或苦熬而已。纵然有医,然则无药,亦是无可奈何。   兰姑娘从车上取过随车的药材,准备送于村子里。想到刚才的场景,兰姑娘心有戚戚焉:“村民不受教化,故而愚昧。若不是我们扮作老道士,他们未必信我们。”   青衣小童一脸风尘仆仆,秀雅的气质倒是有,就是肤色不够白皙,唯手上干净的很,听到此话,知道兰姑娘忧心村民以后的生计,宽慰道:“把寻常伤寒的病症和药物交于陈小哥,他倒略识一些字,可以为村民分忧。”   兰姑娘点点头,医者或有藏私者,自然不肯把方子随便给别人,她倒是一向无所谓的,又苦笑:“一百多户人家,却独他一个识字的。”   还认识的不多。   当然,这话说出来更加伤感,暂且不提。   “这已经算是很好了,北方连年战乱,百姓更无太平日子。”   说话的是苏安,他倒是也识得字,也读过些书,如今出来一看,心里倒是有些庆幸。苏安自谷心莲一事之后便不大自在,兰姑娘好心,便让他一道出来,免得在书院遭受白眼。他虽然心中抑郁,出来一趟倒也明白,自己也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倒也开朗了许多。   自符坚淝水之战之后,北地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南地与之相比,已是人间乐土。   再者昔日左思一篇文章洛阳纸贵,如今洛阳满地疮痍,别说太学,就连一些珍贵的藏书都付诸一场大火。南方,真的很好很好了。   兰姑娘抿嘴道:“出仕者大多出身世家,不识民间疾苦。若是普遍寒门取士,说不定识字的便多了。”   他听了这话,也是一笑:“兰姑娘说的对。”   兰姑娘看着沉默不语的王葳,叹气:“葳儿,你曾说罪不在九品,而在人为。只是你我行至多地,地方官员,大多是世家子弟,他们的确不识民间疾苦。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这样下去,民间连活命都活不得。”   王三姑娘静默良久,还是不忍说出藏书太贵这一事实,只出言曰:“多想无益。”   北方战乱,然而乱也有乱的好处,天下大乱方能天下大治,所以北魏统一北方,以至于分东西两魏,延至北周北齐,纵然有荒唐之举,但政治还算清明。   至于南朝,士族豪强把握朝政,宋齐梁陈说白了就是一场恶性循环,虽然如今还没到那个时候,还能太平一些日子。   兰姑娘知道多想无益,然而身为士族女子,她所接触的寒门学子不少,才品俱佳者也不少,经过此地,不免有些感慨。   兰姑娘瞪她一眼,拭了拭脸上的汗水,复又叹气曰:“我知道多想无益,可是能做一点,总还是要做的。”   王葳心头微微一动,这话其实和梁山伯那句有异曲同工之秒,只不过兰姑娘一向不当着旁人说罢了。   “旁的地方无能为力,会稽或可一试。”   兰姑娘微微有些诧异:“可是爹爹不理俗物,会稽一带,也并无亲故啊?纵有亲故,他们会在意这些么?”   三姑娘这回倒是笑了:“阿姊,会稽太守是谢先生的丈夫,王家的二郎。”   她们二人能做的不多,倒不如去拜访一下那位王家二郎和谢先生。权贵么,也有权贵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一时之间完结不了肿么破!结婚倒是可以结,然而结了婚也完结不了肿么破。作者去死一死好了。   ☆、未雨绸缪   东晋时期的寒门,其实是指庶族地主之类,虽然不比世家世卿世禄,但也绝非是平民之类的阶级。比如梁山伯,纵然他是寒门,但父亲曾经出仕,家中并非赤贫,不过是不宽裕罢了。   眼前的陈小哥,能识得几个字,也不过是因着年幼时偶遇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教了他一些罢了。   陈小哥姓陈单名一个晏,他之所以有一个如此像样的名字,还是因为那个疯疯颠颠的老头。   陈晏替全村人谢过眼前的哑巴道士之后,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要不是家里的活不重,每日温习,这些字,估计我也是不认得了。”   苏安张口欲言,然而实在也说不了什么能够安慰他的话。或者说,陈晏也并不需要安慰,“我以为识得这些字是没什么大用的,现在好了,终于又用到我的地方了!”   三姑娘反倒是弯了弯眉眼,倒也不说话。物不平则鸣固然不错,但是对一切都怀有怨怼之心,难免要步谷心莲的后尘。再者,莫说如今的九品中制,纵然是科举,衣食无忧的家庭才会供儿孙读书。   寒门和平民,到底还是不同的。   自村子里出来,三人便赶着马车悠悠然向会稽城内驶去。   念及小蕙姑娘,兰姑娘敛了娥眉,轻声细语道:“也不知道她惹祸了没有。”   三姑娘暗中腹诽,若要说祸从口出,陆家娘子陆兆元的本事可比小蕙姑娘大的多,人家家学渊源。旋即又有些头疼,估计小蕙姑娘回来之后锦心绣口的功夫要占个完了。   若论人情世故,兰姑娘见得倒也不少,说起陆家娘子,不免便有些唏嘘:“陆家娘子是守情不移之人。”   三姑娘看了自己阿姊一眼,摇头笑了笑。   兰姑娘抬眼看她:“葳儿,你笑什么?”   王三姑娘敛了笑意,正色道:“守节容易,守情却难。守情不易,鸡皮鹤发还能相看不厌,更难。”   兰姑娘看她一板一眼的说什么“守情”,噗嗤一笑,白胡子抖了抖,险些掉了下来:“难难难,你这么一说,也怪没意思的。”   她嘴里说的“没意思”,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没当回事。毕竟有王世玉和王夫人的言传身教,看东西,到底还是不同的。   反倒三姑娘一脸严肃的看她:“我一向说一套做一套的。”   会稽境内有山阴、上虞、余姚等十县,此刻,王葳和王兰到了永兴县。   永兴县繁华不若杭州城,但秩序井然,车马喧嚣,偶尔瞥见几个青幔软轿经过。若说不寻常的地方,想必是永兴县的道士,特别多。这也不奇怪,整个士族,信奉五斗米教,也就是天师道的人众多。   “王姑娘?”   两位王姑娘一道循声看去,一只素手掀开了烟青色的帐幔,一双温和的眸子隐隐含着笑意。   不再扮道士的兰姑娘掩嘴惊呼:“谢先生!”   当然,她的惊呼声中喜意更多。   王葳知道兰姑娘的心思,倒是拱手跟谢道韫施了一个礼:“谢先生好!”   早就下了轿子的谢道韫轻笑:“你们二人为何会在此处?”   兰姑娘解释道:“我和妹妹下山行医,路过永兴县,准备拜访先生,谁知这便遇见了。”   谢道韫待人温和有礼而又不失真诚,听到兰姑娘说完,微微有些惊讶,笑道:“既然如此,还请过府一叙。”   谢道韫并不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弱质,问道会稽一带的风土人情,她也是信手拈来,倒是兰姑娘微微有些羞赧:“谢先生见识广博,好多东西我并没有留意到。”   谢道韫摇头轻笑:“我到底比你长几岁,再者,也不全然是我看到的,听旁人所说罢了。”   兰姑娘点头微笑,又叹道:“山中不知世事,一路走来受益匪浅。”   “不入世自然不能出世。”她接过侍女捧来的茶,茶烟袅袅,倒是更衬得美人如玉了,“前些日子子敬在附近一带游历,亦是有所感悟。若不是大郎年幼,我倒是也想去看看此处的风土人情的。”   王三姑娘这才恍然,原来谢道韫已经梳了妇人髻,她的长子也已经出生了。   谢道韫倒是像是猜出王三姑娘所想似的,微微一哂:“三姑娘可想看看大郎?”又对一旁的侍女开口道,“阿萝,将大郎抱来。”   王葳抬头正对上谢道韫那双通达温和的眸子,倒也对这个大郎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样的女子,你可以唤她“谢先生”,却不会唤她“王夫人”,因为她是乔木而非丝萝,自己便是风景。   至于谢道韫的孩子……   王三姑娘竭力全力的绷着一张脸,不让自己的好奇心显露出来。   大郎倒是被抱来了,同来的还有大郎他阿爹,二郎。   王凝之身长近八尺,虽无献之丰神俊秀,却也是风度翩翩,仪态端方,前提是,在他夫人不在的前提下。   “阿姜。”端庄稳重的王家二郎老脸有些红。   王葳默然,果然是倾慕谢道韫多时的后遗症。   谢道韫淡淡一笑,倒是看不出情绪:“郎君今日回来的比往日早些。”   王家二郎笑得腼腆极了:“阿爹来信,阿渡有孕,七弟乐的找不到北,被阿娘勒令抄书去了。”   姑且不论找不到北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盛况,但被阿娘勒令去抄书大家是听得懂的。   果然是家学渊源。   谢道韫默然,眼光朝两位王姑娘这边看了看,提醒道,“算来兰姑娘和王姑娘还是你族妹。”   王家二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轻轻咳了一声:“这倒是了,算来我还须唤山长一声叔叔。”   又对二人做了一个揖:“失礼了。”   王葳和兰姑娘也回了一个礼。   王凝之看了三姑娘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三姑娘继续沉默。   终于,谢道韫发话了:“可曾回信?”   王凝之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诚实的摇了摇头。   谢道韫浅浅一笑:“既如此,郎君回信去吧。”   见王家二郎慢慢走了出去,谢道韫才开口道:“将大郎抱过来。”   大郎是个乖孩子。王三姑娘见过的孩子不多,一个陆华亭,一个大郎。陆华亭绝对是个存在感极强又特别闹腾的主,然而大郎不是。他就安安静静的,被人盯着也不哭不闹,一双黝黑的眸子很是灵动。   三姑娘和他对视了三秒之后,认定了这是个话少的孩子。   兰姑娘一贯是个细致有耐心的,看着白嫩嫩的盖子,唇角含笑。   谢道韫这才问道:“你们为了何事而来?”   兰姑娘也不看大郎了,神情郑重的拿出了一个卷轴递给谢先生,正色道:“我观会稽境内有些地方闭塞、思想守旧,对病症不甚在意,或有病痛,宁愿请神问道,亦不愿寻医问药。我一人之力,实在有限。”   谢道韫接过卷轴,慢慢走到书案前打开,神情一震,问道:“兰姑娘所忧心的,是时疫?”   王兰点头:“时疫之祸,大于战乱。”   若有时疫,必有暴动。因为时疫一旦爆发,不可根除,只能阻断。   谢道韫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兰姑娘,缓缓一笑过后,起身便拜。   兰姑娘愣住,反应过后急忙去扶:“先生万万不可!”   谢道韫神情朗朗,光风霁月:“我曾研习过医学,知道兰姑娘这些方子中所需药物皆是寻常之物,这是百姓之福。”她悠悠一叹,“兰姑娘不藏私,一心为民,当的起道韫一拜。”   医者仁心,然而医学又讲究家学渊源,并不是人人都能大大方方把药方公布于众的。   兰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虽是救人,也是自救。只是,怕人不信。”   谢道韫沉吟片刻:“人有桓侯之心。”   桓侯之心,即“寡人无疾”。百姓不会在意未发生的事情,毕竟,谁没事会相信自己有病呢?   三姑娘突然开口道:“他们不信医学,信道士。”   医者大多是高门的座上宾,乡间城郊,或有仁慈的道士施药救人。   谢道韫微微一笑:“那便让道士去,正好会稽境内的道士不少。”   看谢先生对天师道很有成见的样子,王三姑娘松了一口气。   有信仰是好的,然而依赖于信仰,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物是人非   流光容易把人抛,黑了肤色,破了衣裳。   半年弹指一挥间,转眼已是孟春时节。会稽境内的大姑娘小媳妇换上了光鲜明媚的春衫,连湖边的垂杨柳都格外的风姿绰约。   两位王姑娘却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风骨,具体表现在:破旧的袍子有些发白,然而其实这袍子真的不是白色;往日里白皙的肤色倒是添了色彩。   王三姑娘和兰姑娘绝对是秉承着作死的信念一路过来的,虽然不至于风餐露宿,栉风沐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有的努力都不是无用功。时人崇尚气质如玉,乌发雪肤,无论男子女子,都渴望肤色白皙,他们二位,成功的脱离了这个行列。   兰姑娘看着自己破旧的袍子,有些感叹:“这下好了,也不用害怕会被认作女子了,反正比我们肤白的人多了去了。阿娘若是看到我们这个样子,指不定怎么说呢。”   穿着破布袍子的三姑娘悠悠开口道:“是真名士自风流。”   话虽如此,然而被□□的场面估计是少不了的,心中的忧愁也没有消散多少。   口是心非的三姑娘看了看湖水中的自己,果断的起身走向城门。   眼不见心为净,着实是风流。   落得如今这幅境地,虽然他们自身要负很大责任,也着实是因为病人生病可不管你是刮风还是酷暑,风刀霜剑少不了,更何况会稽境内已经一年未下过雨,他们可不是柳树,一到春天还能就面目一新。   鄞县是会稽境内一个县城,繁华富庶不若余姚、山阴,胜在地理位置好,临着四明山,可以种茶叶。   不过此时此刻的鄞县 ,能看的,也只有城门的那几株垂柳。   城门的士兵无精打采,零零落落过去几个百姓,面黄肌瘦、目光呆滞,饶是一路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兰姑娘也是吓了一跳:“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她们二人哪里顾得上伤春悲秋,鄞县的状况,着实是不好。   “这位小哥,我看你也是仪表端方,若是想在此投宿,还是算了吧。”   说话的是一位妇人,纵然不解仪表端方和投宿有什么关系,兰姑娘还是好脾气的问道:“这是为何?”   那妇人呵呵一笑:“鄞县如今有钱也没处使,家家户户的粮食宝贝的很,我这不是去城外挖野菜了么。那位甩手县令大人倒是有粮,但他可不会给你。”   看着夫人篮中的野菜,三姑娘断定她此话不假。   兰姑娘问道:“朝廷自有赈灾法度,莫非县令不按制度来么?”   那妇人继续冷笑:“呵呵,县令大人说还没到那个地步,自然不肯开义仓。再者,他马上就要离职了,才不愿管这些事情。”   这位县令大人估计是看大家还有存粮,还不算灾难。整个会稽境内的境况此处最为糟糕,还是其他县还有富裕且不短视的人家开仓救济,此处没有罢了。   三姑娘淡淡开口:“他既要离职,自然是不肯再管这些事情的。“   那妇人看了他一眼,笑道:“小郎君说的不错。”她垂眸看了一眼篮子中灰扑扑的野菜,继续冷笑,“大难来临,最先死的自然是百姓。纵然新来了县令,又能如何呢?”   那夫人说完掩嘴一笑:“我是见两位小郎君生的好,才忍不住提点两句。两位好自为之吧。“   被夸赞的王葳看着这妇人离开的背影,叹气:“阿姊,我们暂且不要进去了。”   兰姑娘亦是叹气:“这里的情况着实不好。”   王三姑娘想的到不独独是这些,什么“青天已死,皇天当立”的口号在她脑中不停的回旋,再看此地临着四明山,绝对是易守难攻的好地势。若实在活不下其造个反,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咳咳,大逆不道的三姑娘及时抑制住自己这种想法,对兰姑娘提议道:“我们还是去永兴找谢先生。”   兰姑娘微微有些诧异:“去告状?”   正巧苏安赶过来,听到这话也是苦笑:“不管去哪里,都比这里强。食肆酒楼纷纷倒闭,哪里像个县城。”   准备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三姑娘觉得还是暂且不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吓人的好。   车辚辚,马萧萧,三人从鄞县驾车驶往永兴,一路却寂静无言。   “山伯,此去不过十里,便是鄞县……”   兰姑娘半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开,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车停了下来。   然后是苏安惊喜的声音:“梁公子,荀公子!”   刚才的声音,的确是荀某人不错。   荀巨伯还未开口,却听到梁山伯的声音:“苏安!想必兰姑娘和三姑娘在车上罢?”   荀巨伯一双桃花眼微微勾起,依旧没有开口,然后就看到一人掀开帘子,赫然是许久未见的王兰。   兰姑娘看到荀巨伯,眉间一喜,然后又蹙起了娥眉,声音依旧是温温婉婉的:“巨伯。”   荀巨伯眸子落在兰姑娘身上,倒是鲜见的叹了口气:“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   他和梁山伯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敦厚的依旧敦厚,不羁的依旧不羁。反而是一旁看着马儿吃草的四九,稳重了许多,至少话少了很多……   荀巨伯弯了弯嘴角,又道:“终于遇到了。你们欲往何处?”   兰姑娘回过神来,先把鄞县的境况说了,又道:“不知新来的县令在何处,百姓却是等不及了。我和葳儿准备去求谢先生。”   荀巨伯促狭的一笑:“新来的县令大人,你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正在惊讶之间,就看到梁山伯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道:“山伯惭愧。鄞县既然已经如此,我亦不好多留,赶路要紧。”   路边吃草的马儿似乎是和主人心有灵犀,很是给面子的打了个响鼻。   兰姑娘和三姑娘蓦然送了一口气,若鄞县的新县令是梁山伯,想必那位大嫂,也不会如此的失望……   只是,鄞县若是只民心不稳也就罢了,凭借梁山伯的个人魅力,百姓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怕就怕,流民作乱,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此处的地势,实在是好。   三姑娘走下马车,淡淡开口道:“此去鄞县之路,绝非是坦途。只怕不只是民心不稳,军心也不稳。”   那妇人说了一堆县令的坏话,也没见守城的士兵有什么反应。可见鄞县的士兵,体力斗志全无,不造反就不错了,若是流民作乱,呵呵……   荀巨伯大步走向马儿,一跃而上:“文才兄走前说过,天灾之后,必有人祸。我现在去杭州找他,兰儿你和三姑娘苏安依旧去永兴,山伯你去鄞县。尽人事,听天命。”   梁山伯虽然犹有不解,但还是拱了拱手:“巨伯兄一路珍重。”   荀巨伯苦笑,又深深看了兰姑娘一眼,桃花眼一勾,留下一个笑容,然后策马扬鞭而去。   梁山伯纵身上马,拱手道:“我也去了,告辞。”   四九也匆忙拱了拱手,纵深上马,跟在梁山伯身后。   兰姑娘不禁莞尔:“鄞县有梁山伯,倒也不算太坏。”   王三姑娘没有说话,三条路,最危险的,其实便是梁山伯。只是,纵然他猜到一些,也不可能不去。鄞县的百姓需要梁山伯这样的人去安抚,趁一切还来的及。   看到兰姑娘粲然生辉的笑容,果然是跟自己不一样……   王三姑娘安慰自己,早晚都会见的。   她绝对不承认她是想马文才那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雨雪霏霏   天刚蒙蒙亮,春风十里,吹醒了一路的江南小城,纵然空气并不湿润,偶尔几株桃树给灰蒙蒙的路上增添了一抹亮色。   还未到永兴,三姑娘和兰姑娘就听到了消息,马文才官封五品,负责杀贼平乱。   先乱的不是鄞县,却是鄮县 。只不过句章、鄮县 、鄞县相邻,唇亡齿寒,山贼不平,三县必乱。   兰姑娘看着沉默不语的王三姑娘,安慰道:“不过是山贼而已,马公子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三姑娘缓缓摇头:“鄮县为何会乱?”   她不是那种作小女儿态的人,荀巨伯跟马文才一道,兰姑娘也没有丝毫忧愁之色。   看过布告的苏安苦笑道:“鄮县县令不作为,饥荒严重,百姓甚至捉鼠充饥,所以反上鄮山了。”   兰姑娘惊呼出声:“捉鼠充饥?”   三姑娘顿时头皮发麻,然而看着兰姑娘神色凝重,顿时想到了更坏的可能。   兰姑娘叹了口气,然后看着三姑娘神色郑重的开口:“我必须得去鄮县一趟。”   苏安手足无措的看着面沉如水的兰姑娘和垂眸不语的三姑娘,欲言又止。   “苏安,拜托你骑马去永兴找谢先生。我和阿姊去鄮县。”   “葳儿?”兰姑娘皱眉道,“你并不会骑马。”   王三姑娘偏头看向她,一双眸子水光潋滟:“我学会了。”   至于怎么学会的,大家都懂。   于是,三人组分工完成,苏安去永兴,她们两个去和马文才他们会合。   苏安担心的看了这两人一眼,却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加快速度。   幸好此处有马匹,三姑娘拿出一路上压箱底的钱换了马,两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快马加鞭赶往鄮县。   不过短短二日,鄞县已经不复当初的样子,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衣食不缺,民心就不至于涣散。   梁山伯在城中的正街上指挥小吏分发粮食,听到马蹄声,诧异的开口道:“兰姑娘,你们这是?”   他这两天没有休息好,胡子拉碴的,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直接晕倒在地上。   王兰回道:“鄮县乱了,马公子奉命杀贼平乱,我和葳儿去鄮县帮忙。”她看了一眼梁山伯,蹙眉道:“梁公子,你纵然忧心百姓,也得顾念着自己的身子,你若倒了,鄞县百姓怎么办?”   梁山伯勉强一笑:“不过是这里情况着实不好,就连粮食也是从祝家庄借来的,若不亲自照看着,我不放心。”   王葳从袖中取出帛书,递给梁山伯:“旱灾过后,恐有鼠疫,这里的三个方子是阿姊研究出来的,写的很清楚。麻烦你召集鄞县所有的大夫,为全城的百姓诊治。”   梁山伯又惊又喜,急忙接过,道了几句谢。   言不多叙,只不过二人出城之前,三姑娘还是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过了鄞县,便是鄮县,离城还有几里地,便看到了驻扎在此地的士兵,守卫分明。   “什么人?”两人的动静估计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   王葳蓦然松了一口气,小声开口道:“情况不算太坏。”   兰姑娘见那些戍守的士兵来势汹汹,扬声道:“前方的统帅可是马将军?”   走过来的士兵面面相觑,一个类似于头目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找将军何事?”   兰姑娘翻身下马,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厉喝:“什么人?”   这下子众人齐齐看去,那个为首的士兵刚要说话,就听到那白袍小将惊讶的开口:“兰姑娘?三姑娘?”   这下轮到兰姑娘惊讶了:“怎么是你?”   这白袍小将,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王蓝田。   军营果然是让一个人快速成长的地方。王蓝田属于清秀的长相,这种长相加上他在尼山书院一贯猥琐的气质,便显得阴沉。然而此时此刻的王蓝田,眼光锐利、气质逼人,虽然依旧有些削瘦,褪去了以往的纨绔习气,却如一把宝剑。   兰姑娘一直以为王蓝田回家探亲,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倒是三姑娘冲王蓝田笑了笑:“我们来找人。”   王蓝田一拍脑袋,笑道:“瞧我,都忘了这茬。”他转头看向那几个面色讪讪的士兵,毫不吝惜的赞道:“你们几个做的很好,记住,无论是谁,都得给我拦下来。”   那几个士兵得了这话,憨厚的笑了笑,开口道:“我等明白,谢谢郑将军。”   三姑娘挑眉看向王蓝田:“不后悔?”   王蓝田哈哈一笑,端地是得意非常:“荥阳郑氏虽然不必太原王氏名头响,那也是士族,比梁山伯强多了。”   三姑娘静默无言,倒是兰姑娘忍不住莞尔一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姑娘问的是他后悔不后悔更名换姓,谁知道这人的思维完全不和他一个层次,由此可见,他对那个家庭,着实没有什么感情,叛出家族的毅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王蓝田带着他们一路直走,又一边介绍了当下的境况,道:“亏得荀巨伯来的早,鄮县的山贼为了退兵,竟然送来染了鼠疫的活人,若不是荀巨伯在,我们这些士兵还不知道会怎么办!”   兰姑娘皱眉问道:“果真有人染了病么?”   王蓝田不以为意的回答道:“染病的都在城中,句章已经无事,不过区区一座鄮县罢了。”   不仅仅是朝廷,或许那些士兵们也觉得放弃鄮县未尝不可,因为这是解决鼠疫最快的方法。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主军的营帐,门外站着的却是荀巨伯。   他似乎状态也不大好,胡子拉碴的,看到三人,吃了一惊,开口却是责怪的语气:“你怎么来了?”   王蓝田呲牙咧嘴的笑:“荀巨伯你装什么装,你们两个夫唱妇随,多好。”   王兰没心情跟他们贫,开口问道:“城中情况怎么样?”   荀巨伯摇头道:“染病的人已经被山贼杀了,百姓怨声载道,估计会有内乱。”   他继续皱眉:“军中不得进女子。”   一直静默的王三姑娘说了一句:“我们是医者。”   既然是医者,那就必须得做超越性别界限的事情。   三姑娘又幽幽开口道:“你能在我和阿姊脸上找出一点秀丽或者清秀的样子么?”   王蓝田闻言打量了一眼两人,哈哈一笑:“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荀巨伯哑口无言。   王葳自然知道军队须得纪律严明,混两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进去简直是可笑。可是若真让士兵染上了鼠疫……   三姑娘默默安慰自己,事急从权。   兰姑娘开口道:“鄮县会被放弃么?”   王蓝田不轻不重的笑了笑:“视情况而定。兰姑娘医者仁心,不过我劝你不要想的那么天真。山贼已经丧心病狂了,以德服人根本没用。”   荀巨伯解释道:“梁山伯劝文才兄尽量不要动用武力,王……郑将军觉得他异想天开。”   看他的语气,似乎这一战无可避免。   兰姑娘倒是缓缓一笑:“我是医者,只管救人,不管兵事。尽人事听天命。”   更何况,一个合格的将领,当断则断。军队里不需要太多的声音,剑锋所指,披荆斩棘,足矣。   “荀巨伯,你在外面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里面的人不耐烦的掀开帐子,然后突然愣住。   马文才一身戎装,俊眉朗目,气质冷峭若霜雪。虽然也有胡碴,但精神十足。   王三姑娘蓦然笑开,炎炎烈日把马文才的肤色晒成了小麦色,自己绝对比他白的多……   王三姑娘笑的一点都不稳重,马文才呆愣愣的走过来,半途又生生停在那里。   王葳心里嘀咕:“我知道我又长高了,你也不能认不出我啊……”   却看到马文才一张俊脸红红白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我还是别过去了,我身上有汗味……”   一席话说得荀巨伯和王蓝田脸上也红红白白,会稽大旱,哪里有水洗澡,他们三个绝对是同呼吸共命运——一身汗味,满腹辛酸。 作者有话要说:  王蓝田这逗比孩子终于跳出来了,还把姓氏改了,这么多天谢谢大家的支持,终于接近尾声了      ☆、攻城之法   纸上得来终觉浅,戏本子里那些军营里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绝对是杜撰。   这不过只是平定个山贼,一个个就望而生“味”,若是常年在边关,估计连爹娘都不想近身。   看着三个男人俱是一脸尴尬,好心的三姑娘转移了话题:“郑小将军叫什么名字?”   郑小将军:“……”   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们来的正好,所需的药材刚刚已经运来了,军营里懂医药的人不够,你们来了就不用再找人了。”   兰姑娘和荀巨伯均是神色郑重:“嗯。”   两人去军医帐中配药,三姑娘作为一个半吊子医者也要跟着去,被马文才叫住:“葳儿。”   王三姑娘转头看他,空空濛濛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清明。   马文才勾唇一笑:“城中百姓已经怨声载道,我准备把药投进去。”   王三姑娘点点头。   马文才又道:“药不足以救治全城的人,城中的百姓是要生还是要死,那就要看他们的诚意了。”   春日的阳光并不是那么刺眼,照在马文才身上,王葳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有他的眼袋。   的确是很累了,但因为要稳定军心,将帅必须要时时刻刻意气风发,装也得装的意气风发。   王三姑娘摸了摸他的脸,柔声细语:“休息一会儿罢,到时候有的忙呢。”   马文才眼睛顿时亮晶晶的:“葳儿,我就知道你能明白我。”   王三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军队里要的是服从。”   马文才挑眉笑,还要说什么,三姑娘却问道:“城中山贼多少人?百姓多少人?”   马文才一愣,然后皱眉回答道:“大致两千多人,七成的人是百姓,只不过山贼染病的不少。”   王葳默然良久,叹气:“山贼太多。”   马文才摇头轻笑:“关乎生死,那可就不好说了。”   王三姑娘点点头,道:“那我去了。”   马文才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复又叹了口气,摇头自言自语:“本公子怎么就栽进去了……”   也亏得兰姑娘和荀巨伯不是刨根问底的人。马文才的办法好是好,但损了点。   若药品不足以救全城的人,山贼肯定会紧着自己用,百姓也要活命,自然不会甘心。本来已经怨声载道的百姓为了生存,自然会抢夺药品,如此一来,城中大乱。马文才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平乱。   王三姑娘觉得,这比放火烧城的法子善良多了。   荀巨伯和兰姑娘果然已经培养了不可言说的默契,两人齐心,其利断金,总之,成果巨大。   王三姑娘认命的自己默默的配药,丝毫不敢懈怠。或者说自来到这里,她脑子里的那根弦便崩的紧紧的,而且有越来越紧的趋势,甚至连重逢的喜悦都没能缓解这种趋势。   好在这个药方配过好多遍,闭上眼睛都不会出错。王三姑娘竟然还有空胡思乱想,比如祝英台果然是个奇女子,她竟然去了鄞县,和梁山伯同甘共苦去了;比如王蓝田这厮竟然浪子回头金不换、小白脸摇身一变成了小将军……   兰姑娘抿嘴把配好的药放在一旁,皱眉道:“药不够。”   药当然不够了,因为马文才根本没打算救活全城的人。   荀巨伯看了看药草,解释道:“有多少配多少,尽力吧。”他又补充道:“附近地方偏僻,药草一时之间运不过来的。”   王三姑娘总觉得荀巨伯知道马文才的用意,然而他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她一向话少,便继续默默的配药。   所幸兰姑娘没有继续再问下去,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姑娘。   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久了,全身上下都是酸的。   日已西斜,荀巨伯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大功告成。”   他终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懒散样子,仿佛刚才严肃认真的样子只是别人的错觉。   兰姑娘嫣然一笑:“终于好了。”   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药包,三人均有一种有荣与焉的感觉。   马文才掀帘子进来,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药包,唇角微微勾起,严肃的做了一个揖。   兰姑娘和荀巨伯侧身避过,三姑娘坐在地上压根没起来。   马文才又道:“巨伯,劳烦你带着兰姑娘和葳儿去鄞县安歇。”   三姑娘眨了眨眸子,正巧马文才冲她挑眉一笑。   荀巨伯也没有多问,本来他就不是军营中人,自然也不愿意让兰姑娘住在这里,当即点头同意。   马文才侧头看了一眼王葳,轻轻咳了一声:“你是长到地上了?”   荀巨伯和王兰对视一眼,本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精神,知趣的出了营帐。   王三姑娘弯了弯眉眼,乖巧至极:“嗯。”   马文才无奈,走过去吓唬她:“你要再不起来,本公子抱你出去。”   王三姑娘杏眼潋滟,思索了一番过后乖乖的站起身来。   马文才又好笑又无奈,正想要说话,结果被三姑娘揽住了脖子,然后,脸颊……   马文才呆住,好吧,他就是被强吻的命。   王三姑娘果断的走到帐子边,掀开帐子后才冲着马文才笑:“文才兄,我不嫌弃你。”   马文才差点被口水呛住,抬起手指着她:“你……”   王三姑娘挥了挥手,要多乖巧就多乖巧:“我很想你。你要小心。”   马文才站在帐子里发了一会儿呆,顺便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将军。”   马文才咳了一声,正色道:“进来。”   王蓝田从帐外进来,抱拳道:“三姑娘他们已经走了。”   马文才的脸色诡异的红了红,然后问道:“弓箭手准备好了么?”   王蓝田点头,又道:“□□可射百米远,足够了。”   马文才扬眉冷笑:“好。”   顿了一会儿,马文才冷喝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王蓝田很无辜的开口:“文才兄,这是我的帐子。”   马文才这才想到王蓝田的帐子被征做医帐用了,而自己好巧不巧就在他的帐子里。   马文才看着他冷冷一笑:“莫非你还想着睡觉不成?”   王蓝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正马文才的心思他永远都猜不明白,绝对比姑娘难哄多了,于是也不顶嘴,默默的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会不会。”   马文才再一次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王蓝田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会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     ☆、既见君子   鄞县。   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个灰蒙蒙的小城已经有了鲜明的色彩,垂柳的碧绿,姑娘们的杏衫,破败街道的荒草,也有着别样的生机。   祝家庄的粮食解决了鄞县的燃眉之急,百姓们浮躁的心也渐渐安定。鄞县甚至迎来了数月未知的春雨,细雨霏霏,哪怕静坐也是好的。   梁山伯却累倒了。   这也难怪,梁山伯是个实心眼的人,事事亲历亲为,不病倒才怪,只不过他这么一病,反倒将爱民如子的形象先一步树立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和风细细。   三姑娘穿着雪青色的春衫,对雨看书,很是风雅了一回。   风雅的坏处就是书页被打湿了,已经有了睡意的三姑娘被落在脸颊的雨滴冰的灵台清明,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饱含着感情的声音:“葳儿!”   王三姑娘弯了弯眉眼,循声望去。   小蕙姑娘挥动了手臂,隔着雨帘都能感觉到她脸上的喜色。   一旁的苏安似乎嘴角抽了抽,手中的伞还未递过去,小蕙姑娘就冒着雨奔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王葳。   王三姑娘叹气:“二姐。”   小蕙姑娘一袭绯色的襦裙,身段袅娜,俏丽无双。   然后,小蕙姑娘很是温柔的看着王葳,笑道:“葳儿长大了。”   王三姑娘怔怔不能言语,这是走慈母道路了   然后就听到小蕙姑娘欢快的语调:”一路风霜,葳儿你竟然有了姑娘的样子了!”   三姑娘后知后觉的顺着小蕙姑娘的目光看下去,欲哭无泪。   小蕙姑娘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什么陆华亭这孩子是个妖孽啦,什么陆兆元嘲讽人很厉害啦,总而言之,大家都不正常。   王三姑娘终于截住了小蕙姑娘的话头,问道:“你从前面过来,见阿姊了么?”   小蕙姑娘点点头,很是委屈的开口道:“阿姊真的要被荀巨伯抢走了。”   王三姑娘默然:你才明白过来啊。   小蕙姑娘笑眯眯的看着葳儿:“我就知道葳儿最好了。”   王葳:“二姐,文才兄回去复命,到时候会来鄞县。”   小蕙姑娘目瞪口呆。   片刻,小蕙姑娘才开口道:“也好,陆姑娘说这几日有人去书院提亲,我们晚些日子好了。”   王葳这下子终于知道小蕙姑娘跑到这里的用意了。   “卫家?”   小蕙姑娘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三姑娘默然。   小蕙姑娘闷闷开口:“这种突如其来的提亲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小蕙姑娘绝对不是惺惺作态,她是真郁闷。   三姑娘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小蕙姑娘哼哼了两声,然后开口道:“葳儿,你会成为一个好母亲的。”   王三姑娘:你能不能不要神转折!   这下轮到王三姑娘哼了一声,很有马文才那种名为睥睨天下实则招人板砖的范儿。   “三姑娘,小蕙姑娘。”   王葳转身,祝英台一身月白色襦裙,远远站在那里。   小蕙姑娘:“她换女儿装了?”   祝英台不仅换了女儿装,而且她换女儿装还很清丽脱俗。祝英台是祝八哥走之后才换作了女儿装,帮助梁山伯料理一些内务,出了不少力。   祝英台缓步走了过来,步态袅娜,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王三姑娘莫名替她可惜。   美人笑语嫣然:“我想同你说两句话。”   王葳和小蕙姑娘面面相觑,小蕙姑娘倒是善解人意的笑道:“我去找阿姊。”   说罢,提着裙子欢快跑了出去。   王葳看着祝英台要和自己说悄悄话的架势,觉得这世界真是玄妙。   祝英台满脸通红,声音若蚊呐:”……“   王三姑娘沉默。   祝英台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太小,终于鼓起勇气放大了声音:“山伯的母亲不日要来鄞县,我很是忐忑。”   王三姑娘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在祝英台不把话说完之前,她保持着适当的沉默和认真的表情。   “三姑娘,我知道你很讨长辈喜欢,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   王三姑娘看着表情不大自在的祝英台,知道这姑娘也是内心一番挣扎之后才下定决定问的。   关键是,王三姑娘能讨长辈喜欢着实是因为祝英台知道的长辈是山长和师母,毕竟是爹娘,似乎不得不喜欢吧?   王三姑娘:“看天意吧。”   祝英台有些焦灼:“三姑娘,我是说真的。”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文才兄的父亲不是对你赞赏有加么?”   王葳沉默,以马文才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场,马太守除了“爱屋及乌”,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儿大不中留。   然而说出来估计祝英台也会以为自己是敷衍,于是王三姑娘沉默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玄之又玄的东西:“将心比心。”   祝英台果然眉间一喜,然后发出了真心的微笑:“谢谢三姑娘。”   王葳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看着祝英台远去的背影,有些感慨:这就是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么?只是,祝英台从一开始就放低了身段,真的能够讨得梁山伯母亲的欢欣么   看着窗外春雨如织,王葳静静的发了会呆。   书卷已经被雨打湿了不成样子,三姑娘想了想,果然家长里短什么的不适合我,还是去抄书吧。   和风习习。   大红灯笼在凄迷的夜色之中有种错乱的美感,王三姑娘依旧苦命的抄着书—那本被弄糊的书虽然不是孤本,但上面的序跋却很是珍贵,总之,抄一遍是很有必要的。   夜色四寂,雨声倒是很清晰,王三姑娘抄着抄着就有困乏的趋势,虽然她一直抄着睡着。   然后,她听到了马蹄声。   嚣张的马蹄声”嗒嗒”响起,在夜色里冲破了雨声的束缚,尤为清晰。   王三姑娘混混沌沌抓起搁在一旁的笔,头脑倒是清晰了不少。   老旧的枣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持着一柄竹伞大步走来,王三姑娘觉得她甚至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人缓缓站定,却又不急了,竹伞慢悠悠抬起,自下而上露出一张俊脸,然后定格,勾唇一笑。   “葳儿,我回来了。”   王三姑娘的笔“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然后就见王三姑娘拾起笔,起身严肃的问道:“预演了多少遍?”   然后是马公子气极败坏的反驳:“哪有预演,只是脑海中构思……咳咳。”   只是脑海中构思了很多遍……   良久,王三姑娘弯了弯眉眼:“很惊艳。”   马文才挑眉,很是得意:“天生的。”   三姑娘看着他笑,马公子天生丽质难自弃,虽然有点楞。   终于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你能把伞放下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好久没有回复过了,实在是太抽,大家不要介意……   ☆、天作之合   鄞县的清晨是弥足宁静的,除了小蕙姑娘因为惊吓而发出的尖叫,一切平安无事。   此时此刻,小蕙姑娘指着在外间席子上躺着的马文才,悲愤欲绝:“葳儿呢?”   马文才指了指素屏里面,又皱眉轻声道:”别吵。”   “二姐?”三姑娘从素屏里走了出来,眼神空濛,一头如墨的青丝披在身后,下巴晶莹如玉。   马文才目光一凝,急忙转过身去,掩饰性的咳嗽了几声。   三姑娘扫了他一眼,然后对小蕙姑娘解释道:“他昨天来的,你们都睡下了,他没地方去。”   小蕙姑娘跟她咬耳朵:“他是故意的。”   三姑娘点头:“我知道啊。”   赶路的人哪个不是风尘仆仆的,马文才过来时穿着簇新的衣袍,当然是换过衣服才来的。   小蕙姑娘继续咬耳朵:“那你还……”   三姑娘柔声解释道:“我心软啊。”   小蕙姑娘泄了气,觉得这个问题不能继续下去了。然而小蕙姑娘何许人也,临走之前还是愤愤瞪了一眼马文才。   马文才揉了揉脸,完全无视了小蕙姑娘的眼神。   三姑娘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还是出去吧。”   马文才想了想,点头答应之后又道:“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到让三姑娘呆了一呆。就见马文才悠悠然起身,然后挑眉一笑:“宜嫁娶。”   三姑娘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又不是奉子成婚,干嘛那么急?”   王三姑娘说完之后灵台清明,暗道自己果然是没睡好。当然,她还没来的及脸红,就看到马文才落荒而逃的背影,是真的落荒而逃——他差点被门槛绊倒。   王三姑娘喃喃自语:“他是不是又想多了?”   果然,在调戏和反调戏之间,马公子永远占不了上风。   马文才落荒而逃之后找的人是荀巨伯。   虽然他和荀巨伯见面难免冷嘲热讽,但是有些时候,荀巨伯是成就大事的关键人物,尤其是婚姻大事。   荀巨伯看着意气风发的马文才,桃花眼一勾:“忠武将军来了。”   马文才平定山贼有功,刚被擢为忠武将军,这件事情荀巨伯也是一大早才知道的。话是那个话,偏生从荀巨伯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马文才开门见山:“你什么时候娶兰姑娘过门?”   荀巨伯呆了一呆:“啊?”   马文才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什么时候娶兰姑娘过门。”   荀巨伯回过神来别有深意的笑:“下月初二。”他抬眸看向马文才,“下山之前我家长辈就和山长订好的日子,文才兄不知道么?”   面对荀巨伯明为疑问实则挑衅的态度,马公子忍住内心的暴躁,缓缓勾唇一笑:“那真是巧了,我也是初二。”   “什么初二?巨伯,你整理的县志整好了么?”   马文才回头看到一脸疑惑的兰姑娘,好心的问了一句:“巨伯兄,那件事难道你没有告诉兰姑娘么?”   王兰温婉的一笑,看向荀巨伯:“什么事?”   荀巨伯开口道:“我正要跟你说……”   马文才心情大好的走出门,他的一声“巨伯兄”可不是白叫的。   然而,马公子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按理说应该已经到地方的王蓝田和马统还没有到。   以前这两人不在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么,跑腿送信的人还是在的比较好。   小马统到鄞县和他家公子会合,本来是打算一路游山玩水回杭州的。   见到马文才的时候,马文才本来阴沉着的脸放晴,是很让马统开心的。   马文才打量了马统一番,赞许道:“终于瘦了。”   马统终于实现了从“重”而不“稳”到“稳”而不“重”的转变,的确很让人欣慰。   马统内心很是感动,然后就听到他家公子欣慰之余的吩咐:“你回杭州一趟,让我爹速去王家提亲。”   马统嘴巴张的大大的,半晌才委屈的开口:“公子,我都瘦了。”   马文才瞪了他一眼:“你喝凉水都胖,好不容易瘦下来还是多跑跑比较好。”   马统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马文才看着他委屈的小媳妇样子,轻轻咳了一声:“又没有让你立刻去。”   马统眼睛一亮,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马文才不耐烦的开口:“你去不去?”   马统应了一声:“去!去!”   看着马统的背影,马文才终于送了一口气,一转身,看到了呆呆愣愣站在不远处的梁山伯。   马文才挑了挑眉,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热心开口道:“看你眉间抑郁,可是有烦心事?”   梁山伯估计根本没注意到马文才,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下了一跳,回过神来施了一个礼:“文才兄。”   他低头摇了摇头,愁眉紧锁,看着马文才心烦:“你究竟怎么了?像个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马文才突然想起来,他目前认识的姑娘,还真没什么扭扭捏捏的……   梁山伯叹了口气:“文才兄和三姑娘天作之合,自然不会明白山伯的苦楚。”   梁山伯这话说的马文才很是自得:“纵然你迂腐顽固了点,眼光还是不差的。”   梁山伯苦笑:“山伯自幼深知人有门第之见,此乃常情,只是事事都以门第评判,难免有些灰心。”   马文才挑眉,这会子他知道梁山伯担忧的是什么了,开口依旧是冷言冷语:“门第之见自古如是,祝家看不上你也是人之常情。”   梁山伯倒是不生气:“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是……。”   马文才冷笑:“没有什么但是,祝家若有远见,就该知道让他们家败落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既然不舍得放弃利益,那也只能用儿女婚事当筹码了。”   梁山伯一愣,开口问道:“文才兄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马文才冷笑:“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并非因为九品中正或是占田荫客;若九品中正和占田荫客被废除,世家依旧可以屹立数百年不倒,然而祝家庄不行。”   看着梁山伯愣神,马文才冷哼一声:“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祝家根基未稳,亟待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梁山伯之才,仅止于州官而已,他既无兵权,又无势力,非祝家上等之选。   马文才看在梁山伯一筹莫展的份儿上忍不住提点了梁山伯几句,虽然意在搅黄梁祝之间的婚事。嗯,他老人家依旧觉得梁祝不配,虽然现在偏向于祝英台配不得梁山伯。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世上的事大概就是这样。   于是乎,梁山伯呆了点,说的话却还是很能慰贴人心的,马文才一路上自言自语道:“天作之合。嗯,就是天作之合。” 作者有话要说:  荀巨伯回过神来别有深意的笑:“下月初二。”他抬眸看向马文才,“下山之前我家长辈就和山长订好的日子,文才兄不知道么?”   面对荀巨伯明为疑问实则挑衅的态度,马公子忍住内心的暴躁,缓缓勾唇一笑:“那真是巧了,我也是初二。”   初二:“你们有完没完!”   忠武将军是唐制正四品将军,反正梁祝的故事就是一个大杂烩,容许作者我躲个懒好了\(^o^)/~   ☆、惠风和畅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出行。   离开鄞县,众人心情畅快,路过永兴的城郊时,刚好赶上许多少男少女踏青,便索性停了车马。一路上小蕙姑娘都心不在焉,现在更是没精打采的跟着大家走。   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引得大家频频回头看。   小蕙姑娘感应到众人的目光,迷茫的抬起头:“你们都看我作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王兰,都迅速的扭过头去,兰姑娘很是担心的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也没睡好?”   之所以说“也”,实在是因为有一个姑娘赖在车里补觉。   小蕙姑娘摇头:“哎呀,不是,我只是有心事。”   看着如此坦白的小蕙姑娘,兰姑娘顿了顿:“卫璧的事情,阿娘已经替你回绝了。”   小蕙姑娘眨了眨眸子:“不是那个。”   兰心蕙质的兰姑娘凝眉一想,依旧想不出来:“那是因为什么?”   小蕙姑娘叹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小蕙姑娘少有这么文诌诌的时候,然而她这么一说,兰姑娘却是懂了。   兰姑娘微微一笑:“纵然刮目相看,也不至于纠结啊。”   小蕙姑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是么”   兰姑娘莞尔一笑:“之前关系不过尔尔,那你说你为什么纠结呢?”   说完,兰姑娘看着呆呆愣愣的小蕙姑娘摇了摇头,默默走开让小蕙姑娘自己静一静。   至于三姑娘为什么要补觉,这个说来话长。   小蕙姑娘比大家都更早见到王蓝田。   彼时,小蕙姑娘在挖竹笋。挖竹笋的小蕙姑娘是极其端庄肃穆的,虽然偶尔也会分分心。   “鄮县的流民都已经安置妥当,新来的鄮县县令也已经上任了。”   小蕙姑娘听的无趣,暗自翻了个白眼,正准备离开时,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知道了,你可曾把这些告知与太守?”   又是刚才的那个声音:“已经快马加鞭送至太守府中。”   ……   小蕙姑娘皱着脸,非礼勿听,虽然喜好听壁角,但该听的不该听的她还是分的清的。   一袭青衫的小蕙姑娘努力的把自己隐没在竹林之中,透着稀稀疏疏的缝隙光明正大的看着路上走的两个人。   那个身穿盔甲的男子挺拔如竹,小蕙姑娘确信自己不认得,直到那人转身看向她。   “小蕙姑娘?”   小蕙姑娘见躲也无益,磨磨蹭蹭的从竹林里挪了出来,很是惊讶:“王……”   “咳咳!”王蓝田轻轻咳嗽了几声阻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又跟那个文士打扮的人开口道,“有劳。”   那文士笑嘻嘻的看了王蓝田一眼,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小蕙姑娘看着这个样子的王蓝田,一向子心宽的她也有些无言。   王蓝田瞪眼睛:“你又在偷听!”赫然还是那个王蓝田。   小蕙姑娘翻了个白眼:“王蓝田,下次说话不要声音那么大好不好?”   王蓝田皱眉看她:“我现在名郑玉。”   小蕙姑娘眯着眼打量他:“你有什么阴谋?”   王蓝田有些无语的看着她:“本将军还需要什么阴谋急智只能解一时之急,本将军如今倚仗的是实力!实力你懂么?”   小蕙姑娘这下子真心觉得王蓝田虽然还是原来的王蓝田,但是,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蕙姑娘看着王蓝田得意洋洋的脸,心中有气,剑走偏锋:“那你现在是叫小玉咯?”   王蓝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曾经的跟班秦京生缠绵悱恻的唤“小玉”的时候自己惊悚的内心,于是王蓝田的脸成功的扭曲了。   目送小蕙姑娘蹦蹦哒哒远去的背影,王蓝田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爹。   “我只是为了生存!”   王蓝田去找马文才的时候三姑娘在一旁看着书,或者说是马文才直接赖在了跟三姑娘屋子一墙之隔的书房里。   王三姑娘听到动静抬起头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看书。   王蓝田有些受宠若惊得问一旁垂眸静立的马文才:“三姑娘在看什么如此专心?”   马文才淡淡看着他:“难道她不认真看书的时候会理你么?”   王蓝田着实不大能想象三姑娘热情的画面,看着马公子这张怨念的脸,王蓝田恍然大悟:“文才兄,三姑娘一定是有正事做,她……”   看到王三姑娘手中的书,王蓝田愣了愣:“三姑娘还喜欢研究地质地理?”   马文才再一次替王三姑娘回答问题:“她甚至在看县志里有关桑竹茶叶的东西。”   王三姑娘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开口:“左右无聊么?”   王蓝田看了看马文才的神色,觉得今个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转身欲走,却被马文才叫住:“你来做什么?”   王三姑娘识大体的开口道:“你们聊,我出去一趟。”然后把桌子上的书抱在怀里,默默的走了出去。   马文才冷冷瞥了一眼王蓝田:“本公子还没有书好看么?”   他这话绝对不需要别人的回答,王蓝田干巴巴的一笑:天天看着也不会多一个鼻子耳朵……   当然,这话他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王三姑娘看这些东西是有原因的,虽然原因不足与外人道也。   身为一个眼光深远的好姑娘,三姑娘觉得有必要了解地势顺带攒点物资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这种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时代,若不自保,谁会顾得上你。当然,所谓的“自保”范围比较广,如今又加上了马文才和他父亲。   于是,王三姑娘在把所有有用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了一遍之后,再一次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恹恹欲睡——她对踏青什么的着实提不上劲头。   马文才在一旁冷着脸守着她,怨气很重。   王三姑娘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怨气,凑到他面前扯了扯袖子,软软开口:“文才兄。”   马文才冷哼一声,抬眸看向他,满脸的委屈加不满:“反正左右无聊么?”   马文才不是个记仇的人,因为一般没人敢惹他,敢惹他的都被当场灭了。   三姑娘认真回想了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看向马文才,很是认真:“可是不是你陪我一道无聊么?”   马文才觉得他真是被吃的死死的,就这么短短一句话,马公子的耳朵就有滚烫的趋势。   马文才静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不必担心太多,我外祖父家经营盐铁,他过世之前留给了我一大部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王三姑娘最近的思虑,不止是她,马文才也觉得未雨绸缪未尝不可。   却见王三姑娘杏眼圆睁,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问道:“他要造反么?”   马文才呆住,半晌,他终于明白三姑娘又想到那里去了,无奈解释道:“许多世家背地里经营盐铁,上面也是知道的。”   王三姑娘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一松。   马文才勾了勾唇,笑睨着她,问道:“万一是呢?”   王三姑娘看了看他:“我嘴巴很严的。”   马文才挑眉一笑,遇上这样的姑娘他的内心必须得强大:“本公子不相信你怎么办?”   王葳默然叹气,这种逗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葳儿。”马文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然后三姑娘只觉得腰上一紧,自己已经被马文才揽在怀中,“我很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之子于归(一)   五年后。   凉亭里,看书的女子青丝如瀑,肌肤如玉,双瞳潋滟,穿着宽大的袍子,举手投足都是风流气度。   庭中有枇杷树,亭亭如盖。枇杷树下,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皱眉思索。   女子偶尔抬头看看男孩子,然后继续低下头看书,不消片刻,女子已经昏昏欲睡。   “阿娘。”男娃娃跑过去扯扯女子的袖子:“阿娘,为什么太史公写的武帝本纪这么……”他想了想,用了“玄秒”二字。   被唤“阿娘”的女子迷茫的睁开了眼,听到男娃娃一板一眼的问这么深刻的问题,沉吟了一会儿,“因为是太史公写的。”   男孩子面色僵了僵:“阿娘你思路不对。”   王葳慢悠悠合上了手中的书,正色问男孩子:“阿娘为什么要让你看史书呢?”   男孩子想了想,一板一眼的回答道:“读史使人明志。”   王葳仔细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粉雕玉琢的玉娃娃,扶额,她和马文才的儿子竟然如此的君子端方,实在是使人嗟叹。   王葳摸了摸男孩子的脑袋:“阿娘只是为了让你打发时间。”   君子端方的男孩子看着王葳一脸的震惊,半天的磕磕绊绊的说道:“阿娘的要求好低。”   王葳叹了一口气:“大郎,少年成名没什么好的,欲速则不达。”   男孩子苦着一张脸:“阿娘,我有名字的。”   大郎叫怀瑜,取自“握瑾怀瑜”,自从有了名字之后,马怀瑜再也不想听到别人叫他“大郎”了。   见王葳沉默,大郎疑惑的问她:“为什么?”   王葳沉吟:“少年人心性不稳,身处云端的时间长了,目光便狭隘了。有一日跌落云端,很容易走弯路。”比如慕容复……   大郎诚恳的点了点头:“阿娘我明白了,胜不骄,败不馁。”   王葳想了想:“随你怎么说吧。”大郎实在是个太方正的孩子。   大郎再一次扯了扯王葳的袖子:“阿娘,阿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葳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梨树上,笑:“等梨树开花的时候。”   她伸手捏了捏大郎的脸,心情大好:“你去陪阿翁好不好?”   大郎乖乖的去找马太守。   说来也怪,一向严肃的马太守和孩子一向不大亲近,却和大郎出奇的对了脾气。甚至当着马文才的面说过:“并不是我和孩子不亲近,而是孩子不够讨喜啊。”   已经为□□为人母的三姑娘目送着大郎迈着小短腿跑走,悠悠然叹了一口气。   大郎着实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写给马文才的信摸起来就是厚厚的一沓,让王葳的脸忍不住红了红。   马文才临行之前三番五次要求三姑娘给他写信,三姑娘当时说:“我写给你,等你回来读给你好不好?”末了还加了一句,“一天一封。”   不作死不会死的三姑娘后来发现自己醒着的时间实在是太少,拖延到现在已经有好多天没写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不能拖,这是真理。   时至今日,马公子依旧保持着一杯倒的记录,他的酒量是真心不好,以至于婚礼那日王蓝田,或者说郑玉小将军灌了他一杯酒,马文才就醉了。   醉倒的马文才乖乖的倒床就睡,绝对是酒品很好的孩子。   郑玉小将军以一种极其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王葳:“三姑娘,辛苦你了。”   小蕙姑娘倒是想说什么,可惜她也是灌倒马文才的罪魁祸首之一,只能抱歉的笑笑,然后把连带自己之内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   婚房里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个昏昏欲睡的新娘子和一个睡得昏昏的新郎。想着估计今日的合卺酒也喝不成了,新娘子慢腾腾的关好门,然后抱起酣睡的马文才,果断的往里面放了放。   马文才一身红衣,他眉眼本就很好看,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很是讨喜,到让三姑娘呆了呆。   王三姑娘心中腹诽:在这个人人都是颜控的时代,这到底是有多么招人厌的脾气才混成了那副样子?   她慢慢抽回手,却瞥见“沉睡”的马文才脸上可疑的红色。   “咳咳。”本该沉睡的马公子慢慢睁开了双眼,刚好跟王葳四目相对。   “葳儿,你真好看。”   红衣如火,肤色如雪,青丝如墨,的确夺人心魄。   王三姑娘转身走到桌边,端起了酒杯慢慢走过来:“喝过合卺酒再睡。”   马文才别过头去:“本公子不要睡觉。”   王三姑娘淡淡开口:“文才兄,你的年纪已经不适合闹别扭了。”   马文才脸色僵了一僵,起身一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扬眉一笑:“酒也已经喝完了,我们安歇吧。”   王三姑娘蓦然想到王蓝田同情的目光,的确是同情。   王三姑娘慢慢退了一步:“文才兄,天色还早,我们聊会天吧。”   马文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也好。”   三姑娘舒了一口气,认真的开口道:“阿娘前些日子让我和阿姊一道学中馈。”   马文才挑眉不语。   王葳默默加了一句:“虽然是临阵磨枪,但还是不错的。”   马文才突然问道:“你很喜欢布偶么?”   三姑娘顺着马文才的目光看去,然后看到那只张牙舞爪的布老虎,没错,就是马文才送给她的那只,如今在榻上斜躺着。   三姑娘气势汹汹走过去,在马文才动手之前一把夺过了那只布老虎,严肃的开口:“这是我的。”   马文才揉了揉额头,他似乎知道王葳这是在别扭什么了:“你若真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你。”   王三姑娘抱着怀里的小老虎看着马文才:“我知道。”她小声解释道,“你别生气,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奇怪。”   马文才勾唇一笑:“我知道。”他弯了弯嘴角,“我娶你也不是因为那档子事。”   王三姑娘慢腾腾的抱着小老虎走过去,然后快速的把鞋袜脱了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然后笑眯眯的招呼着目瞪口呆的马文才:“睡觉吧。”   马文才叹了口气,起身吹灭了蜡烛,这才走过来缓缓躺下。   夜渐渐深了,连前面的喧闹声也听不见,越来越寂静。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王三姑娘一双潋滟的眸子依旧没有闭上。   “文才兄,你睡了么?”   闷闷的声音传来:“没有。”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睡不着么?”   王三姑娘抱着小老虎思索了一会:“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马文才:“嗯。”   三姑娘脱口而出:“你要是也不想睡觉的话,我们圆房吧。”   马文才:“好。”   三姑娘愣了一愣,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葳儿,多学点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王葳:马文才这句话含义深长啊……   所以说,心软要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三姑娘脱口而出:“你要是也不想睡觉的话,我们圆房吧。”   马文才:“好。”   小老虎捂脸: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之子于归(大结局)   对于婚后三个月就被诊出有身孕这件事情,王三姑娘一直觉得很惭愧,这事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   马文才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跑过来安慰她:“没有人会乱想的。这事和质有关,和量无关。”   王三姑娘默然瞅了他一会儿,马文才依旧微笑以对。   三姑娘默默低下了头,心中暗自嘀咕:“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是在说荤话吧?”   马文才见王葳低头不说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然后就看到他的小妻子愁眉不展的开口:“他/她要是不乖怎么办?”   马文才面上不露,心里却也难免激动和忐忑:“本公子的孩子……应该,不会不乖吧?”   三姑娘的沉默足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马文才把王葳环在怀里,一脸的心满意足:“本公子竟然要当爹了!”   王葳沉默良久:“我也没想到,太可怕了。”   马文才轻轻摸了摸王三姑娘的肚子,然后惊呼:“我觉得他在动。”   王三姑娘看着马文才傻兮兮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暴躁,一拳挥了过去。   马文才躺倒在榻上,神色突然认真起来:“无论是男是女,聪明与否,我都会好好待她/他的。”   王葳静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身上的伤,还疼么?”   “旧年的伤……”马文才不以为然的开口道,说着说着突然顿住,然后看着王葳勾唇一笑,“伤疤是有的,心里却不那么怨了。”   王三姑娘躺到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乖。”   马文才一把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反正除了你,谁也看不到。”   王葳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捂脸:究竟是自己思想龌龊还是马文才真的在讲荤话?   事实证明,孩子都是父母的债,大郎绝对是来向他阿爹阿娘讨债来的。   这个孩子长得不肖马文才,也不肖三姑娘,他眉眼肖似王家七郎。外甥像舅舅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点是,很少有人知道王家七郎真的是大郎的舅舅。   马文才和马太守倒是不怎么在意孩子的相貌,反正将来也是个如珠如玉的人物就对了。   如珠如玉的大郎在两岁的时候就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经常对王葳说的一句话是“阿娘你思路不对”,经常对马文才说的一句话是“阿爹你做事太急躁”……   梨花开了一树的时候,三姑娘终于不用为写信的事情发愁了。   马怀瑜,也就是大郎,拿着一本《尉缭子》读给王葳听。   王三姑娘听了一会儿,再一次犯困了,头一点一点的,然后猛然睁开了眼,一脸歉疚的看着大郎:“我有点犯困。”   大郎翻书的手停了停,回了三姑娘一个粲然的笑容:“阿娘继续睡吧,反正是给阿弟读的。”   王三姑娘默默的看着大郎:“说不定是个女娃娃。”   大郎皱眉看着王葳:“可是我已经读了半本了。”   三姑娘微微一笑,这笑容绝非是欣慰:“大郎不愿意女娃娃学这些么?”   大郎严肃的回答道:“阿爹说学兵法和枪法很累的,妹妹怕累的话,大郎会保护妹妹。”   王葳看着一脸诚挚的大郎,缓缓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受封建思想的荼毒。   大郎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开口道:“阿娘,阿爹曾经说过,我们家里的女孩子,很可能比男孩子还要有习武的天赋。”   马文才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三姑娘淡淡看着马怀瑜,静待下文。   马怀瑜却又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转头一看,然后遥遥一指,惊喜的开口都道:“阿爹。”   三姑娘也看向那边的走廊。   梨花的枝桠伸进了走廊里,梨花安恬,蓝袍男子缓缓从远处走来,眉眼依旧俊朗如斯,却多了一份祥和。   马怀瑜心中欣喜,却有些踟躇,小声嘀咕:“我是继续呆在这里还是让你们两个说话?”   王葳静默,身为一个孩子,你不要考虑这么多……   大郎正在踟躇,马文才已然走了过来,看着三姑娘轻笑:“梨花开了,我也回来了。”   大郎努力的挥了挥手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阿爹,大郎给你写了好多信。”   马文才一把抱起大郎,别有深意的看着王葳笑:“大郎一向最乖。”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儿子,点点头:“不错,越来越像了。”   马公子的话一向信不得,虽然嘴上说着“不错”,心里还是很介意的。   他和大郎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几句话后,马文才轻轻咳了一声:“去找你阿翁玩。”   马怀瑜乖乖领命。   马文才这才走到三姑娘旁边坐下,一手把她捞进怀里,用手量了量:“好像圆润了点。”   三姑娘摸了摸他簇新的衣袍,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马文才亲了亲她的鬓角:“我很想你。”   王三姑娘弯了弯眉眼:“我有点含羞。”   她这幅样子哪里像是含羞,不过马文才很快就明白了。   三姑娘一把搂住马文才的脖子,小声凑到他耳朵边说了一句:“我也想你。”   马文才的耳朵时至今日依旧敏感的很,于是,三姑娘如愿以偿看到马文才通红的耳根。   马文才狠狠瞪了三姑娘一眼,虽然这一眼瞪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王三姑娘愣了愣,蓦然想到之前有人问自己:“为什么是马文才?”   彼时三姑娘觉得或许是缘份使然。然而此时此刻,三姑娘知道答案了。   因为只能是马文才。不是宁缺毋滥,也不是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是,这世上好的人太多太多,然而都和她无关。   温情的时刻很快过去。   恢复过来的马公子挑眉一笑,开始要求王葳兑现承诺:“本公子的信呢?”   三姑娘眨了眨眸子,开口道:“大郎写的很多,够你看了。”   马文才凉凉瞥了她一眼,冷哼:“本公子就知道你不会写。”   三姑娘撒娇道:“文才兄。”   马文才别过头不理她。   三姑娘小声开口解释道:“我真的打算写了,可是不知道写些什么。”   她皱眉想了想,补充道:“因为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写的事情。”   马文才这才转过头来,湛湛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咳咳……既然没有写信,那就换一种方式补偿吧。”   王三姑娘看着马文才一脸的痛心。   半晌,三姑娘才想到自己没写信的最重要原因,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文才兄,我最近经常犯困。”   马文才挑眉看着她,静待下文。   三姑娘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严肃的开口:“据说这里面有一个孩子。”   马文才彻底呆掉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三姑娘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严肃的开口:“据说这里面有一个孩子。”   马文才彻底呆掉了。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让我满意的结局了,正文到此完结。   至于小蕙姑娘和郑玉小将军的故事,会在番外里出现的。   前两天删删改改的结果,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结局,大家可以自行脑补,莫拍砖。   最后,谢谢每日坚持看的亲们能够原谅作者更文的龟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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